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今年这是怎么了，那么热？”苏年锦抱着玉生，看着来宫里小坐的慕佑泽道，“你热不热？怎么见你还是一副乐悠悠的样子。”
慕宛之面色无澜，点了点头。
“萧沐原刚刚建立大雍，兵力极弱，需要休养生息，此时是极不想打仗的。所以才暗中勾结扶持葛苏，待他当了摄政王甚至将你也逼下皇位的时候，以萧沐原与葛苏的关系，二人是不可能打起来的。退一步讲，如今他扶持葛苏，即便几年后葛苏当了皇帝，那时大雍休养几年，兵强马壮，萧沐原也不会再怕葛苏了。”慕宛之将目光散在漫宫的红绫上，想了想，又道，“萧沐原走了一步好棋，如今他最缺的，是时间。在葛苏做摄政王的这段时间内，萧沐原能得到更多。”
“怎么帮你？”
玉生又哭了，悲悲啼啼，弥漫在宫中让人不忍闻听。
呵……曾经跟在自己身后唯唯诺诺的允儿，不想有一天，也有跟自己谈条件的资格。苏年锦抿了抿唇，当初那么小看她，果然是自己错了么。
未央宫中。
“这水真是清冽。”
夏季干热闷躁，出的汗不断地浸湿衣服，所有人都叫苦不迭，苏年锦桌上不断摆着冰水、绿豆汤、酸梅茶，却仍不管用，连玉生都哇哇哭了好几个时辰，哄都哄不过来。
“好，好。”福子眉开眼笑，转身就奔着御膳房去了。
苏年锦眸子眯了眯，窗外日光又晒又毒，她却再顾不得，冷冷道：“你这样与我坦白，不怕棠妃罚你？”
慕佑泽却是一笑，明明白衣都浸透了汗渍，却仍云淡风轻道：“越着急越热，你坐下歇歇。”
她急速奔着宫外而去，宫内慕宛之缓缓放下茶盏，鼻息轻滞，亦看了一眼外面的花木扶疏。每个人都有欲望，大概这也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吧……
苏年锦倒是有段日子没见她了，见她进来，微微一怔，“你这是？”
允儿微微一笑，“你假意喝了茶叶，病倒在榻便可。一旦沈棠信任我了，其他我来做。”
慕宛之又饮了口寿眉茶，长眉一挑，继续道：“葛苏膝下之子四人，三女一男，男曰葛朗，如今一十七岁。”
寿眉茶他喝过无数，唯独这次又香又甜，余味绕齿，久久不散。
苏年锦暗了暗眸，方才知道允儿的用意。在这一场见不得天日的厮杀里，允儿假她之手得到沈棠的信任，而后将她的孩子流掉，当真走了一步好棋。
她说的认真，眸光对上苏年锦的时候，坚韧而执着。
允儿扬了扬唇角，绿色裙裳显得清润单薄，“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不会喝这茶的。”沈棠低估了苏年锦，她没必要陪着她一起死。
“葛苏怎么杀？”阿方薇见他魂游天外，咳了一声，探梅问道。
“姐姐好忙啊。”苏年锦正欲与慕佑泽说话的当口，只见允儿着了一身大朵牡丹翠绿碧纱罗缓缓而来，手间拿着一只精致的罐子，巧笑倩兮，美目顾盼。
“你打听的很清楚嘛。”阿方薇眉眼弯弯，“所以我还担心，万一葛苏当了摄政王，手中权力巩固了，会把我这个皇帝也干掉，自己占山为王，而后传给自己的儿子。”
苏年锦皱了皱眉，看着宫外如金子般耀人的阳光，叹了口气，“身在宫中，又有谁干净呢。”
云儿小心翼翼接过玉生，苏年锦这才喘了一口气，将那绿豆汤拿起来喝了一口。
熏香袅袅，滴漏无声。窗外日色渐浓，如蒸笼一般覆盖着皇宫。
“你让云儿看着。”慕佑泽双手在半空里探了探，拉住她坐下，又将桌案上摆的绿豆汤拿给她，“让膳房多加了些冰，你尝尝。”
“嗯，甜！有凉又甜！福子，你再去要一碗来。”
“一旦得了皇位，立葛朗为大鸿胪，派去大雍与萧沐原见面，以结两国之好。”慕宛之想了想，深暗的眸子一眯，发出一丝危险的气息，“而后派人杀掉葛朗，让他死在大雍。”
“今晚行动，务必当心。”
“啧啧，你可真厉害啊。”阿方薇摇头轻叹，“若我哥哥有你一半智慧，我还夺什么宫啊，早就被哥哥发现砍头了。”
“为皇上生个孩子。”
“每个人都有欲望。”
“本宫知道了。”
“哪里坐得住。”苏年锦瞥了瞥他，“玉生一直哭，我一坐哭的更凶，养儿不易啊。”
“沈棠？”
“那你就帮我除去沈棠的孩子！”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允儿微微挑眉，带着一丝狠戾，“皇上的孩子，只能我来生！”
允儿缓缓站起身来，裙摆一甩，便缓缓向着宫外而去。倘若沈棠没了孩子，那么皇上再宠幸谁，就不好说了。
“是。”
苏年锦看着允儿桀骜不驯的身影，忽地念起她们二人一处在怡睿王府时的情景。那时她怎么就没瞧出允儿有这心思呢……
“借刀杀人？”阿方薇啧啧称奇，不得不佩服他的智谋。葛苏唯一的儿子死在大雍，就不愁葛苏与大雍对立，而一旦翻脸，大雍是绝对不会留葛苏活口的，毕竟葛苏也知道太多大雍的秘密。
“行啦！”阿方薇蹭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夫君，劳苦功高，你好好喝茶，剩下的交给我了。”
连着一侧的慕佑泽都微微皱眉，干净的面颊下隐着一丝担忧。
允儿浅浅一笑，将那盛满碧螺春的茶罐放在桌上，“棠妃让我拿来给你的。”
慕宛之听到此处心口微微一恸，忽想起苏年锦来，想起那成诗成画的长裕山，缓缓滞了呼吸，没再说什么。
苏年锦倒是很认同这句话，一旦允儿和沈棠联手，未必不会害死她自己。
苏年锦只用一瞬便明白了允儿的用意，将那茶叶缓缓拿起来，看了看，笑道：“你有什么条件？”
苏年锦微微一震，不知允儿爱沐原竟爱到这般地步，后脊不禁直冒冷汗。连带着一侧的慕佑泽都缓缓濡了濡唇角，眉头紧锁。
“不用借我们的手。”
阿方薇一笑，大红嫁衣随风飘飞，她向宫外一望，眉梢一暗，“其实我没告诉过你吧，阿方拓杀死了我的亲生母亲。他如今怎么宠溺我，都是在还债而已。”
“里面的茶叶有毒，”允儿挑眉，看了看苏年锦，“棠妃因衣服的事情极为生气，决定假我之手，对你下毒。”
“彼时你还爱着当今的皇上，又要小心翼翼看宛之的脸色，自然没有察觉允儿的心思。”慕佑泽喝了口茶，以极淡的语气道，“沈棠的孩子没了也是好事，不然诞下男孩，会威胁到你皇后地位的。”
“你总归是欠我的，”允儿叹了口气，随着她一处坐下，“沈棠还会继续害你，你不如帮帮我，那样也不至于活得格外艰难。”
“我帮不了你。”话音方歇，苏年锦便将茶罐子丢在桌上，“沐原喜不喜欢你，让你生不生孩子，与本宫无关。”
“嗯？”阿方薇倒是愈发感兴趣了，“我刚才还在想，若此时杀了葛苏，必会引起其他大臣不满，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当然，这母河是我胡地的主河，我胡地千万百姓都以它为生，清冽甘甜，养育多少儿女。”阿方薇说到兴处挑了挑眉，大红嫁衣穿在身上，显得潇洒干练，“话说这母河还是你们大燕的离河旁支，说起来也算一脉，当真是遥遥万里，该受万人尊崇。”
慕宛之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倒是让阿方薇震了一震。长风在侧，四周喜乐交鸣，她缓缓扯了唇角，笑了笑，“所以每个人都有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