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初次踏上远途
闹分家后,由于很多种种原因,我也不想呆在家里了,也难以面对我曾经的那些同学和老师。
九十年代初期国家改革开放事业已经在各个地方展开,国家领袖邓公发表讲话“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政策激励了很多有梦想有头脑的人,只要敢闯敢干就有希望过上好日子。尤其是沿海地区,比如深圳、广州、上海等已经如火如荼。有部分胆子大的内地青年开始踏上追逐梦想的打工之路。
我没事喜欢看看报纸,了解些新闻,知道国家在日新月异的发展和改变,我想走出这个小镇,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梦想,也想从另外一个途径走出一个不平凡的人生。
我跟母亲说了我的想法,母亲看着我颓废的样子,还是支持了我,说:“你可以去找你姐,你姐夫做涂料油漆的,你可以跟在他后面学,用不了多久不就可以挣钱啦。”
书不读了,在老家又没脸生活,要想改变,只有出去闯。四哥原来去过姐姐家,工资比我们内地高很多,只是比较艰苦。
母亲话点醒了我,让我在迷茫中看见了一丝光明,外面毕竟人生地不熟,与其瞎闯走弯路,不如直接投靠姐姐,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自己养我自己了,说不定还能攒点钱。
九三年十一月,寒风潇潇,肆意乱窜,寒冷的天气让衣履阑珊农村人开始烤起了柴火和木炭火。我躺在床上,想到即将见到三年未见的姐姐,姐夫,激动不已,憧憬着未来,在陌生的地方上要发生的种种,臆想、假设,让我夜不能寐。
由于父亲干不好家务,母亲把家里的牲畜全部卖掉,包括两头猪,八只鸡,两只鹅,打算送我到杭州的姐姐家。
我们生产队有三个女娃,和姐,嫁在同一个地方彼此也都不远。不识字的母亲,跟生产队的人一起去过杭州,路线还算比较熟悉,再则我是识字的,两个人就不太会走错路搭错车。
十一月二十晚上,母亲把换洗的衣服装进一个蛇皮袋,我根本就没什么衣服,除了身上的中山装外,其余破旧的衣服也不想带,想想自己出门打工,挣了钱就可以买,关键是活出个人样,不再狼狈破落的过生活。母亲还装了些土特产在另外一个蛇皮袋,青皮甘蔗,豆腐干等,拿去给很久没有尝到这些味道的姐姐。我收拾起我觉得很有价值和纪念意义的《同学留言册》,还有一些觉得还能用的书籍和手抄歌词本,收起心情准备远走他乡。
母亲拿出针线,把路上要用的钱留在上衣口袋,多余的,或者说是到了姐姐那里才用的钱死死的缝在了裤子内的小袋子里,怕路上遇见小偷。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通讯工具,被小偷偷去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得急出病来。母亲一边缝一边说:“就这么点钱,千万半路莫被偷了,到了杭州三女子家就没事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母亲早早起床,做了早饭便把我叫了起来:“小奶娃,快起来,吃了我们就走。”
而此时的父亲,并没有起来要送送我们的意思,其他的哥哥嫂嫂也还在睡梦中,没有起床的意思。
打开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看似深秋实则寒冬的天气,让人不禁浑身发抖。我提了一个蛇皮袋,母亲提了一个蛇皮袋,就这样我们母子踏上了远走他乡的路,身后并没有挽留的身影,也没有送别的亲人,这样的亲情比寒冬的温度还要让人不可接受,比西风还要刺骨。我内心失落,但我反向思维,站在他们平常人的角度,却又觉得,这种行为也许是正常的吧。我们这个家庭从来没有出现过温暖的画面,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波澜,没有情趣,生活让他们变得冷漠,甚至麻木,也许……
我和母亲穿过那条熟悉的幽暗小巷,来到了街边等早班车赶往市里火车站,街上还没什么行人,昏暗的路灯下,垃圾被寒风吹来吹去,在空中飘舞。
四川的早晨,亮的晚,等了许久,天空才亮起来,估计有八点来钟,才有一丝丝阳光。
旁边张家小店开门,张家二媳妇看见我们,满脸惊讶问道:“哟!你们俩娘母这……要走哪里去啊?”
我没有吱声,母亲尴尬笑道:“去他姐姐那里,让他出门打点工。”
就在这时远处一辆破旧的大客车缓缓开来,母亲连忙招手,客车停在了我们面前,车门打开,母亲着急的口吻对我说:“快上快上。”然后回过头对张家媳妇说道:“我们走了哈。”
“马孃,你慢点哦。”身后张家媳妇关切的声音传来,这也是我离家这一刻,感觉有些温度的声音。
我第一次踏上出远门的班车,坐在冰冷的座椅上看着车窗外流动的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我茫然且无动于衷。耳朵里只有车辆吱吱呀呀颠簸的声音,和偶尔售票员对着窗外:“绵阳绵阳……”喊话的声音。我也不敢去想一路上会发生什么,到了姐姐家又会发生什么。一路摇摇晃晃脑子一片空白。
“吱……”过了许久,班车最后的刹车声响起,售票员喊道:“绵阳到了绵阳到了,都拿好物品下车了哈。”
我和母亲一人拿着一个蛇皮袋跟随着人群下了车,母亲找到售票员问道:“喂,问下,火车站咋个走?”
售票员用手指了指:“出了大门左拐,穿过马路就是了。”
“谢谢谢谢。”母亲连忙道谢拉着我就往火车站赶去。
虽然时间已是九点多,但是这座城市却被大雾笼罩着,阳光根本照射不到地面,火车站大楼上“绵阳”两个字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广场上人看起来并不多,但还是有三三两两背着蛇皮袋或者行李包的人在往火车站口子赶,或许他们跟我一样,实在没有办法,才选择年底背井离乡吧!
母亲找到门口一个穿制服的人问了问售票的地方,得知后便拉着我去了不远处售票处。看起来人不多,但售票处却有长长的队伍,估计也有二三十米的队伍,各自的表情迥然不同,有焦急的人嘀咕着:“怎么这么慢呀?”也有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可能是不知道要去的城市前景怎么样,会不会如愿找到工作;有人点起了香烟一口一口的抽着,眼神里透露着空洞与茫然;队伍旁边有些游手好闲的人盯着排队的人群,时不时找人搭话,但大多数都很谨慎不予搭理。
买好票已经是十点多了,母亲带着我进了车站大厅,第一次来到这个宏大的建筑里面,里面的人熙熙攘攘,偌大的空间显得很繁忙,人们大包小包的背着,扛着,还有人带着小孩,“哇哇”啼哭。嘈杂的环境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后面,听母亲询问出发的窗口。
母亲放下蛇皮袋:“好,就在这里等着坐下吧,时间还很早,要到下午两点才有车来。”
我看了看出发窗口上有两个“上海”的字样,内心疑惑的问道:“妈,我们从这里走吗?不是去杭州吗?”
“没有到杭州的直达车,我们到上海转车去杭州,坐火车或者大巴都可以到杭州。”
“还要转车啊?好麻烦,上海听说很大,我们会不会走丢了哦?”我满脸疑惑。
母亲笑了笑:“呵呵,瓜娃子,你不是读过书吗,字都认识,哪里可能走丢嘛,你还可以问噻,我们一老一小,也莫得啥子好骗的,所以不用害怕。”
是啊,我们本来一无所有,小偷和骗子能奈我们何?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从来没有面对社会的我心里还是有点心慌,有点不知所措,前面的路都是未知的,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听说要走三天三夜,没有床可以睡觉,有可能还没有座位。以前听二哥说起过火车平稳安逸,但是看着出行的人们,我心里五味杂陈。
在忐忑中,熬了很久,终于听见检票口大姐在喊话:“到上海的准备好了哈,列车马上进站,拿好自己的行李排好队,准备检票上车。”
母亲着急地拉着我急匆匆往检票口赶,人们也闻声而动,潮涌般奔向检票口,看似都很焦急,生怕错过自己该上的列车。依次检过票后在乘警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月台。长长的月台显得很孤寂,除了乘警外还有几辆小推车,上面装着各种零食。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在还有这样方式做买卖的,不是很理解。后来才知道在火车停靠的短暂时间,车上的乘客可以透过窗户买自己想要吃的零食,得以充饥解馋。
“呜呜……”火车缓缓驶进车站,慢慢靠近,正好停在人群前面。人群开始躁动,还好有乘警严肃喊道:“注意安全,排好队,不要拥挤,有十分钟上车的时间。”
我看了看车票上的信息,确认了车厢和座位号,开始寻找属于我们的车厢:“妈,走,我们的车厢在前面那节。”
上了火车才发现这么长的火车,居然已经是满满的出行人,行李架上塞满了行李,过道上也满是行李,我和母亲举步维,艰跨越一个个障碍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但是发现座位上已经有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拿着票,胆怯且礼貌地对座位上的人问道:“大叔,这座位,是我们的,能让下我们吗?”
座位上三十多岁的男人并没有吭声,反而把头偏向窗口,不屑一顾,装着没听见。我和母亲初次出远门胆子自然小,人家不吭声,我们也不敢再问,只好站在座位旁边。
男人的对面坐着一对夫妇,穿着干干净净,面容温和,看起来很有教养的样子。其中男士对我挥挥手,开口道:“小伙子,把你的票拿来我看看。”
我见他慈眉善目,觉得他不会有害人之心,便把手中的车票递了过去。
坐在男士旁的女士,微笑开口安慰道:“别怕小伙子,只要自己有理有据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是啊,我在怕什么呢?初出远门,没有见过什么世面,难免有所顾虑,或许怕别人无理取闹,惹上麻烦,又或许我和母亲势单力薄,出了事情没有人愿意帮忙。这两位端庄,文雅,却不失正气的夫妇,却让我感到惊奇和慰藉,一股暖流在心中升起。
男士拿着票,对对面的男人义正言辞指责道:“喂喂,你坐了人家的位置了,你赶紧给让出来吧。”
那人还是装着没听见一动不动。
“喂喂,大哥你听见没有?”男士起身很礼貌,且不卑不亢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此时这个男人一脸不耐烦:“怎么啦?”
“你坐这两位的座位了,你说怎么了”
“这座位又不是他们的我为什么不能坐?”
“那请你拿出票,确认是你的你当然可以坐,来你给我们看看。”
男人这时觉得遇上叫板不怕事的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夫妇,没好气的说道:“还真的是多管闲事。”说后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带着凶凶的口吻:“坐迈,遇到个鬼哦。”
旁边女士赶紧拉了拉我的衣袖:“小伙子赶紧坐下,喊你妈也坐下。”
我连忙朝夫妇点头道谢:“谢谢大哥大姐。”
“没事,小伙子第一次和你妈出门吧?看你的年龄不大啊!几岁啦?”
“我刚初中毕业,打算投奔在杭州的姐姐,看能不能在那边找点事情做。”我忙回答。
“哦,看你文质彬彬的,为什么不读书了?”
我看了看身旁的母亲,觉得母亲一脸窘迫,我沉默片刻:“嗯……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再复读的话家庭条件不允许。”
夫妇俩点点头,再没有询问什么,或许他们感觉到我和母亲复杂的内心,话锋一转:“你们就安心坐在座位上,谁来都不要让,只要我们没下车你们就不要怕,我们也是到上海的,一起相互照应。”
“谢谢大哥大姐。”我连忙站起来鞠躬道谢。
大哥大姐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小伙子知书达理,将来一定有出息,出门在外自己好好努力。”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一番话给了我极大的温暖和鼓舞,让我知道这世界还是存在美好的一面,不是人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还是有人拥有正义和爱心的,我所遇到的经历,他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并不是人生的所有风景。
就这样我和母亲,跟这对夫妇一起面对面坐着,经过了一站又一站的月台,有时他们在火车停留时,透过车窗买来一些零食,也会拿给我和母亲一起分享,而我们拿出一些吃的他们却从来不愿分享,我当时想:“他们是不是嫌弃我们小地方人太脏,不愿意接触到我们的东西?”后来在自己心智慢慢成熟后,回想起这一对夫妇,才有了另外一种想法:“他们也许是看着我们本就拮据形象,实在不忍心吃我们本来就不多的食物。”
一路窗外的高山峻岭,大江大河在窗外不停的变化移动,通过同车人的议论,我知道我穿越了大山秦岭,路过了著名古都西安,路过贫瘠荒凉的中原大地河南,跨越了历史悠久俊丽的长江,来到秀丽的鱼米之乡江南。虽然一路殚精竭虑,虽然那个占座的男人始终没有离开,还时不时的来蹭我们的座位,但是并没有影响我对未来的憧憬和期望,看着脚下偌大的大地,我默默的发誓:“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一生,不虚度年华,不要平庸的过一辈子,我要让我的人生变得精彩,变得充实和有趣。”
经过三天三夜的漫漫征途,人困疲乏,腰酸背痛腿抽筋的痛苦过程,我和母亲终于到了上海这片黄金大地。上海这个地方还是通过电视剧《上海滩》了解的,灯红酒绿繁花似锦的的大都市,多少人梦寐之地。
我们到达上海的这天,天空飘着洁白的雪花,透过车窗,看见雪花在一幢幢高楼大厦间轻盈飞舞,诗情画意,犹如仙境般美丽。林立的大楼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让我这个穷乡僻壤的乡下人大为震撼,觉得不可思议。
“呜……”伴随着火车一声长鸣,慢慢进入到站台停了下来。车上的人躁动许久,很早就拿好行李背好背包,此刻开始涌向车门,好像慢一分钟都是错过了大量钱财一般迫不及待。
我和母亲挤下了车,一阵刺骨的西北风让人不禁一直哆嗦,这沿海地区的冬风就是够冽,吹在人身上,直接进入到肉体,让人感觉根本就没穿衣服一样,冰凉刺骨,我双手抱着蛇皮袋,脖子不由自主地往衣襟里缩了缩。
看着偌大的车站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我问母亲:“妈我们是不是应该随人群走,先走出去再说吧?”母亲也是没办法辨别方向,毕竟不熟悉,只好跟随人群一起走。就这样一人一个蛇皮袋背着,跟随人流一起走出了火车站。
车站外,人来人往接踵而行,行色匆匆显得很忙碌,大都市的服饰光鲜亮丽,男男女女看起来都很时髦,女人烫着卷发,朱唇鲜艳欲滴,这样的妆容在我们乡下又该遭人骂了,然而这是大都市独有的风景。男人们穿着瘦瘦的喇叭裤,而且还大紫大红的色调,上衣很多都是皮质的夹克衫,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服装款式。我觉得大城市里的人好洋气啊,我这种乡巴佬像是看西洋镜一样,带着自卑却目不转睛的欣赏这一切
街上大小店铺都显得很拥挤,一首首超流行的港台歌曲循环播放着,有我熟悉刘德华的《谢谢你的爱》,李翊君的《萍聚》,黄莺莺的《哭沙》等。大城市的氛围和景色着实让我们穷乡僻壤的人深深着迷。
“喂大姐,你们到什么地方?”突然一位中年人凑了上来对母亲问道。
母亲显得比较谨慎,并没有回答他,拉着我就准备离开。其实母亲也不知道去哪里买票去杭州,也许她希望找一个看起来很诚实的问问,被骗的机率会小很多。
“大姐大姐,别怕嘛,我看你们肯定是外地来的,我比较熟悉上海,你们要找什么地方尽管给我说,我知道会尽量告诉你们的,你们能尽早离开车站就多一分安全,逗留时间长了对你们肯定没有好处的。”
我想了下这男人说的还是在理,不防信他一回:“我们要去杭州,大叔你知道在哪里能买到车票吗?”
“哦,去杭州哇,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来跟我走。”男人没有允许我们拒绝就拉着我们往车站对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坐火车很麻烦,买票得挤很久,等车子又要很久,说不定坐上火车都晚上了,车站人流复杂,有不少你们想不到的情况,能早走就早走,我带你们去坐大巴车,虽然比火车贵,但是马上就可以走的,最多也就半个小时之内。”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轻车熟路能说会道,估计是专门从事这个职业的,如果他的工作就是拉客那一般不会骗人。我想到了地方看看,是否有大巴,是否有“杭州”的字样便知真假。
我们来到一条较为偏僻小街道,眼前确实有很多大巴,我注意到车头上写有要去的地方,比如“苏州”“常州”“宁波”等,我们被带到一辆写有“杭州”字样的大巴车前,带我们的男人跟车上的人交流了一番后,车上的一位30来岁的大姐便走了下来,穿着不算时髦,但很洁净,对我们笑着说道:“来,你们把行李放在货架上再说。”
母亲此时有点警觉,用四川话问道:“我们不能带上车吗?”
大姐疑惑的看着母亲,好像没听懂,我连忙用普通话解释道:“我妈是怕丢了,希望可以带到车上。”
大姐笑了笑:“放心我们保证你们下车两袋东西还在,货物与人是不能在一起的,遇到检查我们要被罚款的,听我的,我不会害你们的。”
我只好劝母亲听大姐的话,把俩蛇皮袋放在车顶货架上,然后才上了车,找了座位坐下来。上了车心里才算安稳下来,想想就要到三姐家,心里不免有些激动,不禁猜测起来三姐家的样子,两个小外甥长成什么样了?
九二年姐夫家怕计生委,怀了二胎不敢呆在杭州的家里,就让三姐带着大外甥女回老家生二胎。好不容易生下老二,只呆了两个月,我姐就带着俩外甥回姐夫家了,我那不懂事的姐夫也没有来接,说是很忙。这次我和母亲坐车的经历告诉我,三姐当初一人带着俩小的,多么艰难,想想,觉得三姐好可怜,一个人远离亲人,她怎么过的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