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梦想的萌芽
我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寂、无聊，没有激情。
大哥继续谈他的恋爱，谢姐经常来我们家帮忙做事，后来回娘家的次数慢慢减少了，这里成了谢姐习以为常的新家。
二哥还在他的预制厂上班；三姐后来去给镇上医院的医生带娃，做起了保姆的工作，开始挣起了工资；四哥还在继续煎熬他的学业。
大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买来一辆二手的加重自行车做起了小贩生意，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出门去收蔬菜，品相好的蔬菜便宜收进来，再拿到其它乡镇去卖，赚取差价，蔬菜生意不好做的时候，他会到综合市场里去收家禽，把农民养的家禽（鸡鸭鹅）讨价还价后低价收进，一般农民的家禽肚子都不怎么饱，如果中午出手买的话，屎也拉出了一二两，拉回家养一两天，准备卖的那天，会把家禽的肚子用煮熟的番薯塞的鼓鼓的，来增加分量，番薯是廉价的，但是放进家禽的肚子里就成了肉的价格，这就是生意。
大哥是一辆上海牌加重自行车，买来后就进行了打理，后面加上两个大的竹筐托着，经常看见两个竹筐塞的满满当当，有时候竹筐上面的后座上也堆的高高的。两个瘦弱的自行车轮胎被压的扁扁的，货物本身就有二三百斤，再加上一个一百多斤的人，简直要了自行车的老命。
但是大哥每天精神抖擞出门，骑几十公里做买卖，后来那些路我也走过，上坡下坡，路还颠簸，回到家还笑呵呵的，总没感觉到他很累。
每次回到家，谢姐也总是笑脸相迎，递上一碗凉白开：“来，喝点水先，今天累不累啊？”
“不累不累，就是肚子饿的很，中午也没敢在外头吃，给我整点吃的。”大哥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大哥和谢姐虽然没有结婚，但却过起了小夫妻的快乐生活。
天道勤酬，这话不假，在大哥 努力下，家里的日子有了很大的改善，经常会买好吃的回家，家里人也都喜笑颜开。
后来，大哥叫二哥辞掉预制厂的工作，一起做了小贩。这样家里就有了两辆二手加重自行车，这自行车为什么叫加重自行车呢？小贩们骑的自行车比普通自行车块头要大，需要承受几百斤的货物分量，自行车还不怎么出毛病。而轻巧好看的自行车不能搭载太重的货物，除了骑车的人外，最多也就再搭载一个成年人就了不起了，再多的话车子就承受不了，要散架了。
这个年代出来的国产货质量绝对杠杠的，经久耐用，在大多数人还买不起自行的时候，就有了家喻户晓的品牌，“凤凰牌”、“上海牌”等，都是大的自行车品牌，如果谁家能买上一辆，在村里肯定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好点的家庭自行车和缝纫机都是拿来做嫁妆的，让人羡慕不已。
大哥二哥有时候会把我放在他们自行车后座上，让我跟他们一起感受这个世界的风光，还有一路上的速度和激情，特别是在下坡的路段，他们会炫耀自己骑车的本领，放开车把手，嘴里激动尖叫着：“哟嚯……”耳旁的风呼啸而过，这一刻仿佛忘却所有的不开心，感觉世界都属于他们的，他们有了梦想。
这个时代给予了每个公民公平的起跑线，就看你是否愿意去努力，是否愿意去闯去奋斗。
我的梦想也将实现，转眼到了我该上学的年龄。
1984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我的事情，大哥说：“现在家里条件也还好了，小奶娃也到了上学的年龄，都八岁了，再不送进学校就晚了。”
二哥也附和道：“嗯就是呢，该读书还是要读的，人家小奶娃前年就想去读书了，今年再不能拖了，将来文化肯定很重要，我们几个都是因为穷，没有读太多的书，老三老四自己不想学那是没办法，人家小奶娃一直都想读书，我看我们家里，要出一个读书人的话还得靠他。”
母亲笑着摸摸我的脑袋：“奶娃，你如果去上学，你要不要努力啊？看看大哥二哥这么支持你。”
我难为情地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心里乐开了花，嘴里说着：“妈，我努力，肯定努力的。”
家里条件在大哥二哥的努力下才变好的，他俩说话也算有了分量，就连父亲也不会反对他俩了，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了口烟雾，显得还是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唉，既然大家都要他的读书，那就去嘛，我们今年送他去读书是可以，但钱，大家还得计划着用，明年老大的婚事要解决了，再这样拖下去会被人家笑话。谢女子现在长期在我们家住着，虽没结婚，实则已经成了我们家的人了，家里的老大，我又是书记，不办酒席实在说不过去，礼金，家具，办酒席等一大笔费用，都需要攒起来，毕竟林家老大，马虎不得。”
“爸这个事情我不急，钱我们慢慢再挣嘛。”
“你不急人家急噻，人家天天住你屋头，你不给人家一个保障？你有如何叫人家全心全意把这个家当家嘛？谢女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们不能就算了噻，再说我和你亲爷（谢姐父亲）都是书记，也不能丢了颜面……”父亲语重心长地说着。
大哥不再言语，细听父亲的话，他也知道父亲是为了他好。
而我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在想：“刚刚还谈到我 上学的事情，这会儿怎么又把重心放在大哥的婚事上了？不会要黄了吧？”我变的忐忑不安起来。
还好，母亲开口了：“老大的婚姻固然重要，但小娃读书也不能再耽搁了，养都养了，书还是要送去读。”
“哎呀，你看我们屋头哪个读书读出名堂了嘛？”父亲有些不耐烦起来。
母亲继续说道：“那前头几个都读了，最后一个不送去读也说不过去吧？”
父亲沉默不语，一个劲地抽着烟。
母亲又说道：“读书还是送去读，如果真读不出的话，就早点回家帮忙做活路，这样几个娃我们也不亏欠谁，万一读得出不就更好。”
年幼的我，内心其实不知道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只是单纯的认为，读书了，走进学校了，就可以暂时离开这个压抑的家庭，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的面对父亲，远离父亲冷酷的表情，远离无端的指责和打骂。
我打小就对父亲恐惧，感觉他的话就是圣旨，不能违抗，严厉到几乎苛刻的程度，让我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没有被保护的感觉，倒是时刻有种要被抛弃的感觉。一个从小就对家庭失去渴望，不抱有任何幻想的小人儿，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很多时候我选择了不抗拒，承受和沉默，虽然我没有读过书，但我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后来上学后，通过知识的指引，我便名正言顺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无法改变生活，就默默接受它，学会适应，学会宽容。”只是年幼的我，又不知道怎样完美地活在别人的眼中。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完全不会，大部分时间选择了沉默，就连与父亲在不到两尺宽的小路上相遇，我都选择不吭声，不苟言笑，只是低着头站在路边让他先过。
人有时候恐惧太多，就变得麻木了，也就不再恐惧了，像晒过太阳的庄稼，耷拉着叶子，就成了常态。但内心会选择无声的抗拒。我的变化父亲肯定能感受到，他看我经常不吭声，也能感受到我眼神中的不满，估计有时候我的沉默也让他极其难受，从而更加对我失望，看着我极不成气的状态，经常训我：“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老子就看你个狗日的莫得一点点出息。”他不知道这样的话会在我心里烙下深深的印记，我也为了他一些伤人的话，默默发誓，要用一生的努力去证明他是错的，即使有一天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没有放弃我自己。
离上学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月，九月一号就可以报名了，但是家里却怎么都没再提及上学的事情，我心里慌乱不已。
一天晚上，母亲背着我，从第四生产队，她的小姐妹家吃饭回来，在路上我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对母亲问道：“妈，我…我那个读书的事确定了没呀？”
天色已晚，再加上路不好走，漆黑的夜晚母亲走的很小心，先是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才对我问道：“奶娃，你真的想读书啊？”
“嗯嗯。”我使劲点点头。
“那你读书会不会用功呢？”
我没有半点犹豫，几乎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妈，我会的，我会好好读书，一定比四哥读的好。”
“呵呵，你真这么想？你四哥那个成绩读不读都无所谓了，他估计也考不上初中。这读书呀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小学，初中，高中还有大学，你想读到哪里？”
“妈，还有高中大学？，我都没有听说过。”我开始有点兴奋起来。
母亲笑了笑：“呵呵，你小，当然不知道了，初中就在离我们不远，你大哥二哥就在那里读的。高中在县城里，县城我不是带你去过嘛，那里多漂亮多热闹，城里人都是有素质的，虽然你老汉儿读过书，当了村书记，但是跟县城里的人比，还是要差一大截。”
我又激动地问：“妈，那大学呢？”
“大学啊？，大学我也不知道在哪里？省城应该有吧，我听外面的人说起过，大城市都有大学，比如北京，上海等，你想不想去嘛？”
母亲是个很淳朴的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华丽的语言，也没有太多的见识，年轻时除了去过县城，其它的地方都没有去过，去县城还是因为我姨娘，也就是她姐姐在那边的乡下。
我的心里开始激动：“妈，让我去上学嘛，我要好好读书，将来去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其实我也不知道北京上海在哪里？既然母亲都说大，那一定很大，至少比县城要大，去县城赶集，我们都要走大半天才能走完，看完，那大城市不得走很久很久啊？
母亲也来了兴趣：“好，你好好读书，妈砸锅卖铁也让你读好不好？”
“嗯嗯，我一定好好读。”我信誓旦旦跟母亲打了保票，母亲说的话也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
夜晚的乡间小路漆黑一片，偶尔有农家微弱泛黄的灯光溜出窗外，在黑夜里跳动，仿佛给回家的人指引着方向，那是在外劳动一天的人的归属，也是希望。
读书的事算是尘埃落定，我的内心有了梦想，开始憧憬着自己的未来，走起路来都与往日迥然有别，有了精神，在无人的路上还会笑着蹦蹦跳跳一段，别人看到，会觉得我神经有问题，显得有点傻里傻气。
8月28日下午，我独自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趴在大长凳上正用废纸做风车，突然看见三姐回来了，内心很是高兴，忙跑上前迎接。
平常三姐都回来的很晚，给医生带娃，得等把小孩的晚饭伺候好了才会回来，今天才下午三点多，对于我来说就是惊喜了，本就孤独的人，突然面前出现一位亲人，怎么会不激动呢？
“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我拉着姐的手问道。
三姐笑嘻嘻跟我走到大门口：“今天张医生两口子休假，一家人回县城了，我要耍两天了呢。”姐坐在长凳上神秘兮兮看着我说：“奶娃，我送你一个东西你要不要？”
我打小没有收到过礼物，听三姐这么一说，内心一阵狂喜：“哇！姐，你说的是真的？你现在都这么有钱了吗？”
“你别管我有没有钱，就说要不要吧？”
我脸都笑烂了，使劲点头：“要要要，啥子嘛？快给我看看？”我迫不及待伸出手索要。
三姐不慌不忙卖起关子：“东西我可以送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答应，我肯定答应。”姐的话还没落地我就点头应道。
三姐慢慢从身后拿出一个铁盒子：“当当当，来，我送你一个文具盒，答应我今后好好读书，行不行？”
“嗯嗯。”我用手接过，点头应道。
一个崭新的长方形文具盒出现在我面前，靓丽的涂层油光铮亮，盖子上还有丰富的动画图案，看得我爱不释手：“哇！姐呀，这盒子好漂亮啊！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叫文具盒，你读书的时候可以拿来装铅笔、橡皮等工具，我读书的时候都没有的呢，姐今天发工资了，送你一个。”
“谢谢姐！”我嘴里说着谢谢，眼睛却移不开漂亮的文具盒。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礼物，而且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我好奇打开盖子，发现盖子上有很多数字和符号：“姐，这是什么啊？”
“这个是乘法口诀，你读书的时候老师会教你的。”
我紧盯上面的数字，就认识1和2，其它的都不认识，对姐问道：“姐，这些都不难吧？”
“不难，但是一开始就得学习，这是最基础的东西，是你一生都用得到的口诀表，多背几次就会了。”
三姐送我文具盒，说明我真的要上学了，心里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姐，我真的要上学读书了呀？”
三姐笑出了声：“哈哈，你是不是傻呀，当然要啦，要不然我怎么会给你买文具盒嘛？”
此时此刻我都还不敢确信，我梦想两年的事情马上就会实现，读书，这改变人生轨迹的事情终于降临在我身上。
以前只知道读书可以短暂离开压抑的家庭，至少不用整天面对。但是后来读书多了，才发现人生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我不读书，也许就会少去很多烦恼和痛苦，因为我不会从书本中学到梦想，不知道人生需要咬牙拼搏，不知道人要做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如果我不读书，也许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虽然性格内向，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寻常百姓生活，我还是能习以为常的，不会有太多的抱怨，最多也就埋怨下父亲对我小时候的态度，仅此而已。
寻常人家的我会早早结婚生子，然后拳打脚踢让孩子成长，平日里挣点钱，喝点小酒，抽点廉价的香烟，倒也少去考虑人生的诸多烦恼。
但知识也让人无法回归平庸，会让一个人的人生，从一穷二白变得丰富多彩。人清清白白来到这个世界上，无法选择怎样开始，但知识可以教你如何绘画人生，如何在一张白纸上描绘自己想要的答案，让白纸呈现出风景、人物、故事等，而不是把他拿去擦屁股，或者揉成团把它点燃瞬间烧成灰烬。
三姐把我拉到灶房洗脸架旁，说要帮我把脸和手都洗干净，嘴里还问我道：“妈都说了，9月1号给你去报名，你高兴不嘛？”
我用力点点头：“嗯嗯。”
“要读书了，今后再不能像个小花猫一样脏兮兮的，你看你脸上手上尽是鼻涕，还结块了，哎呀，这家里也废水，我们走沟边去洗。”三姐仔细看了看我的手和脸，感觉真的太脏了，从洗脸架上取下一块已经起丝的毛巾，拉着我就往小河边走。
小河不远，平常我们院子里洗菜淘米甚至吃的水，都是在这条小河里挑的，在工业不发达的年代，河水是很清澈的。有时候天热口渴了，路过小河用手捧起就喝，感觉有些甘甜，长大后就再也找不到那种味道了。
姐蹲下身，把毛巾放在小河里荡了几下，拿起来拧干，然后一遍一遍反复给我擦洗，虽然结块的鼻涕擦起来让我疼痛难受，但是我咬牙没吭声，也没喊疼。陈年老垢在我脸上手上长期存在，要洗干净实在困难，三姐不厌其烦地搓洗着，还对我笑着说：“洗漂亮了，走进学校才有小妹妹喜欢你，才会夸你干净，你说你愿意听人家说你丑还是说你干净嘛？”
我哪里知道三姐的玩笑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吭声任由三姐一遍一遍的清洗，偶尔她还会停下来，用手慢慢抠我脸上和手上的结块的污垢。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我看见我的双手完全变白了，从没有过这么干净，居然有几分得意，自己都感叹：我的手居然会这么白净，感觉好神奇。
姐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面前，笑着说：“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把手掌打开，一面小小的镜子出现在我眼前，镜子里的脸，白里透红，有些稚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还有一对浓密的眉毛横在眼眶上，看起来眉清目秀傻里傻气。这是我第一次清晰的认识自己，惊呆了：“姐，这，这是我吗？”
“啷个不是你嘛，你看你洗干净后好撑头（好看），好标致，看起来精神了好多，你今后要保持天天洗脸洗手的习惯，早上晚上必须洗，读书了，就要学会自己动手，不能在等我们给你洗了，听见没有，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姐语气里带着一点点责备和训斥，但是很温和
我开心地点点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想了想，其实也没有多难看，反而感觉自己有点帅气，打消了我一直认为自己长的比较难看的顾虑，自卑的情绪此刻少去了很多，内心多些许的自信。
读书的事得到确定，我内心满是开心，整天在憧憬进校后的画面，基本上忘却了父亲恼怒冷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