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嗯,嗯……”苏年锦吸了口凉气,不住地点头,“朝中的事暂且就交给师父和皇甫吧,皇上该歇一歇。”
结果云儿哈哈一笑,拍案道:“玉生说,鹩哥旁边的是八哥,八哥旁边的是鹩哥。”
大雍,也要岌岌可危了么……
她声音微寒,让众人一震。原本还在受骂,如今听她一说,双腿下意识地蜷了蜷,众人面面相觑,却也都窸窸窣窣缓缓起了身。
大雍二年八月,皇后俞星梨病重,众太医束手无策,雍帝亲自看护,无微不至照拂两月余。十月,棠贵妃腹中胎儿意外流产,举国悲痛,万人哀戚。同年十月末,胡地阿方拓暴毙身亡,其妹阿方薇登基,年号明昭,史称“明昭之乱”。
“听说现下瘟疫横生,皇上夙兴夜寐,积劳成疾,本宫先去看看他。”
苏年锦双目一痛,低了低头,“皇上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云儿一听,立刻羞了脸,“前几日与他共睡,他梦里喊了我的名字。这几年,他都是喊那个女人名字的……”
大雍四年七月,允妃晋封允贵妃,与棠贵妃平起平坐。
“你是为朕哭的吗?”
云儿学给苏年锦听时,苏年锦都要笑弯了腰,坐在海棠树下,扯着云儿的袖子问,“玉生都问了什么?”
“娘娘,玉生习书回来了,想见您。”福子从宫外跑进来,低身禀道。
玉生已经五岁了,成天与慕佑泽玩在一处。听太傅给他讲四书五经,学得极快,最后在院子里竟然还问倒了太傅先生,让太傅羞惭不已。
“呵!连师父都顾着保命贪银,其他大臣又算什么……”萧沐原说这话时,呼吸都带着无奈之色。
萧沐原正在榻上躺着,隔着层层云帐,由沈棠在外面守着。外侧跪着一排又一排的大臣,沈倾岳在最前,其后跟着户部侍郎、礼部侍郎、太仆、廷尉,枢密使、上大夫等一众官员,一个个皆垂默低首,不言一字。
“你让他先去温习温习功课,本宫待会去见他。”
“是么?”苏年锦大喜,一把握住云儿的掌心,“守得云开见月明,云儿,你终于将佑泽的心收回来了。”
“哪里有工夫。”萧沐原躺在床上惨惨一笑,手掌反握住她的,“葛苏倒台,朕便少了一颗有力的棋子。这两年胡地不断来犯,致使我大雍国库空虚,亏空的厉害。再来,近年不断天灾人祸,江西大旱,湖北大涝,河南蝗灾颗粒无收,如今全国又有瘟疫,朕就算有九条命,也该累坏了。”
“怎地,就病成这样了?”苏年锦不知觉就哭出声来,一把握住他的腕子,“可吃药了?”
“鹩哥和八哥都是雀形目、椋鸟科,太难辨认了,玉生也不知道啊。”苏年锦皱了皱眉,忙问向故意停下的云儿,“太傅认不出来,他就认出来了?”
苏年锦缓缓走到榻前,四周云帐堆砌,她一一挑开,待到行到他面前看着他时,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春日的风到底是凉了一些,苏年锦踏进乾坤宫时只觉得有股寒气,从头顶一路蔓延至脚底。
苏年锦哽了哽,低了低头,“皇上方才为何要骂他们?”
云儿也跟着微微叹气,单手抚慰她,“皇后注意身子。”
“都起来吧。”
“皇后怎么不见?”云儿一怔,眼瞧着福子远去了,不觉皱了皱眉。
“那时桃花树上挂了两个鸟笼,一个鹩哥一个八哥,玉生就问太傅哪个是鹩哥哪个是八哥,太傅近看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辨认出来。结果玉生说——”
偌大的乾坤宫,一时寂寞如雪。
那红豆木边心嵌银母如意凤榻的衾被上,似乎有血。
苏年锦听得心惊,皱眉看他,“臣子们怎就生了那么大的胆子?”
“就是说,”云儿眨了眨长睫,“老天保佑,还给玉生留了一点点光明。他的眼睛虽治不好了,但是模糊的影子还是可以看见的。至少,能让他看看颜色看看大树,看看他娘亲的样子。”
大雍六年,春。
云儿再次低了头,脸色潮|红,不说话。
大雍五年九月,允妃有孕,同年十一月,各地爆发瘟疫,哀鸿遍地,民不聊生。
云儿看着苏年锦的模样,心下升起一股忧色。那皇上身边肯定还待着沈棠,不知苏年锦这一去,还会不会受她欺负。
她一说,萧沐原脸色立即暗了下来,半晌才咬着牙道:“贪污受贿,窃权罔力!媚主弄权,勾结祸乱!动摇宗祏,图害忠良!这哪一样不是那些大臣干的!我大雍,要毁在他们手里了!咳咳……咳咳咳……”
“是。”
自允儿有孕,苏年锦便没有再见过他。不是两个月,是六个月。如今她看着他瘦削成疾的模样,心尖一痛,嘶哑道:“怎不好好照顾自己……”
萧沐原并没有说话,在云帐内咳了咳,似乎已经特别累了。
“哈哈哈哈……”苏年锦大笑,“这小鬼头,精明着呢。”
“皇后……皇后有两个月没有来见朕了吧。”萧沐原躺在榻上喘着粗气,手指微微蜷起,对着她笑了笑,“药都吃了,觉得身子愈发要好了。”
苏年锦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叹了口气,“疏涵保佑这个孩子,本宫当年逼得他眼睛没有发育完全,也是没有办法。好在他如今还能看得见一些东西,字啊书啊小的东西看不见,大的树啊湖池啊能看到,也算极好了。”
“是。”
如今萧沐原面色苍白,身体孱弱,明明之前清流俊逸,如今却愈发显得瑟瑟萧举。脸部轮廓已经瘦到巴掌大小,一双目深陷蜷凸,让人心悸。
“皇后莫哭。”他缓缓一笑,唇角带着春日的凉风,如当年翩翩少年,丰玉如神,“能多为百姓做的,朕便要做,不然对不起死去的父皇。”
“本宫无碍。”苏年锦转眸看了看她,浅浅一笑,“你与佑泽怎样了?他还好吧?”
“当皇帝的不少,偏你心心念念为百姓,病倒昏厥的,也就你一个人。”
苏年锦走过去,众官员磕头行礼,“皇后千岁。”
大雍三年三月,摄政王葛苏之子葛朗于大雍惨遭暗杀,同年九月,葛苏下台,明昭帝灭其九族,葛苏不忍受凌迟酷刑,自尽而死。
苏年锦话音方歇,众人如遇大赦,松了口气,再一躬身,便如数退了下去。沈倾岳临出去前又看了苏年锦一眼,眼神示意沈棠也跟着出来,沈棠撅了撅嘴,极不情愿地闪出身子,给她腾了地方。
“听闻胡地又来攻了。”萧沐原紧紧盯着她,窗外阳光乍泄,鸟儿啁啾,此一时万物有声,让人沉静。
“都下去吧。”
她想怨他,可话到嘴巴就少了一半,再说出来时,全数变成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