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回 情深缘浅
送走褚玮伦,吩咐冯翌给褚家送 礼,褚明锦没了心思去酒楼了,无精打 采回到南苑,歪到床上生闷气。
冯丞斐听说岳父与娘子悄悄话说完 走了,从书房过来,见褚明锦一脸郁 色, 略一沉吟,不满地问道:「是不是 郭氏与褚明容又使什么奸计?」
「正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褚明 锦恨恨道。
「天下男子那么多,成日就 想著要与自己姐姐争男人,也不觉躁得 慌。」
「我把她想办法嫁掉算了。」
冯丞 斐皱眉,上了床揉了揉褚明锦眉头,劝 道: 「别想了, 横竖我不可能娶她的, 她闹腾来闹腾去,不过是在那白丢人现 眼罢。」
「下午我想回去一趟……」
褚明锦 把褚玮伦有关郭氏不可能去害褚明蕊的 话毫无保留说了, 道:「我不信明蕊的 死与郭氏无关,我想回家找兰姨娘了解 一下情况。 」
「我陪你吧,你那个四姨娘诡计多 端,你自个回去,我不放心。」
他把褚家说成龙潭虎穴了,褚明锦 失笑, 不过夫妻两人, 这是自成亲后首 次成双成对回娘家, 回一趟让那几个妹 妹和外面的女人知道他们夫妻恩爱,死 了要嫁冯丞斐的心也好。
夫妻俩吃过午膳,正讨论带什么礼 物回娘家,采青来报,褚府五姨娘来 了。
「宝宝,她就是你口中的五姨 娘?」
冯丞斐乍见兰氏,受了极大的惊 吓般,猝然变色。
「是呀,是不是觉得她怎么和方彤 君那么像?」
褚明锦悄声说道,一面急 急朝兰氏迎过去。
「五姨娘,你来得正好,格非吩咐 人把你的住处拾缀好了,我带你去看 看, 哪里不满意,再重新弄。」
褚明锦丢下冯丞斐,拉了兰氏到东 苑看。
她先前跟冯丞斐说了要接兰氏来 同住,冯丞斐自然没意见,夫妻两个在 南苑一起住,东苑闲置著,冯丞斐吩咐 冯翌重新布置了,准备作兰氏的起居之 处。 碧色梅花绢纱窗帘,同色如意云纹 帷幔,暖阁炕上铺了暗花细丝洋缎条 褥,正面设著云雁细锦缎靠背,碧色引 枕。
卧房里刚买的梅花式洋漆梳妆台, 靠东墙一排楠木衣柜,室内香炉宝鼎一 应俱备。
花几上汝窑美人瓶内插著一棒新鲜 的黄白粉各种颜色的菊花, 给素雅宁静 的居室添了丝丝缕缕的清香。
「这花儿插得好!」
褚明锦拿起一 枝菊花闻了闻, 笑道: 「回头我问一下是谁插的,得赏赏。」
「锦儿,你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了。」
兰氏拉著褚明锦细看,眼眶有些 润湿。
「那是的,我幸运呗。」
褚明锦得 意地笑了笑,道:「五姨娘,既然来 了, 不若别回去了。 」
既知兰氏其实不想得褚玮伦的宠 爱,褚明锦更坚定了把兰氏接到侍郎府 的决心。
兰氏含泪点头,复又摇头,低声 道: 「今日还得回去的, 要给大姐回 话,锦儿,你怎么能答应老爷让三小姐 嫁给姑爷呢……」
褚陈氏听得说褚明锦答应让褚明容 嫁给冯丞斐为妾,气恼不已,自己不敢 出面杵逆褚玮伦,使了兰氏过来劝褚明 锦。
「我才不可能答应。」
褚明锦不齿 地撇嘴, 把自己与老爹的计较说了,道:「兰姨娘你放心,格非护著我,等 明容病好了, 格非说一句不娶, 她们想 赖也赖不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
兰氏绽开 笑容,怕褚陈氏著急,不顾褚明锦的挽 留, 要赶回去报信。
褚明锦见她急著回去,横竖一个城 里,离得不远,也没有强留, 道:「那 你回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收拾好了,明日我和格非一起过去,禀明我爹 以后, 接了你过来。 」
兰氏带泪含笑著应下, 她自女儿死 去后, 把褚明锦当亲生女儿看待, 一生 依赖都投注在褚明锦身上,褚明锦愿意 奉她终老,她自是乐意。 两人手牵著手闲话著回转正厅,冯 丞斐在厅中坐中,见兰氏进来,站起身 见礼,听得兰氏要回去,忙吩咐冯翌打 点礼物给她带回,让替问候褚玮伦与褚 陈氏。
兰氏坐了轿子过来的,褚明锦让翠 屏拿了四吊钱赏轿夫,与冯丞斐一起送 了兰氏出大门。
三人迈过大门门槛,冯丞斐突然压 低声音,没头没尾道:「杨润青官居西 台御史,却一直没有娶妻, 他每年五 月, 都要吃素穿孝衣一个月, 悼念他的 兰妹妹。」
他在说什么?褚明锦莫名其妙,兰 氏却一个趣題, 差点摔倒地上。
「兰姨娘。」
褚明锦抢前一步扶起 兰氏,兰氏身体簌簌发抖,脸色惨白。
褚明锦视线在冯丞斐和兰氏身上转了一 转,突然大悟,冯丞斐口中的杨润青, 就是兰氏的润郎。
「杨昭华不是他的女儿吗?」褚明 锦有些茫然, 杨润青有女儿,怎么会是 一直没有娶妻?
「那是养女,我入朝后, 杨御史曾 请我帮他绘下他心上人的画像, 这么多 年来,他无时不刻在想念他的兰妹,他 的府中, 供著他的兰妹妹的灵位, 他 说,兰妹妹是他的原配发妻,也会是此 生唯一的妻子。」
冯丞斐抿了抿唇, 紧 盯著兰氏问道:「五姨娘,你就是杨御 史的兰妹妹吧?你忍心避而不见, 看著 杨御史郁郁终生吗?」
「我……」
兰氏泪如雨下,身体软 瘫下去,褚明锦看得眼睛酸涩,朝冯丞 斐打个眼色,两人一起挽了兰氏往回 走。
冯丞斐在外面守著, 褚明锦扶了兰 氏进内室说话。
「兰姨娘,既然杨御史这么多年没 有忘记你,又没有娶萋,不如与他团 聚,我爹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去跟他 说。 」
褚明锦劝道,心里有些不明白兰 氏明明没有失身, 怎么还那么拘泥于曾 为妾的过往。
「锦儿, 我……」
兰氏一行哭一行 咳,哀哀道:「我已是不洁之身,有何 颜面再回润郎身边?」
褚明锦本不想说出来的,见兰氏还 执迷不悟, 忍不住道:「兰姨娘,我爹 和我说过,明蕊妹妹不是他的女儿。」
兰氏惨白的脸泛起一抹郝然之色, 泪水却流得更凶了,语不成声道:「先时我是想为润郎守身,后来发现怀了蕊 儿,也曾想悄悄去见义母, 想回到润郎 身边。那时润郎病好了, 科举得中,我 寻思著要还老爷纳妾银子想必不难,只 是自己名义上曾为妾,不敢去见润郎, 可义母说我已为人妾, 守身没守身, 自 己知道, 外人却如何得知?求我别毁了 润郎前程。」
原来如此,褚明锦沉思片刻,问 道:「五姨娘,杨御史高堂现在还健在 吗?」
「听说几年前身故了, 可我……我 已是不洁之身了……」
兰氏哭得更加悲 凄。 褚明锦垂在身侧的一双手不知不觉 间攥紧, 上午褚玮伦和她谈话时, 明白 表示, 他没有碰过兰氏, 为何兰氏口 中,却总说自己是不洁之身,难道?这 与褚明蕊的遇害有关?
「五姨娘,我怎么听说我爹这么多 年从来不进你的院子?我爹……我爹既 然对你全然无情,也去你那了,为何后 来还对你如此无情?」
褚明锦沉思了片 刻,旁敲侧击问道。
「老爷之前进我的院子,都是偷偷 的摸黑来的, 他明著和四姐在阳平州, 可每回差人送银子回来家用时, 都悄悄 地回来了, 晚上……我……我想著与润 郎团圆无望, 老爷给了我母女栖身之 地……可不久后明蕊病了, 老爷只怕明 蕊的病传给你们姐妹几个, 要把明蕊送 深山里, 我生他的气……后来, 我再不 独宿了,晚上都安排了小碧在床前守 夜,又点著灯火。」
阳平州!郭从炎当年就是在阳平州 做官!兰氏说她老爹差人送银子回来时 自己却悄悄回家与兰氏……
还是偷偷的 摸黑进去……
他老爹是不是差的郭从炎 送银子?然后郭从炎留宿褚府,冒她老 爹的名?
褚明锦眼前发黑,心口火苗藿霍燃 烧, 怒火中夹杂著剧烈的疼痛与心酸, 让她不敢置信的猜测使她身体忍不住颤 抖。
勉强克制著,许久后,褚明锦温言 道:「兰姨娘,别想了,往后有我孝顺 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若不想和杨 御史团聚,就不见他罢。」
兰氏低泣著点头,褚明锦幽幽叹了 口气,开了房门出去打水过来,亲自拧 了布巾给兰氏擦脸,把她挽扶到床边, 道:「今晚别回去了,我使翠屏回去偷 偷和我娘说声让她安心即可。」
兰氏哭了许久,虚虚地站不住,也 没反对,躺到床上歇息。
褚明锦给她盖 上薄被, 拉拉被角, 状若无意地问道: 「我爹那时在阳平州,明明自己悄悄回 来了, 为何还要托四姨娘的兄弟捎银子 回家?」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兰氏摇头, 低声道: 「老爷也许是觉得跟我好了, 愧对四姐吧,所以给她兄弟一个送银子 的差使做, 四姐的兄弟送银子过来, 每 次大姐少不得要款待他一顿酒席,赏他 几两银子。 」
褚明锦轻轻地噌叹了一声,道: 「我爹可真是宠著四姨娘。 兰姨娘, 你 好好睡一觉。 」
轻轻地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冯丞 斐在院门外守著,见她脸色有异,温柔 地将她搂进怀里, 轻拭去她脸上的泪 痕,柔声问道:「宝宝,咋啦?」
「你让翠屏和翠竹到东苑来侍候兰 姨娘, 我先回家找我娘问一件事。」
褚 明锦深吸了口气, 清了清嗓子,竭力要 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她情绪这么激动,冯丞斐哪放心给 她自己回褚府,心思一转道:「好,你 稍等, 我陪著你过去,在马车里等著不 进去,你尽快出来。」
他若是在褚府露面,少不得一番礼 节, 褚明锦此时情绪激烈,想必没心情 陪著他在众人面前应酬的。
褚明锦要回家找褚陈氏证实自己的 猜测,褚明蕊生病那一年,郭从炎给家 中送家用银子,是不是每回来了就在褚 府留宿。
她刚才不敢问兰氏,怕心细敏感的兰氏悟了过来,会羞愤欲绝生不如死。 褚明锦在府门口遇到褚陈氏身边最 得力的管事婆子秦妈,秦妈要出府办 事,见褚明锦回府, 憨勤地迎过来请安 问好。
褚明锦如今在侍郎府得宠,她们这 些褚陈氏手下办事的人,在褚府里也跟 著升了天, 说话腰杆子那一个直呀,只 差没鼻孔朝天了。
「秦妈妈好。」
褚明锦微笑著回了 一礼,想起自己要问褚陈氏的事, 秦妈 妈据说在她们姐妹出生前就到褚府里做 事的, 也许从她这里就能了解到了, 遂 笑著问道:「秦妈妈这是要上哪?我送 你。」
大小姐侍郎夫人要送自己,秦妈妈 喜得发颤,上了马车看到冯丞斐在里 面, 更是欣喜欲狂,行完礼后,也不敢 平坐, 就半蹲在脚踏边。
褚明锦寻思古人主奴之间就是如 此, 也不勉强,问了秦妈妈要去的地 方, 吩咐车佚前往。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儿闲话 后,褚明锦叹道:「听说秦妈妈在我们 几姐妹出生前就进府了,还记得明蕊妹 妹的容貌吗?」
「记得, 五小姐长得和五夫人一模 一样,只年龄小些,若是活著,想必也 是倾国倾城之貌。」
秦妈拉袖子抹泪。
「那时府里的日子是不是过得紧巴 巴的?不然, 怎么明蕊妹妹没有救过 来?舍得花银子, 没有救不活的理 呀!」
「也不是不舍得花银子,太太仁 厚, 老爷没回来之前,就大把大把撒银 子了, 不过那时,确实不如今日老爷在 府里住著有花不完的银子, 那时老爷让 四姨奶奶的兄弟送银子回来, 虽说家用 绰绰有余,可太太为了讨四姨奶奶的好 儿, 每回送回家一百两银子, 都得打赏 了十两给他, 余下的, 就不多了……」
秦妈妈许是那时就压了一肚子气,愤愤 不平地说道:「可怜那时你还小,还不 得老爷欢心,太太怕四姨奶奶在老爷面 前使坏, 捧著扶著四姨奶奶和她的娘家 人……」
这就是褚陈氏不得宠,却没有被弃 下堂的原因吧,褚明锦默默地咬牙,正 寻思著怎么不动声色问下郭从炎送银子 时有没有在褚府留宿,秦妈妈就接著咬 道:「那一起没廉耻的, 装的什么出身 名门,其实一点礼节都没有, 每回送银 子过来, 都赖著要在府里住下,也不寻 思寻思老爷不在家, 一府里的女眷, 他 一个大男人住下算什么? 」
褚明锦缩在袖子里的手攥, 稍停片 刻,方克制住震怒,勉强扯出一丝笑 容, 道:「那时爹不在家,留个外男住宿忒不方便,我娘难道真依了他给他留 宿?」
秦妈叹了口气道:「他提出要留下 住宿,太太哪敢不依他?你长大后老爷 疼你,太太说话才稍稍有点力度,以 前,明著是太太理家,还不是什么都依 四姨奶奶……」
秦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褚陈氏被郭 氏压制的苦楚, 褚明锦脑子里嗡嗡嗡 响,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胸腔要爆炸 了, 攥紧的双拳格格作响。
「大小姐,你也别生气了,现在你 和姑爷日子过得好了,太太在府里也跟 著好了,就是奴才跟著太太办事的,也 得脸了。」
秦妈以为褚明锦气恼自己的 娘被郭氏欺压,笑著安慰道。
「宝宝, 别生气子, 以后有我。 」
冯丞斐把褚明锦轻搂进怀里, 轻轻地摩 挲她的脸,宽大的袍袖把褚明锦的脸遮 住,不让秦妈再看到。
小两口在自己面前就亲热起来,秦 妈老脸通红,不好在一处呆著,忙忙 道:「姑爷,奴才到办事的地方了。」
秦妈下了马车,冯丞斐吩咐马车 佚:「把马车驾到城外去。」
褚明锦恍若未闻,她的神智已被怒 火烧得无踪无影。
她很想现在就冲到老 爹面前, 把真相说出来, 指著老爹的鼻 子问道: 「这就是你捧著宠著那个女人和她的家人的后果, 你后悔吗?」
又很想马上抓住郭从炎, 把他剥皮 剔骨扔进汤锅! 她觉得自己快发疯了, 怎么也想像 不到, 这种无耻之尤的行径, 竟然会发 生在她身边的人身上。
马车在城外停下来的时候,冯丞斐 跳了下去,回身把褚明锦抱下跑车,拉 起她的手,柔声道:「宝宝,我想奔 跑,来,陪我。」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树木在一排排 往后退, 狂乱的心跳更乱了,可是那撕 裂般的疼痛渐次淡了,满头满脸的汗 水,身上的衣裳也被汗水湿透了,双腿 慢慢地抬不动时, 褚明锦愤怒的情绪也 缓缓平静下来,心境意外地得到宁静, 眼里的青山绿水茂树繁花, 从黑白两色 恢复了五颜六色。
「累不累?」
冯丞斐拉了她停下, 拿汗巾替她擦汗, 嘴角含笑著问道。
他的语气分外的轻柔,眸光仿佛春 水清浅地荡漾涟漪,头顶照射下来的阳 光被身边大树绿叶遮挡了大半,斑斑驳 驳的光点酒在他身上, 他的神色悠闲宁 静,身姿慵懒,似是没有发现褚明锦方 才的情绪激荡, 可事实上他清楚著, 「宝宝,发现什么事了?缓缓和我 说。」
天空碧蓝如洗,绿叶红花五彩缤 纷,褚明锦看著冯丞斐,忽而泪流满 面,冯丞斐张开双臂,温柔地将她拥进 怀里。
「……就这样。 」
褚明锦缓缓地将 自己的怀疑与推断说了出来,「我就没 明白, 郭从炎为什么要害明蕊。」
「也许,明蕊知道他来过,他怕明 蕊说出爹回来了,把事情捅出去,兰姨 娘性情沉静内向, 不会说出去,可明蕊 是小孩,就不一定了。」
冯丞斐沉吟半 晌,又道:「还有个疑点,虽说夫妻生 疏,可一开口说话了,这声音不就听出 来了吗?兰姨娘怎么会以为是你爹?黑 灯瞎火里, 如果不是确定是你爹, 她不 会从的, 好生奇怪。 」
褚明锦闷闷地点头,道:「可是, 咱们又不能去问兰姨娘。 」
「不能去问兰姨娘,却能去问郭从 炎。」
冯丞斐清雅的眉目闪过煞气,冷 声道:「我定不会让他逍遥的,宝宝, 这事你别操心了, 我来办。 」
「好。」
褚明锦闭上眼,低低道: 「格非,抱著我睡一觉,我觉得好 累。」
「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