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插小秧苗
快乐总是太过短暂,春节,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远去,谁也没能把它留得住。
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春暖花开,地球的生命出现新的生机,嫩芽儿悄悄冒出枝头,再生长出嫩叶。梨花、桃花、油菜花相继盛开,白色、粉色、黄色,交相辉映,整个世界就像是公主的殿堂,王子的花园,那么纯粹,那么迷人。
然而我们普通人的生活里,却没有心情来欣赏这个世界,因为我们首先得活着,活着的基本条件就是要劳动。
农历二月中旬后,我们这里农村就要开始培育小秧苗了。离我家不远,有块田是专门拿来培育小秧苗的,有一亩田的样子,秋天收完稻谷后就没有再种油菜和小麦,而是全部拿来种蔬菜,为的就是来年开春做秧母田,来培育小秧苗。
到了农历二月初,父母就开始安排我们清理这块地,平常尽量弄这块地里的菜拿回家吃,蒜苗、青菜、萝卜,白菜等,品相好的就拿街上去卖,卖不掉也吃不完的就弄回家喂猪,过完年家里就买回来两头小猪仔,打算养一年,到年底卖一头杀一头。我和母亲,三姐,每天就在地里扯草,弄菜,直到月底,一亩田就基本清理完毕。
阳春三月,百花齐放,万物复苏,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但清晨和傍晚寒意依旧很浓。
小时候常听父亲说:“一年四季在于春,一天之际在于晨。”
前两天已经叫来牛把地犁了,计划今天一大早打田做秧厢。
母亲早早起床,早饭也没有来得及吃,就扛着锄头出了门,估计是给秧母田灌水去了。这段时间农村里都赶着做秧田,所以用水有点紧张,需要抢先别人一步。
母亲出门后,家里人很自然的都起了床,开始洗脸,准备开始一天的劳动。我揉着眼睛走到大门口,发现天还未亮,东方鱼肚都没有。
三姐开始做早饭,大哥二哥拿上钉耙出了门,接着父亲双手背后,也出了门,估计是去请养牛的了,有牛的人家这段时间也很忙,需要提前打招呼,怕被别人半道拦截,这不,大清早还得去接,确保万无一失。
四哥走出房间来到灶房对三姐问道:“姐姐,我要去读书,今天帮不了忙,会不会挨骂呀?”
三姐说:“读求你的书,屋头这么多人还弄不出秧母田啊?你如果觉得种地安逸,那就莫去读书了噻。”
“我倒是不想读书了,又怕老汉儿骂。”
“骂啥子,我不读了都没有骂。”
“你是女娃娃,老汉当然不得打你骂你啦!”
在扫地的我听见他俩的对话,忙跑过去:“姐姐,四哥不读书了,换我去读嘛。”
三姐笑了起来:“呵呵,那是不可能的,你还小,学校不收你,读幼儿园你又太大了,再等一年,家里有钱了你就可以上小学了,现在想去是不可能的。”
四哥撅着个嘴:“哎 …读书真的恼火,我脑壳都憋烂了。”
“你一个男娃娃,再不读也要把小学读毕业噻,人家问起至少是个小学生嘛,我看你也就只能小学毕业,成绩实在太瘟(差)了。”三姐摇了摇头。
四哥很无奈地说道:“我对读书一点兴趣都莫得,进学校就跟被关在猪圈一样难受,周围的同学还嫌弃我。还不如回来种地,帮屋头做活路(干活),你看大哥二哥这两年,自从在家做活路,挣钱了,很少被老汉儿打骂了。”
我很好奇的问道:“读书有你说的那么难受吗?我咋看见学校里的人都很开心呢?”
“开心个鬼,那只是成绩好的,受到老师表扬当然开心,想我们成绩差的,那些老师理都不得理我们。”
我心里有些忐忑,疑惑重重,不知道读书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但内心却很憧憬学校里的生活,虽然四哥说这些话时,表情难堪。我也不知道将来自己读书成绩会不会好,但从小就想换个环境生活却是我真实的想法。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我扫完地,三姐的早饭也做好了,她对我说道:“小奶娃,你到秧母田去看看他们,喊他们回来吃早饭了。”
我放下扫帚就朝门外走去。外面的天才蒙蒙亮,出门没多远就是羊肠小道,清晨的温度也就十来度,我蜷缩着身体,朝秧母田走去,没有多远的路程,我却觉得有些遥远,迈不动脚步。
来到秧田,看见母亲正在锄田埂上的草,靠近小水沟的一处田埂开了一个缺口,水正哗啦啦地流进秧母田。
“妈…三姐把早饭做好了,喊你们回去吃。”我对母亲喊道。
母亲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然后对我说:“那我先回去吃,你到那口子边把水看到,莫叫人家堵住了哈。”
我边听母亲讲话边向她走近,然后问道:“妈,那大哥二哥他们呢?”
“他们在大河边往这条小沟堵水,等田里的水灌的差不多了就去喊他们。”母亲说完就放下锄头回家吃早饭去了。
母亲走后,我一个人呆呆站在田埂缺口处,看着小沟里的水“哗啦啦”地流进耕犁过的田地,穿梭流淌在犁沟间,我仿佛也看见了水的生命,他们不停往前奔去,占领每寸泥土。微凉的空气侵袭我单薄的身体,偶尔打了个冷颤,我抬头才发现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红扑扑的,好像它看见了我的孤独,有意来温暖我。
附近偶有路过的人笑着跟我打招呼:“哟,小奶娃勤快呢!都在帮自己屋头做活路了呢!”
他们认识我是林书记家的小娃,我也知道他们是谁家的谁,但是我难以开口称呼他们,感觉很羞涩,只是尴尬地微笑点点头:“嗯嗯。”
他们也笑着离开,没有更多的话语。没多久,父亲双手背后向我走来,脸色铁青很吓人,眼睛瞪着我问道:“你妈呢?”
我紧缩着身体,两腿打颤,哆哆嗦嗦启齿回答:“妈,妈她,她回去吃饭了。”
不知什么原因他看我不顺眼,又指着田埂的缺口对我问道:“你晓不晓得这水,灌到什么位置就应该把缺口堵住了?”
我不敢看父亲,低着头看着进水口,害怕地摇摇头,都不敢开口说话。我一直怕跟父亲面对面单独相处,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压迫感让我紧张至极,脚趾头扣紧已经烂掉的鞋底,担心那句话说错就会被骂,或者被踢,又或者被挨一记耳光。
父亲见我不吭声,怒瞪着我:“老子啷个养了你这个东西,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说完就踢了我一脚,我身子一斜,一只脚插在田里,两只手顺势也撑在犁起的泥土堆上,就这样支撑着没有敢动。父亲的话语里明显对我十分不满意,我的心跳的厉害,鼻尖突然一酸,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但是我连抽泣的自由都不敢拥有,强忍着,不动声色。父亲扶也没打算扶我,直接走开了。
等父亲走远了,才伤心地哭出声来,很小声很小声,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泪水肆意地从眼眶中滑落,落在潺潺流淌进来的溪水中。
我知道我从小不被看好,所以生活中我很少说话,做事也处处小心,也很难开口叫他一声“爸爸”。外人都说幺儿幺女命肝心,在我这里就突然消失了,也许由于子女多,操心太重,轮到我,已经精力憔悴,无心过问了。但是我心里打小就在问我自己:“难道来到这世间是我的错?”
这一上午我几乎都是站在田埂上,看家人在田里劳动,仔细观察他们的动作和言语,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能力范围内,都不会等他们开口对我说,就主动去干。然而,没有人关心我还饿着肚子,早饭还没吃呢!但是,我却不敢独自离开。
上午,水灌溉的差不多后,黄牛拉着耙子来回耙烂粗泥,直到水田平整,所有的土耙成稀泥。家人们一边用钉耙,把边边角角牛不曾耕犁到的地方,进行翻挖,再捣细,一边锄去田埂上的杂草,再用泥巴敷上,成了新的田埂。一块田一上午,全家人出动,弄得平平整整,一眼望去,就像一面水镜,微风徐来,荡起层层涟漪。
接下来就等他沉淀,定性,然后再开始拉细绳做秧厢。这段时间正好是午饭时间
午饭过后,我光着脚站在田埂上,随时听候吩咐,指哪儿我走哪儿,帮着拉绳,绳子两头固定好,家里人就沿着绳子开沟,用钉耙开沟,把稀泥翻在秧厢上,再用木板做的刮板来回刮抹,平整,一块块一米左右的秧厢慢慢呈现出来。
直到太阳西下,黄昏的余晖照在秧厢上,薄薄的水层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一天的劳动成果看起来很完美。一家人用一天的时间做完一亩田的秧厢,人人都疲惫不堪,上岸后都伸腰捶背,大大地舒缓一口气。
收工路过离家不远的小沟,都用沟里的水清洗手上腿上的残留的泥土,顺带也洗洗脸,搓好洗完,才陆陆续续回家。
三姐和我走到最后,她拉住我的手来回搓洗,嘴里笑着说道:“你都要读书了,还不注意个人卫生,没事多洗洗脸跟手,看嘛,好好洗干净,白的很。”
虽然我浑身也酸痛难受,但是三姐帮我洗手时说的话让我感到温暖和开心。我只要得到一点关怀就会很开心,笑容直接挂在脸上,不开心的事情马上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回到家,我止不住的困意,坐在小凳子上只打瞌睡,但是又不敢上床去睡觉,心里害怕被骂。想想明天还有那么多的小秧苗要插进今天做好的秧厢中,就感觉到更困了。我干不了什么活,却要装着很忙的样子,心里太累了,对,六岁的我就这样心事重重,观父做事。
第二天一大早都起了床,陆陆续续出门去插小秧苗了,留下我一人在家。父亲昨晚就安排好今天要完成的事,一亩田的小秧苗今天要全部插完,毕竟得一棵一棵插进去,间距才两三公分,一亩田,可想而知,劳动量是很大的。
我毕竟太小,不能挑也不能扛。而早上的活最主要的就是,把在温室培育出的小秧苗挑到田间,我力气不够,个子也不行。那我做什么呢?相比田间的劳动,做饭成了唯一的相对轻松的活,也是我力所能及的,所以最后我留在家里给家人做早饭。
平时也经常帮母亲烧火,看她做饭,所以怎么做稀饭和干饭,我早就熟悉了,也尝试做过一两次,还好都没有糊。母亲出门前给我说舀多少米,也仔细给我讲了做饭的流程,让我更有信心做这顿早饭。
我年纪小,身高不足以看到锅底,只好搬来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先把锅刷干净,然后再用木瓢舀入适量的清水,再把淘过的米倒入锅里,再观察水没过米多少,觉得水量够了再盖上锅盖,开始生火。
我把柴火塞进灶膛,划燃火柴点燃,看着灶膛的火旺起来了,然后又添了一点柴火进去,等火势稳定了后,想想还有家里的卫生要打扫,于是我就拿着扫帚开始打扫屋里的卫生。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跑去观察灶膛里的火势,不停的来回跑动做两件事情。后来我上学才知道这种方法是华罗庚提出的“统筹法”,在同一个时间完成不同样的两件或者多件事情,不浪费一点时间,我都感叹小小的我怎么会想到那么多,想起年幼的我又可爱又无奈。
农忙期间,家里一般是不做稀饭的,喝了稀饭不顶饿,还老上厕所,影响干活。
我把米煮到半生半熟,米粒稍微开了花,就用竹子编的筲箕把米滤起。滤出的米汤可以拿来喝,加入一些绿叶菜,放点猪油和盐就成了菜汤,美味可口。再舀点清水倒入锅中,把筲箕中的半生米倒入锅中,堆成半球形状,然后查看水量,四周看得见少许水就可以盖上锅盖,生火继续煮,直到锅里慢慢飘出淡淡的焦味,说明饭已经好了,就可以马上取出灶膛里的柴火,防止烧焦变糊。
做好了饭有种满满的成就感,觉得很开心。我没有学会炒菜,所以只能等母亲和三姐回来炒。她们知道我不会炒,也就不会责备于我。
做好了饭,扫完了地,我心情很好,并没有觉得很辛苦,相反我能为家里做点什么而感到激动,开心,终于不是父亲口中一无是处只会吃闲饭的人了。
我坐在门口等他们回来。东边的太阳慢慢升起,阳光给我送来了一丝丝温暖,我用眼睛试图盯住太阳,早晨的太阳虽然不是很刺眼,但是没几秒钟我还是不敢再继续,眼一闭,整个眼眶中都火红火红的。
闲下来就觉得空落落的,觉得有点心慌,于是就起身打算去喊家里人回来吃早饭。
没走出几步,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觉得不能这样走去,至少应该在脸上抹点草木灰,看起来才会显得我比较忙碌和辛苦,说不定还会心疼我夸奖我呢!于是回身走到灶门前,用手指伸进灶膛,拿出,在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地抹了抹,估计差不多了就出门了。
来到田间,看见一家人都在秧田里开始弓着背插小秧苗了,我用眼睛扫了一下,找到母亲的身影,跑了过去,对母亲小声喊道:“妈,我把饭煮好了。”
母亲听见我的声音,抬起头慢慢伸直了腰,看看家里人大声说道:“小奶娃把饭煮好了,我们还是先回去把饭吃了。”
父亲伸直腰杆说道:“你先回去把菜炒起,我们再栽一会儿就回来。”
母亲没有说什么,朝我走来上了田埂,对我说:“走,我们先回去。”
我和母亲一前一后就往家里走,虽然我没吭声,但是心里在嘀咕:“我的脸他们没看见?还是不觉得我辛苦?”六岁多的娃就开始有了小心思,预谋得到安慰,可是完全失败,心情自然有些失落。
回到家,一边帮母亲烧火一边还在想这些无聊的问题。
没多久,父亲和哥哥姐姐陆陆续续都回到家中,腿上和手臂上的泥并没有在小河里洗去,看样子吃完早饭就要去田里继续插秧。
父亲笑着说:“我们家里要是都成年了,那做活路就快了哦,一大早就栽了接近两厢,看来今天不需要栽到黑呢。”
一大家七口人,就有六个人劳确实体现了人口的红利,当然,吃饭消耗也大,只劳动不吃饭那又不切合实际,一大锅饭你一碗我一碗,慢慢就见了锅底。
父亲读书毕竟只有小学文化,虽然在这个年代很吃香,但放在整个历史的长河里,小学文化基本上算不上有文化,有严重的局限性。父亲被认为是有文化的人,考虑问题都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正确,好的一面想到了,却从不考虑不好的一面。比如生这么多娃,长大了是有劳动力的优势,但是娃儿们都要成家立业,组成小的家庭,会有各种矛盾的出现,人口红利不会永远存在,反而自己老了,会因为子女太多,各自人性的不同,会产生很多他想都想不到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会影响到他养老的问题。
一家人急急忙忙吃完早饭,丢下碗筷就又去田里干活了。
我洗完锅碗,还是来到田里,想帮着做点什么,不敢独自在家里待着。但是我人小,大哥二哥做的体力活肯定干不了,我就呆在田埂上仔细观察他们怎么插的小秧苗,手势、深度,以及苗与苗之间的间距,然后自己拿一小撮开始尝试着插,虽然秧母田里的水很冰凉,虽然很慢,但是能帮着干点活,我才会心安理得的存在,对我自己有所安慰,同时也满足我想被认可的小心思。
由于离母亲距离最近,她率先看见,嬉笑着大声夸我:“耶…小奶娃都会栽秧子了呢。”
家里听闻母亲夸我的话,目光都向我扫了过来,在这一刻,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小脸瞬间涨的通红,干的更有劲了。
从小艰苦的环境,和被忽视的感觉,让我处处很小心,年幼的我就开始思考如何迎合父母,怎样讨得父母喜欢,尽量减少挨打挨骂的次数。但是我又清楚自己的小个性,有点小任性,小倔强,通常自己跟自己较劲,再委屈也不矫情,再伤心而不哭喊,我知道都是没有用的,也明白自己人小言轻,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也是没有用的,只有多思考,多做些有用的事情。
长时间的弯腰埋头,腰杆酸痛的要死,但却不敢直起腰来休息,因为我常听大人们说“碎儿无腰”,意思是小娃儿没有腰杆,不存在腰疼一说,我怕直起腰来父亲会说我在偷懒,我殷勤的表现又毁于一旦,是我不想要的,我要的是父亲的认可和微笑。因此再艰难我都会强忍住,一丝丝唏嘘和呻吟都不会发出,只有借着去拿秧苗的机会把身子站直,摇晃一下。成年后我回想起来都惊叹不已,这时的我才六岁呀。
田里时不时会听见父亲和大哥二哥以及母亲交谈,偶有笑声发出,姐姐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话。唯独我小心谨慎不敢言语,只顾着自己眼前插的秧苗,插的好不好,跟他们的区别大不大。眼看自己插出了一小块,成就感油然而生。当一个人有所成就时,说话做事的胆子都会大起来,小小年纪的我就已经体会出来这种感觉。
一天的劳作回到家疲惫不堪,但是心情很开心,自卑都卸掉不少,因为得到母亲的夸奖,父亲也不再横眉怒眼对我,我还能跟放学回家的四哥侃侃而谈,讲诉我一天的成果,四哥倒是羡慕不已。
四哥应该是被打次数最多的,他是真不想上学,想早点回家干活,这样也能找到存在感,为家庭付出就不会显得多余,也算有了价值,那挨打挨骂自然就要少很多。
秧母田的小秧苗插好后,就要管理秧苗了。家里最闲的是我,自然而然就落在我的头上。每天一大早就起床,搬个小板凳坐在田埂上看守,发现有麻雀以及其它鸟类下来偷吃小秧苗,就大声吆喝驱赶,或者拿着响篙(干竹子一头被劈碎,碎的一头不短于五十公分,摇晃就会发出声响)使劲快速摇动,发出声响震慑鸟能,使其不敢接近。
这活偶尔也有四哥参与,他星期六星期天放假会跟我一起看管,两人有说有笑,就不会觉得无聊。
有一天,两人在田埂上和稀泥玩泥巴,做个水车,做个泥人什么的,还摘旁边地里没有成熟的蚕豆做小动物来玩。有时候太阳太大,照的人发晕,我们就躲进旁边油菜地里,油菜杆难免要挡住视线,再加上小孩子贪玩,玩着玩着就忘记看鸟的事情,等想起来时,猛然抬头窜出油菜地,就发现无孔不入的麻雀正肆意地啄食秧苗,我俩赶紧吆喝。
那些麻雀还吃上瘾了,变得有恃无恐毫不惊慌,我们着急啦,拿着响篙拼命摇晃,同时向麻雀奔去。我俩这架势吓走了大部分的麻雀,但是仍然有几只胆子大的麻雀没有动,望了望我们,又频频啄食。我们穿着鞋无法下田去赶,四哥抓起一把硬土就朝麻雀扔了过去,这才赶走剩下的麻雀。
我俩走近细看,顿时慌了神,一大块秧苗已经被吃掉,所剩无几有的被连根拔起,苗没被吃掉,谷种全部被吃了,这下可如何是好?心里慌乱,着急,想想铁定要挨打,抖动的身体不知如何挪动双腿,眼泪瞬间掉落下来。是主动承认错误还是想办法瞒过去,一时没了主意。
天黑了我们才回家,出了事神色不对,最后被父亲发现了,黑着脸抓住四哥厉声喝道:“站到,今天啷个怪迷怪眼的?说有啥子事情?”
四哥哪里经得起这样恐吓,马上就招了,抖动着双唇吞吞吐吐道:“今,今天,下午,麻雀儿把秧子吃了……”
还没等四哥说完就是“啪”的一耳光,怒吼道:“啊?你说啥子?再给老子说清楚。”
“秧子,秧子给麻雀儿,吃了,呜呜……”
父亲冲进灶房,拿出一根很粗的荆条,开始抽打四哥。
四哥撕心裂肺哭喊着:“爸,我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你狗日的,还有下次,你还敢给老子有下次,喊你们给老子守秧子,你们给老子跑哪里去了?”
我站在旁边瑟瑟发抖,不敢离开,也不敢吭声,眼眶中溢出泪水。
“还有你,你给老子也跪倒,看老子不打死你。”父亲一脚将我踹倒,荆条狠命的抽打在我身上。
倔强的我知道自己有错,但是打死不吭声,也不求饶,蜷缩着身体接受这一切。
父亲见我这鸟样,更是气上加气,边咬牙切齿的抽打,边问道:“咦,你还硬呢,是不是觉得自己莫得错,是不是我打错了,啊?给老子说,说……”荆条狠狠打在我身上。
“嗯,我错了。”我抱紧身体,嘴里冒出仅有的几个字,便不再吭声。
“错了还给老子这么硬气?”又是一顿打。
我依然没有吭声,直到父亲打的累了,丢下我荆条气喘吁吁说道:“给老子好好跪倒,等一下再来收拾你们两个狗日的。”
最后我跟四哥笔直跪在堂屋一处墙角,浑身不停地抽搐,四哥不停地哭泣,最后我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但没有肆意的哭泣。
结局还是得母亲来收场,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多少还是心疼的。家里也只有母亲可以跟父亲抗衡,看着要被打死的样子,母亲再也受不了父亲的暴脾气,从灶房出来,埋怨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硬是要往死里整。”
自从被打过之后,我们看守秧田再也不敢懈怠,瞌睡都不敢打,来回走动看护秧苗。
秧苗会在我们精心看护下成长一两个月,等到五六月份,菜籽、小麦收割完之后,就开始大面积打水田,移栽秧苗。
五月底六月初是我们这里农村真正意义上的春耕,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水田,田间有牛在耕,还有村里拖拉机在田间来回的跑,烟囱冒出一股股黑烟。
村里牛少,拖拉机也不多,几十个乡镇在同一时间段开始耕田插秧,家家户户都想早点把水灌进自家田里,好打田,所以春耕时节,河沟里的水都抢来抢去,经常看见有人吵架,偶尔还会听见伤人事件。
有一次,大哥二哥一起出门拦水,把大河的水拦截到我们这边的小河,到了大河岔道口,看见下游的人坐在那里死活不让动口子,就开始争执起来,越闹越凶,我当时是跟在他们后面的,看得我浑身发抖。因为我以前听说过,因为抢水而伤人的事件,所以特别害怕他们打起来,他们手中都有钉耙,要是一怒之下挖下去,那钉耙的铁齿拔都拔不出来,那是真的要死人的。
也许是因为粮食太过紧张,都饿过肚子,包产到户后都想好好种地,有个丰收的季节,不想再去借粮果腹。一旦错过栽秧的季节,都认为会减少产量影响收成。
谁知道多年以后,粮食会多样化,收入也会多样化,种粮食不再是农民唯一的经济来源,也不再是唯一果腹的食物。多年后说起这个年代轰轰烈烈的春耕场面都没人相信,也很难体会为了增产稳产而相互对抗厮打的激烈场面,这一切都得感谢我们的党和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