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揪心的学费
时间恍恍惚惚,有时候感觉时间在慢慢爬行,有时候又感觉它在飞驰,转眼间我也上了初二。
我一直都预感我的读书生涯不会太长,因为我父亲一直都很粗鲁,对家里除了打就是骂,从来都不会好好跟人交谈,在他的词典里就没有谈话这个词语。虽然当了几年的书记,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共产党员,但是却因为知识面和见识太少,加上自己是个小小的村官,导致在家里独断专横,在家长期面目狰狞,感觉谁都不如他,他最能干。虽然是我的父亲,我不应该对他有恨,但是我打心里喜欢不了这样的父亲。
虽然我上了初中,他也许因为家庭的缘故,话变得少了很多,打人的行为基本上不存在了。因为除了我和四哥,都分家立户了,四哥会赚钱,我也长大了,他也有所顾忌。但是他在我心里固有的形象就是威严,冷酷,甚至有点冷血。她很少叫我名字,哪怕是乳名,有时候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也很难开口叫“爸爸”,因为心里固有的害怕,畏惧,后来就变成抵触,不情愿。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在他心里我是一个孤执,性格怪异的小儿子,觉得我不可能有大的出息,即使有大的出息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导致我感觉我读书的路不会走太长。
初二下上半学期也快要结束了,老师通知要预交下个学期的书本费,交了就可以早早的拿到下学期的新书。
因为学费年年上涨,从小学的几块钱,到初中上百元,在父亲心里是笔不小的开支。加上家里收入不是很多,初二上半学期交学费就很费劲,我软磨硬泡才交上。这几天张老师说要预交下学期的学费,我心里真的没底。
中午,阴云密布,笼罩着大地,我心情沉重,闷闷不乐地往家里走去。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铅块,脚步显得异常沉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我一直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心中充满了不安。
回家的路变得漫长而艰难,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我的眼神迷茫,直直地盯着前方,却似乎看不到未来的方向。路边的树木也显得无精打采,像是呼应着我的心情。路边野狗刺耳的叫声,让我更加烦躁不安。
我的步伐越来越慢,脑子里不停的翻滚,闪电般回忆我长大的这些年,发生的点点滴滴。心中的焦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平静自己的情绪。然而,那股沉重的压力依然如影随形,让我无法摆脱。
终于,我站在了家门口,却迟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我知道,门后等待着我的是需要面对的问题,但我却感到无力和畏惧。在犹豫了许久之后,我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我看遍了所有房间,都没有人,这时候我的感觉反而变得轻松了,甚至不希望爸妈回来,我不想知道他们的态度和想法,我好像感觉到一定会有我不想要的结果。我吃了两口冷饭和酸菜,还没等父母回家,又匆匆去了学校。
在学校,我的内心又挣扎了一下午,说吧,真的害怕拒绝,不说吧,学费何时才能交上?我一个班长,学生会团支部书记,总不能说交不起学费吧?自尊,虚荣,让我煎熬。
学校交钱是我真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每次都难以开口。
家里到底有没有钱我也不知道,这年下半年,我的四哥也学二哥的样,没有结婚也早早的分门立户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剩下我,成了家里唯一的孩子,家里的收入这样就肯定不多,靠着母亲种庄稼,养牲畜,攒下不多的钱,要是家里有人生病什么的就很拮据了。父亲微薄的工资还要抽烟喝酒,偶尔打打纸牌小赌一番,就没有多余的。这样一个家庭状况肯定比不上几个哥哥挣工资来的多。一百多的学费确实是个问题。
三姐当年出嫁,姐夫给父母拿了几千块钱,也是我成年后很多年才知道的,直到他们离去我都没有问起那些钱去了哪里?为什么交学费那么难?要知道八九十年代,上千元可是很大一笔钱,存银行都能得到不少利息。
下午放学回到家,我打算先给父母把晚饭做好,等他们回来我也好开口。深秋的天气,早晚还是有点凉的,一天之中白天慢慢变短。天,虽然很亮堂,我的心已经灰蒙蒙的了。其实离晚饭时间也还很早,但是我要上晚自习,所以很多时候我自己先把饭做好,有冷菜可以吃点冷菜,没有辣椒酱拌饭也能吃一大碗。
没多久,锅里的米正好煮开花,父亲便回来了,来到灶房看见我在烧火做饭,面无表情的对我说道:“这么早煮夜饭,你妈都还没回来,炒啥子菜?”
我心惊胆颤回应他道:“嗯,我先把饭煮好,菜也不晓得炒啥子,等妈回来再看嘛。”
父亲打开碗柜看了看:“中午还有冷菜,我洗两个包蛋下酒。”
等我饭煮熟了,父亲已经剥好包蛋,自己斟上一小杯酒在桌子上抿了起来。我来回在灶房里跺着脚步,不知道如何开口要钱,不要吧,学校里在催,要吧害怕他拒绝我。按照道理来说有血缘关系的亲父子不会那么害怕,但是我真的害怕在父亲面前说话,更别说提要求。
在灶房里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来到父亲面前:“爸,学,学校要求交,下个学期的书本费,你看…什么时候可以交?”
父亲停下正在用筷子挑包蛋的手,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去抿了一口酒冷言道:“哎,读啥子书嘛,读出来有啥子用?”
作为领导干部他说出这话确实让人不理解,一个小学文凭的他能当上村干部,难道不是文化带给他的优势吗?说出这话估计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可能觉得这大家子人再混的好也不可能超越他。但是我知道是他疲惫了,不想再管最后一个我了,前面几个大的也都那样,我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我心里想反抗他的说法,但是始终张不开嘴,就想乞讨的人站在父亲面前低着头,思绪汹涌,万般无奈,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打转。
父亲没有管我的情绪,只是淡淡说道:“你读书好不好我不管,你如果真的想还要读书的话,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继续给你交钱。”
我心里一亮,有希望了,擦了擦眼眶的泪水,哭丧问道:“什么要求嘛?”在我看来,他的要求我一定能办到,总不可能让我死吧?
父亲想了想,“你答应我将来读书如果有出息了,将来给我一个人养老。”
父亲说出此话,他自己也觉得不妥,但还是说出来了,我仿佛看见了他内心深处,孤独,对几个儿子的失望。我更感觉到不可思议。我看着父亲:“爸,这养老的事你想的有点早了吧,再说当儿子的给父母养老,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呀!你这算什么要求?”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父亲怎么会想这些事。
“我是说,只,养,我,一个。”父亲字字吐的很清楚,怕我理解错误。
“爸,那妈呢?要养我得一起养啊!怎么会只给你一人养老啊?”父亲的薄情寡义此时暴露无遗,他这一生经历过什么我不是很清楚,大人的事我们小孩也不了解,但是能提这样要求的人内心得多自私,得多狠啊。我那可怜的母亲吃了家庭大多数的苦得来的确是这样的结果,这时的我,觉得母亲真的可怜,假若她听见父亲这句话得多寒心,对生活多失望啊!。
父亲继续冷冷的说道:“你也看见你几个哥哥都成家立业了,但对于我一点好处都没得到,养了也白养,所以你这里我要给你敲个警钟,你想想吧。”
我没有多想,马上给出了答案:“爸,不管将来如何,我要养老肯定是两个一起养的,不会只赡养你一个,这样对母亲不公平。”此时的我虽然哭哭啼啼抽搐着,但是语气坚定了许多。
但是父亲没有理解他这个小娃内心的善意和人性根本,甚至是忽略了。依然坚持他的要求,不理会他的这个弱子所说,淡淡的说道:“你自己想想吧,要交钱我就这要求,不然你成绩再好对我也是没有用的,将来远走高飞是你,吃苦还是我,那我还干嘛要交钱让你读书。”
我内心开始悲愤,恨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何这般自私,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要拿条件来交换他的未来。但是我没有责问出口,只是控制不住眼泪喷涌而出,唏嘘的情绪让我捂着嘴赶紧离开了,接着我就从后门跑回了学校。
整个晚自习我都趴在桌子上流眼泪,但是我还得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影响他人,同桌肖子健发现我的不对,推了推我小声问道:“晏娃,怎么了啊?”
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埋头回了句:“没什么,别管我。”
我也听见前排的桃子和司马燕儿在议论我,回过头问肖子健:“晏娃儿爪子了啊?”
“不晓得,我们莫打扰他就是了。”肖子健告诫道,他知道我肯定有事,只是不愿意说,因为我在学校里,除了上次入团哭过,再也没有掉过眼泪。
一晚上的晚自习我也没上好,甚至回到家,我独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
第二天中午,我回到家,母亲在家做饭,在母亲面前我要放得开点,我猜父亲昨天的要求他没有跟母亲提及,我也不会给母亲说起这事,我不想父亲在她眼里是个如此不堪的一个男人。
我靠近母亲低声央求道:“妈,学校要预交下个学期的书本费,你给我想想办法交了吧,已经有很多人交了,我弄到最后就有点难堪了。”
母亲在我眼里是最后的希望,作为母亲身上掉下的肉是不会狠心推诿的,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说道:“咋又要缴费了哦,家里没什么钱,我这两天给你想想办法吧。”
“妈你能给我一个时间吗?这样我也好跟张老师说。”
“就这两天吧,想不到办法的话我就拉头猪去卖了。”
我喜出望外,听母亲这个坚定的语气我心里终于有了底,母亲在家里做决定是不会跟父亲商量的,他决定的事十有八九能成。
过了两天后,也就是礼拜天,早上吃过早饭,我问起了母亲:“妈,明天上学是不是要把钱交了呀?”
正在洗锅的母亲答道:“嗯,等下你跟我把猪拉到市场上去卖了。”
“妈,真卖猪啊?”
“我又莫得钱,你老汉又拿不出来,只有把猪卖了,给你交了学费剩下的买个小猪儿再慢慢养。”母亲说的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天下母亲都是善良的,至少对我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娃,她丝毫没有推诿。
我来到猪圈看着两头还没长大的架子猪,想想这个家如今就剩下这点财产了,甚是悲凉,悲从心中涌上大脑,双眼傻傻的看着“嗡嗡”叫唤的两头猪,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它们朝着我看,眼睛里好像有对我的怜悯,也有对我的爱,我能感受得到它们的单纯,简单的喜好,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对谁的恨。
我拉着半大的架子猪,母亲在后面赶着,一路拉拉扯扯来到牲口交易综合市场。今儿是逢场的日子,里面很多牲口,猪、牛、羊、鸡、鸭、鹅等,都有人贩卖,收购。整个市场充满牲畜粪便的气味,有人吆喝着,有人询问着,有人摆在那里一言不发等人主动询问的。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忙碌着牲口这些事。很多农村人口全年还真的就靠养点牲畜过日子,头脑灵活的养多点,困难的养少点,像母亲这样,为了应急,把家里仅有的牲口拿来卖也大有人在。
我们把猪拉到卖猪的地方,就有人过来询问:“大嫂,你这猪没长大就拉来卖不可惜啦?”
“那有什么可惜的,卖了再买个小的回去养也是一样的。”母亲并没有说出是为了交书本费,也掩饰了我们的尴尬,说话显得很轻松。
猪后来被一个猪贩子买走了,称了称,付了钱,就拉走了,母亲带着我在卖猪仔的地方转了又转,看好一头猪仔,算了算除去我的书本费几十元还能买下来,于是果断的买了下来。我牵着蹦蹦跳跳的猪仔,一路拉拉扯扯回到了家里。
我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母亲把钱数了数然后交到我手里并告诫我:“钱我给你了哈,学习还是要好好学,今后能读出来,我会给你想办法,读不出就莫怪我了哦。”
“嗯,谢谢妈!我会好好读的。”看着手中皱褶陈旧的钱,我莫名的心酸起来,手抑制不住的抖动着,这书读的真是艰辛。
下午母亲下地干活去了。昨晚父亲并没有回来,他在水管站值班。我在为父亲的不知情而感到庆幸。
我下午开心在自己房间做作业,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也不知何时,堂屋里传来了熟悉的咳嗽声。由于从小惧怕父亲,关于父亲的任何响动——脚步声、咳嗽声、推门声,就连呼吸声我都能感觉的到,而且很确定就是他。
人啊越是害怕什么就会发生什么。父亲穿过灶房去了猪圈旁的茅屋,我静心听着响动,大概一泡尿的功夫他就进了屋,来到我的房间,语气平淡的问:“猪圈里还有一头猪呢?”他心里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想确认下而已。
我心里害怕极了,到底怎么回答他才会满意呢?但是我也没有撒谎的本事呀,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实话:“嗯,妈拿去卖了,交书本费。”
父亲冷冷地带着嘲讽的味道说:“可以呢,你娃儿还是有靠山嘛,那你就读嘛,但是初中读完你就给老子回来务农,这么大了还在家啥子都不做,不是读书就是写作业,初中毕业十七岁,你总可以劳动了嘛。”
我坐在书桌前什么话也不敢说,鼻子一酸,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开始抽泣。
父亲呵斥道:“说下,动不动就哭,你是女娃子变得哦?龟儿子一点出息莫得,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看你这辈子莫得好大的出息哎呀。”说着便走出了房间去了屋外。
父亲的脾气时常喜怒不定,但经常会看见他咬牙切齿的表情,感觉好像谁都欠他一样,他对我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对人生的不满,对自己家庭现状不满。孩子们都大了,成家立业独立门户了,他确实没有想象中子多福多的结果,反而是因为他从小对家里孩子的严厉打骂,导致成年后的几个哥哥都不怎么跟她说话,就连喊他一声“老汉儿”都是奢侈的,可以想象他的人生没有什么意义,更多的是失望。一手好牌被他打的稀巴烂。如果他偶尔有一句温暖的话和一个贴心的呵护,我都会欣喜的流下眼泪。
父亲走后我丝毫没有了心情做作业。我知道,班里已经有好几个因为家境原因,都退学了,有成绩还算好的杨树英,还有我们生产队的杜跃华。
我心里的恐慌让我无法平静,也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我收拾起书包就赶往了学校,我感觉学校才是我的避风港,那里有老师疼我,有同学之间的友情和笑脸。这个家的冰冷我实在无法面对,外面温暖的阳光却无法温暖我冰凉的心。
我来到学校直接奔向了张老师的宿舍,看见张老师在准备他的晚饭。我低着头强忍泪水不被他看见:“张老师这是预交的书费。”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钱。
“哟,晏娃儿来了呢?”他看我始终低着头,用手摸了摸我的头:“爪子了嘛,那个惹你了”老师关心的口吻,跟家中的父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师的关怀让我更加难过,开始哽咽,抽泣。
我使劲低头不愿抬起来,然后强行把钱塞给了他,就向教学楼跑去。想想家里人的冰冷和老师的关爱,不争气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感到自己很无奈又无助,觉得自己的未来好模糊好不确定。本该是多彩烂漫的季节,我却看不到颜色。
在这之后我总是心事重重,无法安心学习,脑子里混乱不堪,我虽然不确定父亲的话是否是认真的,但是却给我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管我怎么努力,总怕希望被炸的粉碎。
这之后,我的成绩自然慢慢下滑,张老师发现后多次跟我沟通问其原因,但我始终没有说明,他说打算家访,也被我拦了下来,看着张老师摇头失望的表情我的心委屈不已,但是我却不能说我父亲和我家庭的不好,我只有自己扛着忍着。青少年的我承受了岁月赋予我的曲折和痛苦,但是倔强的我通过一段时间的自我调整,慢慢恢复心情,在同学面前我又回到阳光、乐观、积极向上的一面,又做回他们的开心果。
人生有太多的失望,遗憾,我们需要有面对它的勇气,有不退缩,不投降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