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黄昏的故事（七）
毕飞晴原本是非常惊讶的，但很快也就明白了过来，既然这位老人长期通过金属扶手来监听家人的言行，那刚才他们上楼时的对话，自然也就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这要是以往，她早就给对方下律师函了这是赤裸裸的侵权啊！
但面对这位曾经英勇无畏，却又顽固封建的老人，她实在是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她只好跟着萧元诚的脚步，走上前去。
萧元诚的心理负担显然要小得多，他面带微笑地坐在了床边，热情地打着招呼：“您在等我们吧？”
老人的面上似乎露出了一些带有赏识的微笑，但声音却很严肃：“你们不知道我很讨厌律师吗？”
“怎么会？那都是谣传吧！这栋小楼可是您的主场，你也早就知道小玉会带着我们过来的消息了，所以你要是真讨厌我们，就不会还躲在这阁楼上，而是应该在我们来的第一天就站在大门口，直言对我们的厌恶，那我们可就不得不走了。”
老人低下目光，嘴角微微一撇，“主场？嘿，主场！”
“是啊，所以当你听到俞叔说要把全家搬到城里去时，心里当然是不乐意的，一方面当然是因为那个解不开的结，另一方面是你担心要是离开了这里，可能就会失去自己的习惯。”
毕飞晴忍不住问：“什么习惯？”
“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呆在这狭隘的小阁楼上，也习惯了偷偷地听到姥姥们日常的对话何况这种生活习惯中，还包藏了这么多的秘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和转变？所以他不得已想出了给自己下毒这招。”
毕飞晴更惊讶了：“就因为这些？”
“你以为这些不重要吗？一只长期生活于地下的蚯蚓一旦离开土壤太久，就有可能在太阳的暴晒下丧命。任何生物都很难转变自己的习惯，人类更是如此。”
老人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律师，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这个嘛，您可要三思，一般要用到律师的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话没说完就又被后面的毕飞晴揍了一拳：“哪有这样说自己职业的？”
他解释：“对待客户当然要诚信嘛”
他第二句话没说完又被老人打断了：“我想离婚，可以吗？”
两人一起震惊：“离婚？”
萧元诚连忙补充解释：“那个，三舅姥爷啊，您要想离婚可以直接去民政局，没必要找我们吧。”
“直接去民政局？那不是要我们一起去吗？”
“啊！”他恍然大悟：“原来你连这些都打听好了，你是想通过授权律师代理的方式离婚？这样就可以不见姥姥的面”
“就是这样。”
萧元诚有些哭笑不得：“您这个想法理论上是可以实现，不过”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再一次被打断了，只听“哐”地一声大响，门被踹开了，三舅姥姥那愤怒至极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死老头子，要离婚是吧！离就离！”
三舅姥爷原本的平静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万分的惊恐，嘴里嚷着：“你，你怎么”
“唉，三舅姥爷啊，”萧元诚低下身子，同时也压低了声音：“我该早点提醒你的，这金属管子传导声音是相互的，你能听到她们的声音，她们当然也能听到你的。”
“可，可是”
“我知道，你是想说这么多年你都没在这小阁楼里说过一句话，她们怎么会知道是吧？可是你想想，既然你的管子能联到好几个房间里去，那有没有可能，那几个房间互相之间也能听到声音呢？”
这下就连一旁的毕飞晴都感到愕然：“这么说的话那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嗯，几位姥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自从上次听她们那么整齐地骂糟老头子，我就猜到了。”
毕飞晴咧了咧嘴，低声地自言自语：“天哪，那这不成大型社死场面了吗？”
三舅姥姥大踏步地走进来，嘴上不依不饶地声讨着：“这么多年来，大家一直故意装糊涂，惯着你，让着你，难道就因为你的年纪最大？那是因为大家觉得你总有一天能清醒过来啊！你倒好，居然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还给自己下药？涨本事了啊？还想离婚？好啊！离啊！”
三舅姥爷扭过头去，不敢直视老伴的目光，而是一直盯着旁边的律师，想要求助。
但那位律师却告诉他：“其实刚才那件事我还没说完理论上，通过授权律师代理离婚确实可以不用双方见面，但这前提必须是双方都同意，假如有一方反对，你们还是得面对面把话说清楚才行啊。”
在他万分沮丧时，那律师又站起来说：“而且就你们双方现在这个矛盾情况，要真是授权律师代理离婚，那肯定也得闹上法庭。唉，民政局，或者法院，总得去一个才行。”
三舅姥姥叉起了腰：“好啊，去啊！你选啊！”
毕飞晴觉得，眼前这男人已经看准了三舅姥爷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所以才这么说，想要以此化解这场矛盾。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正想要帮腔，哪知那男人又继续说：“不过如果你们都不想把事闹大，又不想去民政局，又不想去法院，又不想更多人知道，还能把婚离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组成一个临时仲裁法庭，来为你们双方完成这场离婚官司。”
“临时仲裁？”随后跟进来的六姥姥脱口而问：“这个法律上允许吗？”
“当然允许！”萧元诚侃侃而谈：“临时仲裁可是有着上千年悠久历史的方式，而且在很多国际事件上，还是主流仲裁模式呢。它不但灵活高效，而且充分尊重当事双方的意愿，其仲裁原则也是以法律为依据，具备实效的！你说是吧，毕律师？”
毕飞晴头都要大了，所谓临时仲裁在国际法上，尤其是国际海事纠纷上当然很受欢迎因为每个国家法律都不同，官司扯起来都是又臭又长，光是管辖区域就要争论半天，倒不如在大家都同意的前提下，迅速结束纠纷，继续赚钱去！
可是国内民事纠纷能适用临时仲裁吗？至少她没听说过！至于能决断离婚官司，更是胡说八道！
然而眼下的情况又不容她多想，要是她提出反对，不承认什么临时仲裁，那个男人肯定会呛着她，让她来另想一种解决方式难道真把这对老夫妻送上法庭去大战一场？
茫然间，她点了点头，回答：“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