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当防卫（七）
旁听席上首次响起了一片喧哗。张桐谷不得不敲响法槌，下令肃静。
在萧元诚的申请得到同意后，沈宁强开始复述案发经过：
“那天我把钱交给他以后，他把刀放下了，可是他一边点钱，一边跟我说，再有两天就是他妹妹的生日，要我再准备一笔钱给他。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拿起了那把刀，对着他说，我不会再给他钱了”
“然后他顺手就从收银台后的酒柜上拿起一瓶酒向我砸，我就拿刀去挡，结果刀在他手上就划伤了，他越来越生气，不停地挥拳打我，我也只能用刀去挡，最后他整个人扑了过来，我当时闭着眼睛往前捅了一刀，就插在他胸口上”
“我赶紧开了我邻居家的小货车，送他去了医院。可是没多久医生就出来说，人已经救不过来了。我当时吓坏了，什么都不敢想，就开着小货车逃跑。但我平时只是开那个车拉拉水果什么的，从来没上过大路，结果不但撞坏了围墙，还在收费站上撞坏了栏杆，车也坏了”
“我跑到了外地，偷偷摸摸躲了半年多，直到过年的时候才悄悄回家去看我的儿子，他出生的时候我都没在他娘儿俩身边。可是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又撞上了毕家的老二，后来”
萧元诚提问：“那事后你为什么没有向警方交代这些经过呢？”
“我不敢啊，毕家那哥俩以前在村里就非常厉害，他们还有几个堂表兄弟听说也是在道上混的，可是两条人命都是在我手里没的，要是我说和我无关，就这么出去了，他们不但会找我报仇，可能还会找我家人的麻烦，所以我还不如躲在牢里安全些。”
“岂有此理！”雷老虎摇头道：“你说你向警方隐瞒事实经过是出于自我保护，难道你竟然认为警方和法律还不足以保护你吗？”
他话刚说完，对面的周致远又举起了什么东西，向他做出用力投掷的动作。
雷老虎再度举手遮挡，可还是什么东西都没丢过来。
“你干什么！？”
萧元诚淡淡地回答：“法律是神圣的，法庭是庄严的，可是公诉方却在这庄严的地方，两次对我搭档的试验行为做出强烈反应。难道你竟然认为神圣的法律还不足以保护你吗？”
“你”
“事实是，被告的超市早前就遭到过偷窃，他选择了报警来保护自己。可是盗窃者毕飞晨在出狱后却对他实施了进一步的敲诈勒索，更变本加厉地进行了暴力威胁。在上述前提下，他选择自我保护，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雷老虎几乎已经完全哑火了，庭审就此进入最终的被告陈述阶段。
“在本案中，被告始终处于遭受暴力威胁的环境，他举起尖刀并非想要伤害对方，而是试图以此吓阻对方的暴力行为。然而毕飞晨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要继续动手伤人，可见其暴虐成性到了何种地步！”
“当毕飞晨受伤倒下后，被告不顾自身嫌疑，也不顾没有驾照等一系列客观困难，坚持驾车将对方送至医院，此行为完全符合紧急避险原则！所以一审中，公诉方所称被告具有强烈致死目的，是荒谬的，完全不能成立！”
“诚然，被告在此案中的行为触犯了多条法律，但究其原因，全部源于其遭受暴力威胁所致，案发后，他抢救受害人未成，选择逃亡，自首后又向警方隐瞒事实真相，在一审宣判后也没有上诉。其实这些行为全部源于被告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死者的内疚！所以他理所应当得到法律的保护，和道德的怜悯。”
“因此，我代表被告人请求法院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之相关规定，宣判被告无罪！同时应对被告这十年来的无辜牢狱做出相应的物质与精神补偿。”
“而此案死者毕飞晨对被告多次敲诈，并损坏原属被告的大量财物，这是对被告合法权益的严重伤害。也是对法律的肆意践踏！只是逝者已逝，经被告和我方商议后，他愿意放弃本应属于他的合法索赔权利。”
“我方还要对涉及本案的第二起案件进行申诉：2013年2月9日，被告在遭到生命威胁的前提下推倒了村口堆放的木桩，根据我国刑法第二十一条的相关规定，这显然也适用于紧急避险。”
“而其后追赶他的毕飞昆摔倒虽然是由此造成的，但致死原因是由于毕飞昆手中的铁锹，而非被告推倒的木桩。所以我方认为，关于此案原一审判定的过失致人死亡罪也不应成立。”
“我反对！”一直忍着的雷老虎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毕飞昆的死亡虽然是铁锹造成的，但被告推倒木桩是这一切的起因，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周致远突然笑了好几声，然后才反问：“请问公诉方，假如您今天去一家饭馆吃饭，被一根长达二十公分的鱼刺卡住了喉咙，那么您该责怪谁呢？是钓鱼的？杀鱼的？煮鱼的？还是怪您自己不小心呢？”
“荒谬！有谁会那么傻？被二十公分长的鱼刺卡住喉咙？”
“那又有谁会那么傻？被自己手中的铁锹刺死呢？”
双方再也无语，法庭进入了休庭合议阶段。
只过了二十多分钟，审判长和审判员就回归席位，准备宣判了。
沉寂已久的旁听席上泛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确实精彩！不过刑事案件想要再审翻案的，不多见啊。”
“我好像就没听说过有成功的”
审判长的声音响起：“肃静，注意法庭秩序，现在开始宣读判决，全体起立！”
在一段细致的案情叙述和前审叙述之后，众人翘首以待的关键终于来了。
“经审理查明，原判决中认定的关于沈宁强故意杀人罪，证据不充分，事实认定有明显偏误，原判决中认定的关于沈宁强过失致人死亡罪，适用法律不正确”
“综上所述，经合议庭评议并经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撤销本院刑字第25837号刑事裁决！”
判决书尚未念完，旁听席中不知是谁，竟然鼓起了掌。
这掌声一响，可就不得了了，先是一两个，再是三四个，接着五六个，七八个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鼓起了掌，虽然所有鼓掌者都尽量收敛幅度，不敢用力，但众多低沉的掌声汇聚在一起，仍然十分震撼人心。
萧元诚压着嗓子说：“别激动，这掌声不是为我们响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压抑得太久了。”
旁听席上坐的几乎都是律师，他们会来旁听，完全出于好奇江湖传闻，当年四大律所的创始人曾合力打过一场未公开的官司，至今胜负都没有公布过。而对手，正是这两个当年才刚毕业的小子。
但他们毕竟与萧周二人不熟，和沈宁强更扯不上多少关系，所以也不会因为一场胜诉就献上尊敬的掌声。
然而正如之前他们私下里谈论的那样，刑事案件宣判后能够再审的本来就少，再审还能翻案的，就更是稀罕了。
面对强大的检方，不知有多少初出茅庐，欲酬壮志的年轻律师在再审案件上栽过跟头。
这一口气，他们确实是憋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