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黄昏的故事（六）
两人此时已经上到了二楼，但萧元诚的这番解释让毕飞晴颇受震撼，一时间停住了脚步。
“我有点不能置信，按你这种说法，那三舅姥爷他”她不自禁地抬头看向上方，“难道他的心里这么阴暗吗？”
“这个不能叫心理阴暗，因为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民族的人遇上这种事，都会想不开的。即便是现代，你不能说现在观念开放了，人类就不注重传宗接代了吧？”
“那倒也是，我碰上的这种官司好像也不少。”
“所以啊，三舅姥爷虽然是个赘婿，但他也是个战斗英雄啊，于是他一边怀疑，一边用自己的方式来加以侦查”
“侦查？”
“俞叔说过，他父亲所在连队是第一个攻入同登炮台的，根据我军传统，担任首攻的尖刀连队通常也是侦查连队，所以身在其中的三舅姥爷必然精通各类侦查手段。”
“唉，你这说的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稍稍放松的毕飞晴又准备抬腿往上走。
然而萧元诚的一句话又让她站住了：“还是笑一笑的好，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瞬间脸红的她咬了咬牙，想要看看这家伙的脸，以此分辨他到底是调侃还是真心称赞，可是那男人依然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让她只能看到个背影，连侧脸都瞧不着。
她只好追了上去，耳边又响起萧元诚的声音：“不过三舅姥爷的侦查手段其实也很有限，这些年他除了用金属管偷听家人对话，剩下的也只有和冯医生这些朋友对话时旁敲侧击一下了。所以很可能一直都没有得到过他想要知道的真相。”
“你先等等，”毕飞晴打断他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推论也有点古怪呢？你先跟我说说，三舅姥爷他到底为什么会怀疑起俞叔身世的？”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仔细推测的话也不难得知答案我想应该是血型引起的。”
“血型？”
“三舅姥爷是上世纪60年代以前出生的，在那个年代，我国的医疗水平还比较一般，国家还在大力推行赤脚医生下乡所以他以前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血型。”
“但等他参军去了前线，尤其是负伤期间你应该也看到那张他炸碉堡负伤的照片了，那伤不轻，肯定也需要输血，我想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得知了自己的血型。”
“而到了八十年代，我国医疗水平已经大为改善，基层医院也基本上具备了快速简单的验血能力，所以俞叔出生的时候，全家人都知道了他的血型。而三舅姥爷的怀疑应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毕飞晴忍不住反对起来：“可是血型根本就不能做为判断亲子关系的标准吧？”
“嗯，当然不能，可俞叔出生于84年，而我国是在85年之后才大规模推广应用dna鉴定技术的，在此之前的大多数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亲子鉴定，很多人对于血型和遗传之间的关系是坚信不疑的”
“我还查到一个信息，其实就在俞叔出生那一年，有一部叫《血疑》的国外连续剧被引进播放，讲的就是人的血型并非一成不变的问题，这部连续剧算是煽情戏的套路鼻祖了，曾一度引起万人空巷的现象！不过我猜三舅姥爷根本就没看到那个时候的他应该已经把自己锁在这封闭的小阁楼上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嘘！”萧元诚突然转过身，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然后低声说：“有些事情在没有调查清楚以前，我们最好都不要随意判断结果。”
此时的他们已经走到了三楼。
“不过，几十年的怀疑下来，是个人都会被逼疯的吧？”毕飞晴联想了起来：“也难怪三舅姥爷对俞叔一直都是爱理不理的。这个爹当的真是”
“你错了！”萧元诚突然非常坚定地下了这么一个结论：“三舅姥爷他已经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你，你说什么？”
萧元诚不答反问：“你对三舅，也就是俞叔，评价如何？”
“评价？”毕飞晴愣住了，低头想了想才回答：“要说评价嘛，这个俞叔的脾气真的挺好，要是我爸那样对我，我早就炸了！而且嘛，他烧的菜也很好吃唉，你突然这么一问，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说的都是重点啊！俞叔就是个很优秀的厨子！因为这个职业每天几乎都要重复同样的事，且十多年如一日。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应该很难成功”
“我刚说过，我们律师是注重于事件结果的人，所以无论我们看到三舅姥爷对他儿子如何的爱答不理，甚至拂面而去，但结果是俞叔确实成为了一个性格沉稳，同时热情大方的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从小缺乏父爱的人吧？”
“还有，俞叔对我介绍过那张他父亲和战友们合影的照片，他非常熟悉那上面的几乎每一个人，还非常自豪地说起过三舅姥爷当年炸碉堡的事试问，假如一个人缺乏爱国热忱，也缺乏对父辈的荣耀认同，还会有这样的表现吗？”
“而这些品质，在我看来也只有曾是军人的三舅姥爷能赋予他。想必私底下，他是经常这样教育儿子的。”
毕飞晴讶异道：“我真没想到你对他评价这么高，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又把那口锅拿去给冯医生鉴定呢？”
“我对他评价高，并不代表我不怀疑他。不过我并不是怀疑这件事含有自杀或是他杀的动机，而是我需要知道那些毒蝇碱的用量。”
“用量？据我所知，每种毒菌的每个部位毒素含量都不尽相同，又煮了那么久，恐怕很难检测出来吧？”
“我们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检查那整锅汤就行了。冯医生已经回了电话，也证实了我的猜想：那锅汤里的毒蝇碱含量可不低啊！再联系一下当时三舅姥爷催吐的情形，你想到了什么？”
“啊！”毕飞晴一阵思考后，忽然一震：“我明白了，他在锅里煮的根本就不是整根的毒菌，因为毒菌中的毒素并不容易分解出来。所以他煮的应该是他用毒菌磨出来的粉末！”
“你说对了，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得到一锅毒性不低的汤，也只有这样，才能控制摄入体内的毒量他不是想自杀，而只是想用给自己下毒的方式阻止或是延缓去城里罢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四层阁楼的门口。
“所以假如我的这些猜想都没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正坐在床上等着我们呢。”萧元诚一边说，一边扭开了门把手。
果然，三舅姥爷半靠在床头，正平静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