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新房里第一个春节
这个冬天的雪,下的断断续续,有时零零散散飘点雪花,有时纷纷扬扬下的很大,整个腊月乡间小路都不曾干爽过,往往回到家一双鞋子已经湿透,手脚被冻得通红,难免会生一两个冻疮,又肿又痒。
但是却没有特别冷的感觉,整天傻乎乎跑来跑去。冬腊月的四川,很多家庭都会烧一堆火来烤,一家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时间长了衣服和鞋子也就干了,整个人也暖和了。
我们这些孩童几乎都认为人世间本来就这样,没有人抱怨吃穿不好,没有人抱怨父母的爱不够,觉得活着就好了,更谈不上理想和抱负,巴掌大的世界以为都是整个人间。
年关越来越近,大人小孩都盼望着过年,大人劳累了一年,盼望卸下身上所有的包袱,无忧无虑的躺平放松。小孩子心情更迫切,年底小孩子才会做新衣裳,大年初一穿出来得意洋洋,笑容藏也藏不住。所以年底的裁缝铺子生意最红火了。
腊月二十六,小年已过,所有家庭开始筹备过年的所有物资。年前家家户户要吃团圆饭,过了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又要开始招待客人,有的亲戚一年也就春节走动走动,平常很少来往,当然必须要好好招待。所以常用的食材要准备起来,米面最基本的要有,各种调料得准备充足,一般的家庭要准备瓜子花生等招待客人,好一点的家庭还有水果和糖果等。
大部分农村人年前都杀了年猪熏了腊肉,有条件的人家会买少许新鲜肉,没有条件的就全部用腊肉做酒席。
街道上从小年夜开始就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感觉年就像一个巨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清晨,天还未亮,大哥二哥悄悄爬起来,推开我们的房门来到床前,把我们叫醒后问道:“大奶娃小奶娃,快起来,想不想上街捡火炮子(鞭炮)?”
四哥急忙爬起来嘴里快速回道:“要去要去。”
我年纪小,难得年底没人管我,心里没事了瞌睡就大,翻身就又睡了。
腊月二十五比小年夜放鞭炮的人要多些,越是接近年关鞭炮声也多,大部分是家庭条件好的,在镇上做门面生意的。农村人还是比较艰苦的,年三十之前放鞭炮的人几乎没有。我们虽然到街道上只有一条巷子的距离,但逃脱不了农民的身份,再加上刚造过新房,日子肯定很拮据的。大哥二哥要去捡街道上没有燃烧的鞭炮,是因为羡慕别人家有鞭炮放,要是自己家也有鞭炮的响声,那肯定都会很开心。
八十年代,很多鞭炮都是小作坊出来的,工艺没跟上,质量很多是不过关的,所以就有很多没被点燃的鞭炮掉落在地上。捡回来可以一个一个点燃放,听声响就很开心,有的引信也没有,他们就把鞭炮放在石头上,用铁锤砸下去来听爆炸声,哥仨胆子也大,巨大的声响响起,他们耳朵都不会去捂住。
天还没有亮,三个人就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回来了,开门声把我惊醒,然后就听见三个人叽叽喳喳在说什么,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嘭”的一声响,随后就听见三人的笑声。
鞭炮的声响惊到了父母,母亲在西面房间大声随口骂道:“你几个褡裢子(蜀地乡下骂小孩的口语)这么早就放火炮子,不怕院子头人家骂你们啊?”看似骂人的话,其实是在提醒他们几个动静小点而已。
大哥回应道:“妈嘞,莫得事,过年啊,街上老早就有人开始放了,不得影响,你们继续睡噻,我们小心点就是。”
听完大哥的话,母亲没好气道:“管求你们的(俗语,不管了的意思)。”
话后母亲再无反对的声音,倒是听见父亲躺在床上说:“过年了,耍他们的呢。”也许是看见大哥二哥都已成人,能够分担家里的事情了,所以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
小孩子的快乐其实很简单,有个小小的随心所欲,就能开心一整天。这个年享受了大哥二哥成年后带来的福利,父母连我们小的也不怎么约束了,任由我们玩耍,严格的家教其实也让他们放心,知道几个小孩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更加不会去做偷鸡摸狗,有损家庭形象且触犯法律的事。
上午,我们几个打算上街溜达,没有劳动任务的日子让人轻松不少,暂时的自由让人有了短暂的快乐。吃过早饭,我们几兄妹约好一起上了街。
街道上的积雪已经扫在街道两旁堆起来了,有的别具匠心,还做出个雪人来。临近年关,九点多,街上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街道两旁的商铺货源充足,琳琅满目,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想买的东西。虽然我们口袋里空空如也,但好奇心总是驱赶我们不停往前走,感受年关的氛围。
摆摊的小贩不停的叫卖着,有漂亮的年画,各种字体的对联,红色的大小灯笼。有放在地上卖的,也有挂在绳上卖的,还有摆在摊上卖的。小卖部里小孩玩的小鞭炮,烟花也琳琅满目,小鞭炮有用火柴点的,也有摩擦引燃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应有尽有。烟花的品种更多,有长筒的,短小的,有像蝴蝶的,有像蜻蜓的,还有像鞭子的一样的甩花。食品店里品种更多,多种口味的瓜子、花生、糖果,还有四川独特口味的水糖(蔗糖的一种)。只要有钱,想的东西都会有,可惜我们几兄妹只能看看,还不敢多作停留,生怕商贩们看出我们的尴尬。
我们从街头逛到街尾什么都看,什么也都不买,口袋空空羞涩至极。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们知道刚造过房子,所以家庭比较困难,没有多余的钱拿来消费,大人小孩都很懂事,没有倔强地哭着闹着要买。我一路还蹦蹦跳跳,跟几个哥哥和姐在一起,我无比的开心。我一路上看见别人扔掉但却依然好看纸张,我都会捡起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拿回家想贴在新墙上,来装饰自己的房间。
其实过年未必正月里才好玩,年前也很好玩,村里小孩多,很多家庭都不怎么管孩子,整天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在一起玩,我们家管的严,很少会跟外面的小孩玩,很多时候是跟自己家院子里的小孩玩。大伯家条件好,他们家的小孩会把乒乓球拿出来跟我们一起玩,他家围墙外有一块大的水泥板,平常是拿来洗衣服的,闲来无事我们就可以在上面打乒乓球,七八个小孩一起玩,谁输了就下来,其余的再上。
不喜欢打乒乓球的,还有赢烟盒和火柴盒的,平常路上捡的烟盒和火柴盒都可以拿来玩游戏,输赢就是烟盒和火柴盒。烟盒是以烟的市场价值来决定游戏中的价值,火柴盒是以黑面和白面决定价值,都玩的不亦乐乎,寒冬腊月玩一整天身上都会觉得累。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晚上,晚饭过后全家人围着火盆烤火取暖。屋外的温度只有两三度,屋内柴火燃烧,加上新房不怎么透风,感觉真的很温暖,相比过去的旧房子给人的感觉要好很多。屋里屋外的温差很大,只要门一开,吹进来的寒风就特别刺骨,就像一个人正享受优越的生活,突然掉进了冰窟窿里,让人难以接受。
父亲态度柔和了许多,也许是新房建起立的缘故,也许是大哥二哥成了家里主要劳动力的缘故,浅笑开口说道:“今年下半年都比较辛苦,尤其是你们大哥二哥,出钱又出力,我们才有现在的房子,你们看看生产队里,很多都是木头房子,土砖坨坨,生活还很困难,我们现在也算是优越了。但是今年过年大家都要节约点了,家里也没什么钱了,新衣裳新裤子没有给你们做,压岁钱今年也都别想了,再艰苦一年,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好一点了,你们呢也别太难过哈!”
我们也都没吱声,心里清楚,造这房子确实掏空了家底,并不埋怨父母的不好。我只是觉得院里的同伴都有好吃的好穿的,他们再一显摆,我们多少就有点自卑了。
接着父亲又说道:“明天你们妈去赊几饼火炮子(鞭炮),明天晚上和初一早上放一放,也热闹热闹,不能太冷清了。家里还剩下点钱,就买点年货,少买点,瓜子花生有就可以。大门上的门神也要买,贴了才像过年的样子,至于屋里的耳门都不用贴了。对联嘛明天上午买点红纸回来我自己写。明天老大老二把屋前屋后打扫干净,大奶娃小奶娃把屋头打扫干净,该擦的赶紧擦干净,过年就要有个新气象,听到莫得?”
父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到我四哥和我时,眼睛突然怒瞪我俩,原本觉得很开心的氛围,在他突然改变的眼神里戛然而止,心里马上寒颤心惊,生怕会发生什么,我俩马上异口同声回答:“嗯嗯,知道了。”
父亲又对三姐吩咐道:“明天三娃子跟你妈上街,帮忙拿东西。”父亲对他的女儿说话基本上不怎么凶,除非真的生气了会骂一两句。
姐点点头答应。
大哥此时在想着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爸,今晚我带弟弟妹妹上街玩玩吧,反正还早。”
“呃……”
母亲还没等父亲说话:“嗯好,我们都去,晚上我还没怎么上过街嘞。”
“你们快去,我不想上街,打算睡了。”父亲很少有跟我们一起走路散步的习惯,除非是有事必须一起,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说走就走,除了父亲,我们全部出门了,我跑的最快,一条乌漆麻黑的巷子虽然没有灯火,但我能轻车熟路快速通过。巷子有接近两百米长,好几处直角拐弯,最宽处也就一米五的样子,最窄处一米也不到,还有两三处低矮的门槛,一般人还必须打手电筒才能过。这条巷子一直都在,记得我二十多岁时有了自行车,能不下车从街上直接骑回家,那技术一般人还真没有。
一个四川的小镇,处在盆地西北边缘,形象地说,就是一个洗脸盆,我们正好在盆壁下方,再往西北就是高海拔的大山,险峻的峡谷,喀斯特地貌。按道理来说,我们处在盆地边缘,应该很穷才对,但是我们乡镇真不一样。由于地理原因,我们西面四公里的一个乡驻扎着一个部队,外界都称呼为幺三幺部队,好像是搞科研的,也正是这个部队辐射了整个地区的经济和福利,离部队不远很早就建造了水电站,造福十里八乡。龙门山脉矿产资源有很丰富,茶桑河对面县水泥厂很早就建成投产,给镇里和县里解决了很多工作岗位。这样说来我们乡镇确实就不怎么贫困,我两千年在杭州打工时跟浙江丽水的同事聊天,他说他们山区九十年代末才通上电,那时我就感慨我们小镇是多么的幸运和幸福,八十年代就告别了煤油灯和蜡烛,迈入电照明的时代。
街上稀稀拉拉的路灯,灯泡的瓦数虽然小,灯光还忽暗忽明,但确实比乡下要明亮许多,有的人家灯笼已经挂上,有了年的味道。乡下的人早已回家,街道上没有了白天的繁华,有三三两两的街上邻居街坊聚在一起闲聊。时不时有三两个小孩在路上点燃一个鞭炮后迅速抛开,“嘭”的一声后,都“咯咯咯”地笑着跑着,又接着点燃下一个鞭炮;放玩具烟花的小女孩在大人的陪同下点燃烟花,看见五彩斑斓的烟火激动的手舞足蹈,嘴里发出阵阵尖叫……
我们一家人走在街道上,没有嫉妒别人的烟花,也没有刻意的停留驻足观看。父亲常说:“人穷志不能穷,做人要有骨气。”虽然父亲很多做法我不认可,甚至是厌恶,但是他这句话我牢牢记住了一辈子,人活一世必须得有骨气,不奢求同情,不祈求怜悯,路要自己走,生活要靠双手。
我们一路看过街上的风景,母亲遇见熟人会跟人聊两句,有位婆婆还开玩笑地对母亲说:“你看这小娃,长的多好,奶乖奶乖的,幸好那年没有送人哦。”
旁边有位阿姨插话道:“大姐养几条娃不容易哦,那年小奶娃送的是机关单位,说不定现在享福呢!”
母亲没有多言,只是浅浅地笑了笑。
一家人在街上走了很久,我们在人家放过鞭炮的地方,会借着微弱的灯光捡拾没有引燃的鞭炮放进口袋。天气虽然很冷,但是与一家人有说有笑走在街上,我的内心是温暖的,有一丝丝难得的幸福感在心中升起。
九点多钟我们才回到家,各自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了。
年三十我们都起来的比较晚,也没有平时的紧张情绪,自然而轻松的心灵容易沉睡。
估计都八点多了,透过屋顶瓦片的缝隙,能看见一丝晨光,我推了推四哥:“四哥,天亮了,家里也没有动静,是不是都在睡觉,还是都出门去了哦?”
四哥眼也没睁开,在睡梦中慵懒地说:“今天年三十,谁会起来这么早,没事,再睡会儿。”
过年虽然什么也没有,但我依然很兴奋,眼睛睁开就再没睡意,憧憬起这一天的美好。我摇了摇四哥:“四哥,上午我们赶紧把卫生搞完,下午老汉儿不得管我们,你把我带起出去耍嘛,好不好?”
“要得,你只要听话,我就带你,不然我就一个人出去玩。”四哥趴在被窝里有气无力回答我。
我拼命点头:“嗯嗯嗯,听,肯定听。”
此话一出,四哥马上将了我一军:“那你现在闭嘴,我要再睡一会儿。”
我再也不敢开口,虽然我是小孩,但我也懂得言而有信的道理。我头露出被窝,开始想象今天会发生哪些有趣的事情。想着想着,听见灶房里有往锅里舀水的声音。我没有叫醒四哥,自己先起床穿好衣服,穿上旧的黄胶鞋就往灶房跑去,原来是母亲准备做早饭。
母亲一边和着糯米面一边笑着问我:“都没起来你起来干啥子?”
“我睡不着,妈,我来帮你烧火吧?”
“嗯,要得,你去烧吧。”母亲又问我道:“你怎么还睡不着?你一个碎娃儿还有啥子事情吗?”
“昨天老汉儿不是说今天上午要搞卫生嘛,我想早点做完,下午四哥好带我去耍。”
“你四哥咋不起来?”
“他说他还想再睡一会儿。”我往灶膛里塞了一些干稻草,马上就跑到母亲身边看她到底在做什么好吃的:“妈你和的是什么面呀?”
“酒米面(糯米四川叫酒米),等下做汤圆吃。”
四川过年有吃汤圆的传统,我们这样的家庭,汤圆芯子很单一,里面只包水糖(蔗糖的一种),吃起来足够糯也足够甜,都很喜欢吃。案子太高,我搬来一把椅子,站在上面看母亲如何做汤圆。母亲把水糖切成小块,我忍不住拿了一块放在嘴里,甘蔗的清香和蜜甜瞬间充满口腔,让我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喜悦,一直含在口中久久不愿咀嚼咽下,生怕会丢失这种感觉。
水糖是蔗糖的一种,不属于深加工产品,属于健康有机食品,跟红糖属于同一类,只是工艺不一样,最后成品有所区别。年底街上就有专门卖水糖的商贩,地上铺好牛皮纸或者蛇皮袋,上面放上拉来的水糖,一般都很大,有五十斤一块的,也有一百斤一块的,要买多少老板都给切。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销量真的是好。
我坐在灶门前,手里的水糖吃完后,还把拿过糖的手指头放在嘴里抿了又抿,生怕浪费了残留的糖渍,此刻的我,快乐是简单的,只是因为吃上了喜爱的水糖。
汤圆下锅后,母亲对我说:“你去喊他们起来吃汤圆了。”
听母亲的话后,我立刻起身,高高兴兴去每个房间叫唤,对他们说:“妈煮好汤圆啦!快起来吃。”
没有多久时间,都陆陆续续起了床,洗了脸。三姐帮母亲把汤圆按照人数一一盛好,端在桌子上。
都准备吃时,母亲不见父亲上桌,看着我问道:“你老汉儿呢?”
我没有作声,只是摇了摇头。我是从内心惧怕跟父亲交流的,甚至不敢靠近,叫我进房间喊他起床,我真是没这个胆量,他那粗犷的喉咙一开口我就能直打哆嗦,要是在瞪我一眼,我能被吓的浑身打哆嗦。我平常都不敢直视父亲,而不敢靠近他,在我的印象里,我从小就很难开口叫他一声“爸爸”。
母亲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进屋去叫。母亲进屋后大声喊道:“喂!都几点了?紧到睡(一直睡),再睡汤圆子就硬了(糯米汤圆汤冷了就会变硬)”。
“晓得了哎呀,过个年睡下瞌睡又啷个了嘛?你这个婆娘硬是烦求得很。”
“嫌烦你去找二个(俗话其它的意思)嘛,我才懒得管你。”说完就自己出来了。
早饭过后,家里人按照昨天夜里父亲的安排,各自干起了自己的活。
四哥在堂屋对我说:“小奶娃,你还是扫地,我先给地上洒点水,免得起灰,你扫屋里,我扫前后盖檐(檐廊)和院子。”
我点点头就拿着棕叶扫帚从灶房开始往外扫,三间瓦房六个小间,认认真真开始打扫。
大哥二哥年龄相仿,干活是最好的搭档,他们把新房周围的乱石废料一一规整,用大扫帚把大面积空地打扫干净。
母亲和三姐要上街买点年货,年三十所有商家只会经营半天,商贩也要回家团圆,所以年三十的上午,集市上是非常热闹的。
三姐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我:“敢不敢跟我们上街去?”
我摇摇头:“我走了这地谁扫呀?难道叫四哥一个人扫?他不闹才怪,那老汉儿不得骂死我?你们先去,我们扫完再说。”
提起父亲谁都害怕,姐姐也不例外,虽然父亲不怎么说她。姐只好跟着母亲一起上街,临走时她对我说:“我回来给你带好东西哈。”
我压低声音急忙叮嘱姐姐:“姐,你可说话要算话呀。”
三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点头后就去追已经出门的母亲了,看见她背影渐渐消失,才又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三姐出门没多久,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声说话:“喂…李大娃,今天勤快呢!”
“哇,谢姐来了呢!稀客稀客。”听得出是二哥在说话,来的是未来大嫂谢姐。
我听见是谢姐,很是好奇,拿着扫帚就往外跑,走到大门口望了望,心里确实很喜欢有点泼辣性格的谢姐。才发现天空中有了久违的阳光,阳光下谢姐格外漂亮,穿了一件红色的小翻领外套,黑色裤子,看起来朝气蓬勃,谈恋爱的女孩都会好好打扮,背上的竹背篓也影响不了她靓丽的形象。
大哥问道:“你这么早上街搞啥子?”
“我老汉当个书记说话是得行(可以),喊他写几幅对联恼火的很,喊我直接上街买几幅回去。”谢姐虽然在抱怨,但也看得出她是开心的。
“说的,你老汉作为一个书记,对联都写不好,我不相信呢。”大哥笑着说道。
“哼,我妈早上还骂了他一顿,他嘴都不敢还,当书记,也就是嘴上会说而已……”
“哪个说的哦?”谢姐还没说完,不知何时,父亲听见谢姐的声音从屋内走出,笑着接话道:“你老汉写字肯定还是得行,估计他事情多,莫得时间写。正好我今天上午我要写,就连你们的一起写了,免得用钱去买。”
谢姐背着背篓走到大门口,有点难为情道:“林叔,我刚才没有说你哈,我是说我们屋头那个书记。”
“呵呵,知道不是说我,我不会计较的。”
“林叔,我不是来要对联的,是真的打算上街去买的。”
“买的还不是人写的,节约几个是几个噻。”
肖姐见父亲执意要写,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笑着答应了。
“老大老二,你们把桌子抬到院坝头来,毛笔,砚墨都拿出来,我上街去买点红纸回来。”父亲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通往街道的小巷子。
这之前,父亲出来时,我马上就回到屋内继续扫地,但耳朵却在仔细听他们的对话,我估摸着父亲已经走远,就快步跑到大门口跟谢姐打招呼:“喂,谢姐你来啦!”
谢姐看见是我,调侃道:“咦,幺少爷在搞卫生 啊!”
我点点头:“嗯嗯,大奶娃扫前后盖檐,我扫屋里头。”
“哟,勤快呢!扫完莫得?跟我上街耍去不去?”
小孩爱玩是天性,谢姐的话勾起我浓厚的兴趣,我立马着急回道:“啊?真的啊?那你再等我下,我马上扫完就去行不行?”
“可以,我等你。”
我立马转身开始挥舞手中的扫帚,卖力地扫着,时间没多久,也就半个来小时,我就扫完了地,正打算放下扫帚,好巧不巧,这时候父亲却回来了,我内心像蔫了气的皮球:“哦豁,这下怎么出的去啊?”
我端着装着垃圾的簸箕,走到正在跟大哥聊天的谢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谢姐,这下我走不掉了,怎么办?要不你走的时候大声叫我一下,我老汉儿看到你的面子上可能就让我去了。”
肖姐愣了一下:“为啥子?”
大哥一边铲着沙土一边低声说道:“我们屋头的人都怕老汉儿,他们几个小更加怕。”
“呵呵,你林大娃还怕哦?这么大个人了,他还要打你吗?”谢姐语气中带着狡笑的味道。
“你不晓得,我们小时候都被打的很惨,锄把都打断过,我几天都不敢回家。”
“你不回家那你跑哪里歇夜呢?”
“在乡下飞云村我大孃家和县城里我姨娘家躲起。”
听大哥这么一说谢姐笑了:“嘿嘿…那你娃儿现在总该懂事了哇?”
大哥笑而不答,我倒完垃圾就回到堂屋等谢姐的召唤。
父亲在院子的桌子上裁红纸,谢姐走上去说:“林叔,我们屋头大门要一幅,耳门写……”谢姐想了想:“写四幅,还有猪圈门再写一幅,你看得行不?”
“嗯,得行得行,我先写你们的,你上街耍一会儿就可以来拿了。”父亲笑着说。
跟父亲交代完,谢姐大声朝屋内喊道:“小奶娃,在不在?”
我从门缝里看见父亲并没有抬头,也没问叫我干什么,看样子他并不在意接下来谢姐要带我干什么,于是我走出大门,装模作样问道:“谢姐,你喊我搞啥?”
“走,跟我上街。”
我慢吞吞走到谢姐身边,谢姐拉着我的手就一起往街上走,我内心在紧张片刻后,走进巷子里就一阵狂喜,但是在心里用一双无形的手按住了激动的心情,没有表出来。装,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情了。
中午,谢姐留下来吃了中午饭,饭后就要急着赶回去贴春联,收拾他们的家,大哥也一路相送去了谢姐家。
二哥在家便没有了同龄人,跟我们小的玩不到一块,他也出门去村里,找他玩的好的同学去了。
剩下我和三姐四哥在家,我们三人商量一阵,决定去村里打谷场玩,反正这个下午父亲是不会干涉的,我们就像脱缰的野马,撒开腿往打谷场跑去。
打谷场是村里公共地盘,平时都用来晒稻谷、小麦、和油菜籽,年底这里没人用,正好都可以在这里玩。
打谷场就在公房旁边,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玩了,大人小孩都有,有跳皮筋的,有滚铁环的,有玩跳格子,还有斗鸡的(一只脚直立,另外一只脚用手掰住,膝盖在前,用力用膝盖去顶撞对方,谁的双脚着地谁就输了)。
姐跟几个认识的女孩子去跳皮筋去了。我环顾四周,发现邻居家的两兄妹也在,老大女儿身,自然跟女孩子们在玩,老二跟村里几个男孩在说着什么。我和四哥就凑上前去,想知道他们在干啥,结果他们在商量要玩什么。加上我和四哥有八九个人,大家商量决定玩捉迷藏,地点选在村里养牛的茅草房里,里面不仅稻草堆积如山,还有三四头牛在里面,虽然牛圈臭气熏天,但却没有人不乐意,还兴致盎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到了茅草屋内,大家开始猜拳,决定谁藏谁找。毫无顾忌的玩耍,以及短暂的没有自由的自由,让脏乱差的茅草屋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个年代的小孩没有穷养富养一说,家教都相当严格,没有谁家的小孩说没有挨过打的,都是经常性的被教育,难得几天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的玩耍,灵魂得到临时的解放,孩子的天性得到释放,没有大人看管的时光,成了我们一生美好的童年回忆。
这个年代,虽然都不富裕,但是过年真的是有意思。平时除了求吃饱饭,几乎没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负。春节这一段时光,大人和小孩都是尽情的玩耍。走亲戚拜年,还能吃到好多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那种快乐和满足是多年以后的小孩无法体会的。
初一看耍狮子,舞龙灯,长长的队伍敲锣打鼓,手舞足蹈,队伍后面还有各种彩车目不暇接,观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游行的队伍走到那里追到哪里,整个社会在此刻展现了它蓬勃的活力,和欣欣向荣的前景,忧虑、悲伤、郁闷、无聊这样的词汇在这段时间几乎不会诞生,更不会有人得什么抑郁症,也不会有人感觉到烦闷、茫然,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配与其做朋友而呆在家里。
多年以后,居然有一撮小人会恶意指责,批评我们这个满是沧伤的国家,诋毁把人民救于水火的中国共产党,他们没有经历过苦难,哪里会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平安世界,没有经历过伤痛,怎么会懂得什么就是幸福呢!老一辈谈起过往的经历,觉得春节一年比一年好,日子大有盼头了。
春节是我们这代人最幸福的时光,平时不敢撒的娇都可以撒,平时不敢睡的懒觉也可以睡,大人们也明白孩子需要一段快乐时光,没必要过年还弄的哭哭啼啼的。
看灯会,走亲戚,逛县城,看烟花,放鞭炮,和小伙伴一起追逐玩耍,对于我们小时候来说,春节这段日子就像如临天堂一样美好,日子虽苦,但是快乐却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