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盛夏的时光
农忙过后,整个农村都闲来无事,有大把的空闲时光。
平常除了灌溉秧田,就是围着自留地转。这个年代还没有出门打工的概念,虽然改革开放的政策已经在沿海地区生根发芽,但是还没有得到蓬勃发展,更不用说偏远的内地,一点小道消息也没有听见。内地除了做点小生意外,大部分人就自己家养几头猪和家禽,用来改善伙食,或者卖了补贴家用,大规模的养殖也没有形成。
政府在这两年进行大规模吸血虫检测,特别是农闲时间,从农村到城镇,每人都采样检查,用了很多方法治理和消灭吸血虫病。我们全家也在这个夏天,响应号召,在空闲时去排队做了检测。
家里除了养猪和家禽外,还有一个老行当,就是做水泥缸卖。大哥二哥一有空就会在家做,为了满足客户家庭所需,分别做了大中小型的模子五六个,每个型号也会做个一两口放在那里,最好卖的会多做两口。
母亲和三姐除了养好家里几头猪和家禽外,就负责把水缸拉到集市上去卖,运气好拉去的三口缸会全部卖完,挣得的钱用来补贴家用。
大哥二哥只是空余时间做,算是副业。父亲偶尔也会做,母亲打下手,帮着搅拌沙灰,扎铁丝。
我经常也跟在他们后面观察,偶尔还是会帮帮忙,舀点水,拿个东西什么的。长期的观察和比较,我觉得父亲做的水缸臃肿难看,一直无法跟两个哥哥的工艺相提并论。俩哥哥做的水泥缸外观精致美观,线条流畅,卖相要好很多。但是我不能表达什么,一个吃闲饭的小人儿也没有资格评头论足。
我经常一人在家,也不敢出去玩,在家就要琢磨自己应该干点啥。
一天午后,天气晴朗,树上的知了不停地鸣叫,午后的天气让人觉得有些闷热,整个人有点昏昏沉沉,但是理智提醒我不能睡觉,总感觉父亲的眼睛就在附近,他的身影会随时出现。想了想就拿出角落里杂乱的废旧铁丝,开始整理。平常看过他们怎么弄,所以问题不大,只是自己劲不够大而已,简单的还是能弄出来,至于死死缠在一起的死疙瘩我就无能为力了。
当我清理出一些单根铁丝,用小铁锤砸直几根时,两个哥哥就从外面回来了。
“咦…小奶娃可以呢,可以自己砸铁丝了呢,铁疙瘩你自己能弄开?”大哥笑着问道。
“我慢慢来呗,万一解开了呢,简单的我还是可以弄的。”我尴尬地笑着回答。
当哥哥的自然会体谅小弟,大哥叮嘱道:“你年纪小,哪有那么大的劲,你要弄也捡解开的弄,解不开的疙瘩放一边,我跟你二哥回来弄。”
“嗯嗯,晓得了。”被哥哥关心,心里自然很开心,脸上有了明显的笑容。
二哥进屋从里面拿出铲子和其它工具,出门后对我说:“来,莫弄你哪个,跟我们来做缸子。”
二哥到了场地,开始铲来细沙,弄来水泥,再到河边挑来了水,开始搅拌洗砂浆。大哥拿来隔离纸铺在模具上,再拿来铁丝做备用。哥俩相互协同,打算做好两口水缸,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做,需要我帮忙拿东西时,我立刻就会动身去拿。
三个人有说有笑,画面很开心,场景也很难得,我久违的笑容也在这样的下午展露出来了。
天欲黄昏时,母亲和姐卖完水缸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四哥。今天星期天四哥没有上学,母亲就带着他和三姐去了西边的一个乡镇去卖水缸,多一个人在后面推架子车也轻松点。
看着母亲架子车上空空的,想必水缸卖完了。
大哥惊叹道:“哟…妈,三口缸子都卖完了吗?”
母亲握着架子车的手柄,背带还没来得及放下,笑着擦了擦汗:“卖了两口,还有一口寄(存放)到人家屋里了。”
四哥今天第一次出远门,尤为高兴,他举起手里买的五花肉大声说道:“看嘛,我们还割了一斤肉,妈说今晚蒜苔炒回锅肉。”
听见可以吃到蒜苔炒肉,我的清口水直冒,丢下手里的小铲子就朝四哥迎了上去,忙接过他手中的肉看了又看。
天已经快黑了下来,我和俩哥哥收拾好场地就回家了。我迫不及待往灶房跑去,心里想捷足先登尝尝好久没有吃到的肉。一看母亲还在案子上切菜,三姐还在烧火,锅盖上冒着白烟,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知道肉还没煮熟。我挤上三姐坐的矮长凳,笑呵呵地对她说:“姐,我来帮你烧火吧。”
“嗯,要得,你来烧,我去给猪弄。”说完就起身准备往外走。
“三娃子,你把猪草宰细点,直接拌点饲料喂生的,我听人家说,现在很多人家都喂生的了。”母亲一边切着菜一边交代还未走出门的三姐。
姐表示怀疑,不敢相信,歪着脑袋问道:“猪吃生的?妈,你确定?”
“我是听蔬菜队上人说的,试下嘛,不行明天又再煮噻。”母亲不敢确定,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如果真可以,那就可以节约不少柴火。
我倒没有想猪的事儿,一直惦记着锅里的肉,坐在灶门前的我清口水直流,没法咽下去,还一口一口吐出来。锅里“咕嘟咕嘟”已经煮了约莫十几分钟,我提醒母亲道:“妈,肉是不是熟了哦?”
“你烧你的,我晓得。”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就再不好意思吭声,继续往灶膛里加柴火。
母亲切完菜后,就把煮肉的锅盖揭开,用筷子插了插锅中的肉,确认煮透了后,捞起放在案子上,开始切片。
我急不可待地跑过去拿了一小块,迅速塞进嘴里又回到灶门前,咀嚼了两三下,那肉自己就滑进了喉咙,还没有真的尝到是什么味道,然后清口水又开始流,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止住,我突发奇想拿起瓢,在水缸中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冷水刺激口腔后终于不再难受。
煮熟后切成片的肉,再次放进高温的锅中来回地翻炒,出油后,加上自己家的辣椒酱和豆豉,翻炒一阵,最后加入切好的蒜苔再一阵翻炒,随即香味四溢,满屋飘荡。这个年代谁家炒回锅肉老远都能闻到,尤其是蒜苗和蒜苔炒的回锅肉,让人口水直流,有心生妒忌的人还会骂上一两句:“这是哪个龟儿子屋头又在炒肉哦!我日嗷……”听来是骂人,实则是骂人的人太难受。
煮好饭,炒好菜,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估计也是九点来钟了,一家人坐上桌开始享受难得的美味大餐。
大哥开口对父亲说道:“爸,明天莫得事,我想去把谢女子接过来耍几天,你看要得不嘛?”
父亲一边抿着小酒一边笑着点点头:“好事,去接嘛,房子修好快半年了,人家也没来住一晚上,我们又不好意思喊,这件事只有你主动些嘞。”
“嗯嗯。”大哥点点头。
“不过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家里莫得多余的钱,礼金这些事还得放一放,你跟谢大红解释解释。”父亲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嗯,晓得了,她也没有提起过。”
父亲一边抿着酒一边慢慢说来:“没提,没提不意味着人家不要噻,这个事情我们还是不能马虎,你是屋头老大,林家屋头头门亲事,再说我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按规矩办说不过去的,你要努力挣钱,我跟你妈再攒点,相信还是能体面把你的事情办了。不过今年我看不行,得再等一年。”
我们老家这个年代,旧时代留下的婚嫁规矩依然存在,彩礼虽然不多,但是一定得有,还有各种费用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只是读过书的年轻人思想逐渐开放了,胆大的女娃要是认准了谁,就会早早留在男方家里,怕别人捷足先登。尤其是我们村,依仗着好的地理条件,周围丘陵和山区的女娃个个都想来。如果嫁到我们村,今后就不用再翻山越岭,踩着烂黄泥到街上赶集了,出门没几步路就到街上,去其它乡镇的话,没多远就能赶上中巴车,交通十分方便。
第二天,天气有点灼热,一大早大哥就出门去了柏树村,要到中午了,大哥才把谢姐接来。我一直待在门口准备迎接谢姐,看见谢姐的身影我高兴呀,比见到亲姐还高兴,马上迎了上去:“谢姐,你来了啊!”
谢姐笑眯眯的:“小奶娃硬是好客呢!我来了就这么开心?”说着就从口袋拿出一颗糖给我。
我接过糖高兴说道:“谢姐,你都好久没来了呢,快进屋。”我拉着谢姐进了屋。
今天家里人外出还没有回来,只有我在家。
大哥笑着逗谢姐:“大小姐,你先请坐,如果走累了就上床躺一下,我中午来给你整饭吃。”
听大哥说的话,谢姐满脸笑容:“哟,你龟儿还能做饭哦?”
“做饭又不是啥子大事,能难倒我哦?”大哥一脸不屑。
谢姐还是感觉不放心,又或者是为了表现自己,打趣道:“呵呵,算了吧,等下还是我来做,不劳驾你。”
大哥嬉皮笑脸道:“嘿嘿那 我恭敬不如从命啦!你要什么我帮你打下手,小奶娃帮到烧火,你看要不要得?”
“恭敬不如从命?你说的好听呢!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谢姐笑着看了看大哥,然后就朝灶房走去了。
我跟在后面追着谢姐问道:“谢姐谢姐,中午我们吃啥子啊?”
谢姐摸摸我的脑袋:“林家小少爷你想吃啥给我说说看?”
“我要干饭。”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大哥跟谢姐都笑了:“好,我们给你煮干饭。”谢姐看了看大哥又问道:“喂,中午屋头的人都回来吃吗?”
“三女子跟妈去蔬菜队值班去了,早上把饭带去的,应该不会回来,老二老四要回来。”
“那你老汉儿呢?”
“老汉儿说今天去县里开会,中午说是吃公家饭呢!估计也不会回来。”
谢姐掰了掰手指头数了数:“那就五个人,你先淘五个人的米,我来洗锅,小奶娃开始烧火。”
说完就开始各自行动,大哥拿着大瓢就进屋拿米,还问:“五个人,五个人弄好多米哇谢大女?”
“你不是很能干吗?”谢姐打趣道。
“能干嘛是有些方面,不是淘米噻!”
谢姐笑了笑:“你龟儿少来,打五盅盅就够了,快点。”
我的火已经烧燃,锅里的水也加好,大哥跑着到小河里淘米,一股烟又飞奔回来,喘着粗气笑呵呵说道:“看,我快不快?”
谢姐接过淘来的米倒入锅中,嘴里问道:“林大娃,你身上有莫得钱?去街上买点肉得不得行?”
大哥挠挠脑袋:“我,我哪里有钱嘛,有点点私房钱也不够买肉的啊,给你买个棒棒糖还差不多。”
最后的话大哥靠近谢姐耳朵压低声音说的,我还在想:“呵呵,谢姐也爱吃棒棒糖,跟我一样呢。”
谁知谢姐拿起灶台上的瓢就打在大哥身上:“林大娃,你龟儿找死是不是?”虽然在打,但她脸上却笑嘻嘻的。
大哥慌忙跑开,我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意思,上前拉着谢姐央求道:“谢姐,你不吃棒棒糖吗?不吃可以给我吃嘛!”
谢姐也是无奈,笑着在口袋里摸了摸,翻出五分钱递给我:“去,上街去买一个吃,不要你大哥买。”
我拿着钱兴高采烈上了街,在巷子口旁边小店买了一个棒棒糖,还有多余,就买了几个水果糖放在口袋,然后嘴里含着棒棒糖就往家里跑。
我蹦蹦跳跳回到家,听见灶房有嬉闹的声音,我猫身靠近,看见大哥和谢姐两人扭缠在柴堆上,相互挠痒痒,两人搞的哈哈大笑,我也不识趣,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嘿,你们在干嘛?”
他俩看见我出现便停了下来,肖姐喘着气笑着说道:“你,你大哥要整我 ,你帮不帮我嘛?”
我知道他俩在开玩笑,不然哪里会挂满笑容?我没有回答,笑着跑开了。
刚跑到大门口大哥就喊我了:“小奶娃,莫跑哦,快回来烧火。”
等我回到灶房他俩已经起身,正拍打身上的杂草灰尘,嘴里还嬉笑着相互推诿指责对方先动手。等他们离开柴堆,我便又回到灶门前开始烧火。
估计个把小时,我们三人在愉快的氛围里把午饭做好了,只等二哥和四哥回家开始吃。
我刚跑到大门口,就看见四哥背着书包回来了,我小声对他讲道:“谢姐来了哟!”
四哥也喜欢谢姐,马上跑过去跟谢姐打招呼。
不久二哥也到家了,几个年轻人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这么开心,没有父母在场,气氛尤为活跃。他们拿出酒杯倒上开水充当烧酒,模仿起大人们喝酒的场面,你一杯我一杯相互敬过,屋内时不时就有欢声笑语传到屋外。
盛夏的午后,闲来无事都有午睡的习惯,再加上农闲,没有什么事情做,睡午觉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我和四哥回到房间,给他讲我们中午烧饭的趣事,尤其是大哥和谢姐在柴堆上打闹,四哥看了看我,诡异地笑着指责我:“你人小鬼大,以后少看这些,当心长挑针(鸡眼)。”
“挑针是啥?为啥子看耍朋友就要长挑针呀?”
“哎呀,莫问了,我要睡午觉了,你不睡就出去耍,莫影响我,我睡不好的话,下午上课要打瞌睡的。”四哥有点不耐烦解释。
见四哥躺下,我也没有好意思在刨根问底,我也躺在他旁边,拿起床上的竹扇,一边轻轻摇动,一边想着中午煮饭的那些新鲜事儿,觉得很好笑,想着想着慢慢地我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时就发现睡在身旁的四哥已经不见了,我想:“这四哥起床怎么没有声响?是读书去了吧!”我慢慢爬起,坐在床上朦朦胧胧许久,午觉一睡感觉什么事情都忘记了,就连中午发生的事情脑海里完全没有了影像,直到听见大哥房间传来嬉笑的声音,我才想起谢姐今天来了,脑海里突然又出现中午的画面。
我慢吞吞下了床,先是走进旁边二哥的房间,发现二哥也不在了,估计跑出去玩了,剩下我一个形只影单在堂屋不知道干什么,突然又听见谢姐“嘻嘻”的笑声,好奇心驱使,我轻轻走进他们的门边,想要听听他们到底在干啥?
屋内有扭打嬉闹的声音,偶尔还有巴掌打在肉上的声音,大哥一声“哎哟…”惨叫,随后就是谢姐“咯咯咯…”的笑声。一阵打闹之后,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慢慢有木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节奏由慢变快,声音由小变大,还有喘气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急促,还有平时从没有听过女人呻吟的声音,我想:“这是在干什么?”很快,木床撞击墙头的声音也出来了,喘气和呻吟夹杂在一起,声响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直到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后,屋内终于恢复平静。
年幼的我糊里糊涂,确实不知道屋内两人到底在干什么,如果打架吧,为什么会有笑声呢?如果他们在做游戏,为什么会有这么不愉快的惨叫和呻吟呢?真是无法解开疑惑,但又没有胆量敲门询问。只是又凑近耳朵仔细听起来,确认真的再没有什么动静,也感觉不到再有什么新鲜事情发生,便没精打采走出了大门。
夏天,我们院的小孩也都无所事事,都在院子里玩,好几个人在大伯家围墙外的洗衣板上打乒乓球,我好奇,便也走近观看,隔壁二爸家的老二,正和大伯家老四在撕扯,场面很是激烈……
这个夏天,天气闷热,稻田里的秧苗在茁壮成长,除了需要随时察看稻田里的水量,发现缺水及时灌溉外,再就没什么重体力活了,经常闲来无事,我除了有时候跟母亲去蔬菜队看守集体的瓜果蔬菜外,基本上都在家东晃晃西晃晃,如果父亲在家我们大家会装模作样找点事干。
谢姐从这个夏天开始也经常住在我家,于是呆在家里的我,经常听到大哥房间里传出痛苦和快乐纠缠的声音,直到后来上了几年学,才明白那是怎样一回事情。
自从谢姐来到我们这个家,新鲜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沉闷的家庭才有了活跃的氛围,我感觉来自父亲的气势压迫也随之减少了许多,她朝气蓬勃的青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一丝丝和谐和美好,让我有了段快乐的童年,虽然它是短暂的,却深深印在我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