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墨汁断凶
众人僵持了片刻,有人按捺不住起哄道:“你小子倒是说句话啊,有钱就赔钱,没钱就给王公子跪下赔礼。”
蓝回舟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这个起哄的人,正色道:“适才我说过,不是我。”
“你说不是你,如何证明?”王天天看他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就来气。
“自然是有。且已经知道有意推我那人是谁,只是在等他自己承认。”蓝回舟语气笃定,可在场之人无一相信。
王天天更是觉得他在胡诌,他才到国子监不久从未和谁结仇,要说不和的人也就这蓝回舟,若说不是他三岁孩童都不会信。
“蓝回舟,你别给我耍花样,大家都知道你我昨天闹了些不愉快,你为此报复我也情有可原,你若偏不承认,那就说出有意推你的那人是谁。”
蓝回舟不想参与这场纷争中,他出号舍也不是为了凑门外这份热闹,可他不找事事找他。在这京都这种三六九等之地生存,清者自清这一套并不受用,既然那人不顾同窗之情要陷害他,他也没有义务去护着这背地里使坏的胆小之辈。
“你若不愿自己承认,就休怪我不念及同窗之情。”蓝回舟的眼神不经意地穿过人群,瞟了那人一眼。
大家跟随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也只是面面相觑,并未瞧出谁有异样。
“方才我在舍中练字,衣袖不小心挥到砚台,情急下我的左手也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汁,这才想着出门寻些水将手中的墨汁清理干净。”
蓝回舟向众人展露自己的左手。
王天天一瞅果然是满手墨汁,却又费解,“可你手沾染墨汁和撞倒我的相匣子又有何干系?”
“那人是趁我毫无防备之下推的,我当时出于本能,左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袖。”蓝回舟收回了自己的左手,又说:“只因那时场面混乱,我才将那人放开。我们入了国子监,身上穿的便是统一的灰色服装。”接下来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王天天一头雾水,只觉得蓝回舟这人说话弯弯绕绕的还不说重点,令他思绪混乱,“你到底是何意?说了这么多证据呢?”
他的小跟班也没听懂,“你别以为你说这些就可混淆视听了,王公子可不傻,岂能这么容易被你这宵小之徒糊弄过去。”
“……”
蓝回舟惊讶于他都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了竟还是听不懂话中之意,正想接着解释,一旁看戏的艾安摇着折扇抢先一步说:“证据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就在大家身上。”
他走到王天天面前,合上折扇朝他脑袋上轻敲了一下,“如此不灵光的脑子当初怎么选进来的?”。
“岂有此理,你再说一遍。”王天天被敲了下脑袋就算了,竟被这种无名之辈质疑?他刚揪住艾安的手腕,曹渊便迅速过来制止,“大胆!”。
王天天第一次见像曹渊面相这么凶的人,被他一吼便吓得立即松了手。顷刻,他眼眶发红嘴唇轻瘪,委屈极了。
艾安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方才蓝兄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身上的服装是灰色,若是黑色墨汁沾染上去应极其明显。在场的各位,谁的衣袖上有黑色墨汁,便是使坏元凶,自然也能证明蓝总的清白。”
“是吗?蓝兄”,艾安问。
蓝回舟点头认可。
王天天这才恍然大悟,他怎么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衣袖漏出来让我瞧瞧。”大家都将衣袖伸了出来,唯独一人准备转身离去。
“站住!”王天天将他叫住,谁知那人撒腿就跑,王天天赶紧叫人将他拦住,过去一看他的衣袖果然沾有黑色墨汁。
“你跑什么?”王文文表情严肃地质问,面上丝毫不见方才的委屈之色。
“王公子,请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蓝回舟为了给自己开脱编的谎话,明明就是他撞坏了你的木匣子,偏要将脏水往我身上泼!”那人反驳道。
蓝回舟见他不知悔改,便不再留一丝一毫的面子,“我一开始便说了,我在等你自己出来承认,李玄。”
“呸,就算我身上有墨汁又如何?就不能是我自己染上去的吗?你凭什么一口咬定那人是我?”李玄被两人扣着不能动弹,便朝远处的蓝回舟啐了口口水,模样狰狞。
王天天似乎也认同他说的这话,一同看向蓝回舟。
蓝回舟勾起嘴唇浅笑了一下。
清秀少年站在阳光之下被人诬陷,众目睽睽等着看他笑话,竟还能保持如此稳重的台风,艾安不禁心生佩服之意。
“其实,直到你转身逃跑的那一刻我才确定就是你。”蓝回舟脸上的笑意不见,眼神逐渐冷峻,直直地盯着李玄说:“衣袖沾染墨汁这一说法并不严谨,但是当我提到这一点时,只有推我的那人会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衣袖是否有墨。而你方才确认之后,转身就想逃跑,心虚之像难道不足以说明一切了吗?”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同窗一场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我?”蓝回舟厉声质问。
李玄见蓝回舟已经将所有的话点透,也不再掩饰了,他突然大笑了起来,众人只觉莫名其妙,片刻他说,“我无意陷害你,遇上这事只能怪你自己倒霉!我看不惯的只有王天天这小杂种。”
“你再乱骂一句,我撕烂你的嘴!”王天天听他口出狂言,恨不得上去将他一脚踹飞,却被蓝回舟按住,“听他说完。”
“王福贵那老东西宠妾灭妻,十几年前为了一个外室将他的正妻赶出家门,还将你这外室之子宠得上天,我就问你,如此珍贵的相匣子你有什么资格拥有?我呸!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李玄口不择言骂道。
“你!”,王天天气急,“我府中之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
蓝回舟和艾安相识一眼,虽说两人在国子监勉强算得上是点头之交,但这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明白了对方是何意思。
艾安凑到曹渊耳边又说了几句,曹渊便立刻对一旁围观的监生呵斥道:“天色已晚,不如各自回房歇息。”这里无人敢为了看热闹而忤逆这个凶气腾腾的人,大家意犹未尽地散去,院里只剩他们五人。
“你问我凭什么?就凭王福贵的正妻是我亲姑姑,李莀君。”说着,李玄痛心疾首,声泪俱下,“就凭她相思成疾,我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直到死在我的面前。”。
“就凭王富贵听信谗言,将我姑姑年幼的儿子,我的弟弟李毅,送去了沙俄国,至今寻不到下落。”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你父亲王福贵和那个狐狸精的所作所为。”
“我努力考取功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替姑姑沉冤昭雪,没想到竟让我在国子监遇上了你这个小杂种。哈哈哈哈—— ”
“一派胡言,你给我闭嘴!你说的都是假的,都是你编的……”王天天无法接受如此疼爱他的爹娘,在这人口中竟是如此不堪,他逐渐有些泄力,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蓝回舟将他接住后,朝艾安和曹渊说;“劳烦两位先将今日之事禀告给祭酒大人。至于李玄,先将他带去绳愆厅自省罢。”
“好,就这么办!”艾安点头。
蓝回舟将王天天搀扶到号舍中歇息,又去食堂打了碗白粥回来,以免他醒来之后食堂关闭,误了吃饭的时辰。
半晌,王天天才清醒过来,睁眼便看到蓝回舟还在,不满地嘟囔着:“今日下午的好戏没看够?想留在这里继续看我笑话?”
经历这几日的了解,蓝回舟对他的为人有了大致了解,不会将他说的难听话往心里去,“你应是气急攻心导致的晕厥,先喝点粥垫垫肚子,人会舒适些。”蓝回舟将白粥递了过去,王天天接过,泪水伴着白粥被他一勺一勺喂进肚子里。
“李玄说的话不可全信,别因这些难听的话影响到自己的判断。”蓝回舟浅声安抚。
“嗯。”王天天愣愣地点点头,又说:“那个,今日之事……”
蓝回舟见他喝了粥,便不打算再待下去,“王兄放心,今日之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
回到自己的号舍内,蓝回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每当他累的时候,脑海中便全是钟冷玉的笑颜,和她叽叽喳喳的唠叨声。
他想起自入国子监那日与钟冷玉他们道别至今,他还未写寄过一封家书回乡。钟冷玉回乡后定会担心他在国子监的情况,于是他忍着疲惫再次坐回书案边,提起毛笔开始写家书。
他在家书中提到了国子监的号舍,吃食、藏书楼以及这几位较为有意思的同窗名字,顺便也在信中询问钟冷玉回乡路上的见闻。
一封家书写完,天色已是昏暗无比,信中几乎将他进入国子监以来遇见的所有新鲜事物都写了下来。信中只报喜不报忧,自是没将相匣子纠纷一事写上去。
家书整整写了十页信纸,都不足以表达蓝回舟对钟冷玉的想念,蓝回舟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