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回 临渊羡鱼
睡梦里有噩梦,在褚明锦被吓得半 死时, 总有一双手轻轻地落在她身上, 或是温柔缓缓地抚摸,或是有力地按了 她一下,把那些噩梦赶走。
酣畅地睡了一觉醒来,褚明锦正对 上冯丞斐黑漆如墨的眸子。
冯丞斐微微 一笑,道:「夫人,醒来就起来,帮为 夫揉揉,为夫的双臂不能动了。」
褚明锦还有些没闹明白,蹭了蹭 头,冯丞斐立时面色惨自,豆大的汗水 自额头冒出,一粒粒滚下。
褚明锦总算 清醒了,跳起来一看,原来冯丞斐一直 坐著抱著自已睡, 那双臂僵了一样保持 著环抱的姿势不能动了。
「小傻瓜。」
褚明锦嗔怨地斜了一 眼,伸手揉肩膀胳膊,道:「我睡著了 不会把我放下来? 」
「放过,刚放下你就哭了,要娘抱 呢!」
冯丞斐眉眼含笑,调皮地眨眼。 真会胡扯,褚明锦羞恼, 手上使 力, 冯丞斐啊了一声,双臂能动了,伸 手去隔吱褚明锦, 两人在床上滚成一 团。
「格非,你们小两口腻歪完了没 有?能出来不?」
李怀瑾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等得不 耐烦窜到南苑来,就在卧房外来回踱 步,听得里面有动静了,正喜冯丞斐要出来了,谁知随后又听得两人嘻戏起 来,再不见出来,忍不住酸溜溜开口 了。
褚明锦与冯丞斐互相嗝吱, 两下子 逗弄,空气变得热烈起来,李怀瑾出声 时。
这个时候被打扰,不说褚明锦又羞 又恼,就是冯丞斐,也是哭笑不得。
冯丞斐起身下床,褚明锦扯了扯被 角,怀著一肚怨气也跟著下了床。
盥漱毕走出房间, 看著室外灿烂的 阳光,一时倒愣住了,脱口问道:「现 在什么时辰?」
「巳时,冯夫人。」
李怀瑾挑了挑 眉,讥笑道: 「这幸得格非今日还不用 上朝,不然…… 」
不然怎么了褚明锦没空去想,急急 就要往门外走,兰氏还在府里做客著 呢,自己从昨日下午睡到此时,不知她 那边习惯吗,还有,昨日跟她说今日要 去跟褚玮伦禀明, 正式接她过来住的。
「宝宝, 你睡著时兰姨娘来过, 她 现在回去了,她跟我说, 过来跟咱们一 起住的事,稍后再说,她要再想想。 」
冯丞斐知褚明锦急什么,一把拉住她。
「这是怎么啦?」
褚明锦有些著 急, 冯丞斐笑道:「搬来跟咱们一起 住,毕竟不是小事,也要让她想一想不 是?」
「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话吃完 饭再说。」
李怀瑾在一边皱眉, 走了出 去,大声喊上饭。
饭菜送上来的空当,李怀瑾沉著脸 道:「今日早朝,父皇收到很多弹劾你 的奏折。」
这在意外之中,冯丞斐点头,面上 一片平静,李怀瑾似乎也不怎么著急, 接著又道: 「还有一事, 我想著听听你 的意见,这几日我让手下的人暗中了解 圈地情况, 我打算从官职小的官员入 手, 一个一个慢慢办, 昨晚报上来的名 单里,有郭从炎。」
冯丞斐与褚明锦一下子坐直身体, 齐声问道:「有他?」
「嗯,有他。」
李怀瑾肯定地点了 点道。
「怎么会有他?」
冯丞斐摇头, 道: 「他只是个七品同知, 又没什么能 力,多年得不到升迁, 哪来圈地的势 力? 还有, 褚家给了他不少银子吧, 买 也能买不少田地。 」
「你这么一说, 我也觉得不解 了。」
李怀瑾皱眉道:「可是调查出 来,确实有他。」
「会不会是替人顶包?」
褚明锦插 言道。
冯丞斐与李怀瑾眼睛一亮,一齐点 头,冯丞斐兴奋地道:「君玉,你帮我 细细查了,得到什么证据先和我说说再 上报, 这个人, 要往死里整, 势必要让 他生不如死,落进地狱不得翻身。」
「又发生什么事了?」
李怀瑾问 道, 视线看向褚明锦。 褚明锦咬唇不语,冯丞斐道:「君 玉,这事不便相告,你帮我就是。」
李怀瑾应下,起身告辞,临走时眼 睛看著冯丞斐不动,冯丞斐摇头失笑 起身送了他出去。 一路上,李怀瑾却不说话,冯丞斐 心中有事, 可没时间与他打哑谜, 问 道:「君玉,有什么话说吧?」
「格非,你变了许多,个中滋味 不能告诉兄弟吗? 」
李怀瑾说得行云流水,也不带停 顿。冯丞斐被噎了一下,差点咳起来 见李怀瑾一副渴望知道的神情, 一时也 不知该说什么好,干瞪眼看他,半晌不 能言语。
李怀瑾圆瞪著双眼,如求知小儿不 转动眼珠子,冯丞斐无奈,干笑了一 声,道:「君玉,个中滋味,只可意会 不能言传, 我想相告,奈何词拙。 」
李怀瑾眼有不甘,冯丞斐正不得计 脱身, 冯翌疾行前来, 冲李怀瑾喊了声 王爷, 就把冯丞斐往一边拉去。愣愣地看著冯丞斐远去的背影,许 久,李怀瑾方转身朝外走去,脚步迟缓 阻滞。
他若是想知道闺房之乐的趣味, 府里随便抓一个侍女尝试即可, 缠问冯 丞斐,不过是因为心中有种被冯丞斐与 褚明锦排斥在外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想 了解他夫妻更多, 掩盖心头的失意苦 闷。
「老爷,闻人雄抓到了。」
冯翌把 冯丞斐拉到僻静处,小声禀道。
「好。」
冯丞斐闻言大喜,问道: 「搜集到的证据够处死吗? 」
「够了, 他污辱了许多良家女 子。」
「把他连同证据,一起交燕京府衙 去。」
「老爷,恐怕不能交府衙。」
冯翌 的声音更低了,「奴才刚才去讯问他 时,那恶徒满口胡言,说的话很难听, 上了府衙, 公堂之上一问一答传扬出 去, 于夫人声名大是不雅。」
「他都说了什么?」
冯丞斐咬牙。 「说什么夫人是天下第一淫妇老爷 戴了许多绿帽子什么的,难听之 极……」
闻人雄说的绘声绘色, 冯翌不 敢一一道给冯丞斐听,只简单说,可也 很难听的了。
冯丞斐清隽的面容在阳光下泛起沉 暗的狂怒的红色,心尖上的人被如此污 蔑, 教他如何忍下?
要治死,也得先弄清缘由,冯丞斐 深吸了口气, 问道: 「他在悬空寺中意 图染指夫人,可问出何人指使? 」
「供了,证据充足。老爷,那闻人 雄也是奸滑之人,他假意让委托他办事 的人详细写下要办之事, 委托他的,是 一个婆子, 不识得字, 他自己写的, 可 怕对方日后反咬一口, 不只要那婆子按 下手印,还让人画了婆子的画像。」
冯 翌从怀中摸了两张纸给冯丞斐,一张是 委托书, 有手印,一张是画像。 冯翌接著又道: 「老爷, 奴才看著 这老妇像是大富人家主子身边有身份的 婆子, 刚才拿著这画像去问过囚在咱府 里褚家那个婆子,那婆子指出,那妇人 是褚府四姨娘身边的李妈。 」
「好!很好!」
褚明锦听冯丞斐告 诉她一切后,咬牙一番后大笑,「我正 恨著兰姨娘的事不得声张,郭氏就送了 把柄过来。」
「宝宝,你打算怎么做?」
褚明锦莞尔一笑, 复又满面愁容, 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拿帕子拭著眼角细 声道:「这是褚家家丑,那贼子不要交 给官府, 连证据一块给我, 我送回去给 我爹。」
「宝宝,你……」
冯丞斐看褚明锦 装出梨花带雨无比娇弱的样子,不由大 叹, 心道郭氏遇上褚明锦,也是好运到 头了。
「现在送吗?」
冯丞斐问道。
「不, 我先使翠屏回去看一下,等 明容病好了再送。」
褚明锦好整以暇 道,她不能给郭氏以褚明容病重一事来 搏取褚玮伦的同情, 这闻人雄送了过 去, 她倒要看看, 她老爹怎么处置郭 氏 她除了是褚家女儿,同时还是侍郎 夫人, 这一身份, 她不信老爹还能包庇 著郭氏。
也用不著翠屏跑路, 褚明容在酒楼 中虽说吓得不轻,可回家后, 郭氏形容 淡定,告诉她没有鬼怪,这是褚明锦要 害她,她解了心结,很快就好了,母女 俩又商量出那个所谓的将亡要个名份的 计策。
褚明锦遣人送贵重礼物,褚玮伦说 褚明锦言道只娶活人,母女俩以为褚明 锦明著答应,实则是以为褚明容要死了 推托之辞,上当相信了,为怕褚玮伦生 疑,褚明容装模作样在床上躺了两天, 这不,生龙活虎下地,使了人来通知褚 明锦,想尽快嫁进侍郎府来了。
褚明锦看著来报讯的婆子,微微一 笑, 问道: 「老爷在家吗?」
「奴婢来时不在。」
「你回去禀知四姨娘,就说我下午回去, 让她请我爹回家。 」
手里的两张纸不到一毫重量, 褚玮 伦却如握著千钧巨石。证据如此确凿, 不需得验证, 他心中明白事情是真的。
「爹, 冯郎要把人送府衙的,女儿 觉得证据太齐全,反不敢相信, 请爹传 了李妈过来,先验证下指纹。」
褚玮伦拿著纸的手指颤抖著,久久 没有答言, 褚明锦加重语气道:「请爹 传唤李妈来验指纹。」
验指纹,证实了,接著就是送府 衙,然后是郭氏被传唤上堂,以冯丞斐 之势,无须他跟衙门说什么,自然是重 判的,即便不是判死刑,此事声张出 去, 他自然不能再把郭氏留在身边了。
再然后, 他褚玮伦的妾室雇人染指 嫡女儿一事,便人尽皆知, 他在商圈里 还怎么抬头?
「锦儿,不验证了行吗?事情已 过, 你也没出什么事,女婿那里,你替 为求情行吗?」
老爹竟想压下此事, 不追究郭氏 褚明锦不敢置信,心头火燃烧得很旺 面上不变,沉默著不作答,只静静坐 著。
褚明锦这般从容平静,褚玮伦心胆 发寒,如坠冰窟。
沉默,就是将立场表示的清楚明白 了。
褚玮伦走南闯北, 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的,却从没遇到过如此淡定沉得住 气的。
眼前人脑子里住的不是自己女儿, 用父女之情来打动她是枉然。
褚玮伦想,若是眼前是自己亲生女 儿, 定不会这么镇静地与自己僵持, 寸 步不让。 长时间的沉默后, 褚玮伦颤抖著开 口了。
「锦儿, 你四姨娘当年清清白白身 份贵重的仕族嫡女, 嫁给爹爹一个小商 贾作妾, 这份情意, 爹……爹实在不忍 心遣走她。还有, 爹丢不起这个脸。 」
「爹你丢不起这个脸?当日女儿若 是没有逃脱, 爹你的颜面还在吗?」
褚明 锦顿了一下, 轻声问道: 「爹,女儿有 些不明白,四姨娘为何要找人那般暗算 女儿?她这是要置女儿于死地吧? 」
褚明锦前世商圈浸淫数年,心中明 白攻心法则, 更知道如何真击要害,仅 短短的一句话, 便问得褚玮伦哑口无 言。
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将郭氏 的狼子野心清楚地揭开,刚时也让褚玮 伦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面对要杀害 女儿的仇人, 爹你还要包庇吗? 褚玮伦耳鸣目眩,愣在当场。
褚明 锦淡淡地站了起来,在厅中来回走动, 走了两圈后,低低一叹,道:「爹,那贼子女儿没让冯郎送府衙,带来了,现 捆在门外马车里, 连同这证据,一并交 与爹爹, 爹要怎么处置, 女儿不过问 了。」
「锦儿……」
褚玮伦叫得了这一声,急速地背转 身去, 一滴泪无声地坠在地上, 落到团 花地毯上, 很快消失不见。
这一刻的复杂心情, 褚玮伦难以理 清,酸涩、欣慰、难堪、羞愧……种种 情绪兼而有之,女儿这是先把自己逼到 绝路, 再忽而一转, 留了裁决之权给自 己,开始是不依不饶的姿态,其后却是 体贴宽和,让自己再也无法做出不公平 的决断。然,也委实是成全了褚府,成 全了自己的脸面。
虽是换了芯,父女不贴心,可,到 底还是自己的女儿。
「爹, 女儿硬是从冯郎手里要来那 贼子,冯郎心中不忿,女儿先回去向冯 郎请罪了。」
褚明锦行了一礼,低声告 辞,语带悲意。
娘家出了这样的事,女儿在女婿面 前,亦难抬头,这桩亲事本就高攀了, 以后女儿在侍郎府,只怕得是如履薄冰 了, 褚明伦心中对郭氏的爱怜退散, 恨 意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