第5章 雪沫来得好
三人准备各回各家时已经是五点,孙采之和宋影顺路,打了同一辆车,被泥点模糊的车窗降下来,莫闻霜弯下腰跟他们挥挥手。
“这儿离酒店不远,我走回去就行。”
远处天际已经隐隐有些泛白,莫闻霜身侧的路灯正好将柔软的黄光打在他脸上,把他和欲要消散的夜色分割开。
“那你路上慢点,到了酒店给我们说一声啊。”宋影又开始了他老妈子的唠叨,他打量着莫闻霜,“把你扣子扣好,这个点儿最冷了。”
莫闻霜的下巴都藏在围巾里,他弯了弯眼睛,很听话地把风衣扣子严丝合缝地扣上,看着出租车远去。
这条街临河,清晨的风从水面上吹来,又湿又冷,莫闻霜从兜里摸出烟盒,咬破爆珠。
低度数酒精带来的微醺感被风一吹就下去了些,他慢悠悠地在河堤边踱步,晨练的大爷带着外放的收音机从旁边跑过,莫闻霜看着愈来愈亮的天,又想起了俞冬烬。
他想起了触碰俞冬烬唇角时略有些滚烫的温度。
他放在俞冬烬烟盒里的纸条,写着“ciao”,既作“你好”,也是“再见”。这是他在gh看见俞冬烬的一瞬间就想做的事。
手边没有纸,他就抽了烟盒里的锡纸,问服务人员借了笔写。
他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甚至说不清他到底想对俞冬烬说再见还是你好。
莫闻霜只是下意识觉得,他和俞冬烬需要有这么一句话,不论是结束,还是重新开始。
河堤的小区楼上有些灯影影绰绰地亮了,距离不近,却在一旁树枝的映衬下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和俞冬烬之前也很喜欢在半夜从这条路上走,城市的夜晚不太能看得见星星,但路灯也是暖融融的。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莫闻霜看着屏幕上冷漠的备注,还是选择了接通。
他早把俞冬烬的备注改成了大名,但没有删除。俞冬烬那边也是。
他们保留了几乎所有的联系方式,但从不关注彼此。
这似乎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连着一年的感情一起被主动掩埋在深处,只要不花费力气挖掘,就永远不会破冰。
三年来,没有人动过这捧盖着旧日的土。
虽然他们约定过,要是有了新的开始,要是想要斩断过去,只用说一句,两人就会同时切断最后这截藕断丝连,任由埋藏着的心事腐朽。
莫闻霜没有先开口,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屏幕冰凉的温度触碰到皮肤,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喂。”俞冬烬坐在沙发里,烟灰缸中攒了不少烟头。
雪沫——也就是莫闻霜之前养的瑞士牧羊犬,他和他懒散的亲爹是完全相反的两个德行,它天天精力旺盛地出奇,且极其念旧。
它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在莫闻霜身边,恨不得一天二十五个小时跟他黏在一起,用尾巴扫他的手,再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高兴了甚至会伸舌头。
所以它排斥占据了莫闻霜时间的俞冬烬,哪怕他跟俞冬烬生活了三年,也依然是处于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关系,俞冬烬回家了就抬起头看一眼,顺便嫌弃地叫一声。
俞冬烬有时候会疑惑,这狗是怎么做出“嫌弃”这么个人性化的表情的。
俞冬烬坐在客厅打电话,雪沫就听着声从它的房间跑出来,远远看着他。
俞冬烬看见楼梯旁边趴下的狗,于是把电话开了免提。
“你到酒店了吗?”
其实俞冬烬也不知道打这个电话是想说什么,他看了莫闻霜的纸条,也一晚上没有睡意。
莫闻霜清澈的嗓音从听筒穿出来,有点磨砂的柔软:“还没。”
别墅里很安静,雪沫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莫闻霜的声音,顿时精神了,也不管俞冬烬了,一个健步就冲了过来,扒在俞冬烬身上冲着手机叫了一声。
俞冬烬想,雪沫来得好。
这只漂亮又威风,被莫闻霜宠得黏人得不行的臭狗竟然成了他和莫闻霜最后一点冠冕堂皇的牵绊,可以挑起的唯一话题。
莫闻霜听见了雪沫的声音,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软下声音,用俞冬烬以前常听,到现在也回味无穷的语气轻声道:“雪沫想我没有呀?”
这样撒娇一样的嗓音,像带着电流,能把俞冬烬的心脏听酥。
俞冬烬觉得他从来没筑起的心防现在彻底支离破碎了。
雪沫:“呜呜汪!”
俞冬烬捏住雪沫的嘴,把它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一点鄙视。
俞冬烬清了清嗓子,问:“你这几天都住酒店?什么时候租房子?”
莫闻霜倚着河边的围栏,水面上波光荡漾的路灯光芒撒了满地,他想象着电话那边俞冬烬局促的眉眼,反问:“怎么?你想把你哪一套房产租给我?不要太好的,交不起房租。”
俞冬烬又被他的话问沉默了。
他叹了口气,莫闻霜总是这样,不高兴的时候就用刺把自己围起来,如果惹到他了,从那张柔软又薄情的嘴里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咄咄逼人的。
但是莫闻霜既没有家世也没有背景,如果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魄力和能力,他那样好看的皮囊,总有一天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利刃。
“雪沫很想你。”俞冬烬说。
雪沫摇摇尾巴:“呜汪!”
莫闻霜:“嗯,我租到房子就把它接走。”
俞冬烬摸了摸雪沫毛茸茸的耳朵,被雪沫拍了一巴掌:“我也很想你。”
电话那边又陷入了沉默,只有隐隐的路人跑过的声音。
这句话在gh的时候,俞冬烬已经说过了。
那时莫闻霜离他很近很近,他紧接着问俞冬烬:“你还喜欢我?”
俞冬烬没有回答。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说喜欢。
因为那是夜半,是酒精堆砌的冲动,是最不值得信任的言语。
莫闻霜会回答他:“这里是夜场,俞冬烬,‘喜欢’这两个字,在这里是最廉价最易碎的东西。”
“爱”不是,但俞冬烬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是不敢宣之于口,只是不清楚不明白,也不敢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