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因为丽萨做得马卡龙是一口一个的那种，所以她先手把手的教了颜舞怎么做，杏仁脱皮，与糖粉混合，要研磨的很细腻才能做出表面很光滑的马卡龙，诸如此类，解说的非常详细。
周围又一次静了下来，颜舞隐隐地觉得，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单单针对她的存在而说的。
他说完就真的拿起一个，而且是不太好看的那个，一口吃了下去。
“难得这么挑剔的人也有服软的时候啊。”庄严虽然这么说，看着白夜的眼神还是添了层耐人寻味的意思。
此时此刻，颜舞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看着白夜已经忘我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襟危坐。
一个玩笑，他并未当真，当初也真的是单纯地就想要招聘一个助理。然而大约就是一次又一次被她眼里总会不时出现的这种倔强和坚强打动，他才决定录取这个没有经验的女孩。这样的颜舞像是植物一样，有着一种坚韧的生命力，即便承受这非一般的压力也还是不放弃，她终有一天会攀上最高处开出绚丽的花朵来。
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他却只同白夜的眼神交错而过。等他人走远了，在座的各位神态各异的看着白夜，他却像是没事的人一般一口一口的啜饮红酒。
“也不是啦，”颜舞以一种难得的近乎慈祥的眼神看她说，“只是觉得你很……天真。”
是朱丽叶。等她回视过去，她又移开了目光。
一句话搞得颜舞更加不知所措。也是的，丽萨之前就提醒过她，牛排没有她那样的煎法，八成已经是极限了，到了这种程度跟糊了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丽萨精心准备的聚餐就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草草结束，颜舞看着眼前的东西忽然有些食不下咽。
庄严好奇，探头看向白夜的餐盘。
白萧然闻言，唇角很快沉了下去。
在颜舞吞吞吐吐尝试解释的同时，白夜竟欣然拿起餐具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颜舞努了努嘴，慢慢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心慌意乱地转移话题：“教我怎么做这个好不好？”
白夜倒是并不在意，注意力只被眼前的牛排吸引，眉头拧在一起，打了个结，并不动刀叉。颜舞很快明白了他的迟疑，略有些脸红的解释：“你昨天胃不舒服，所以牛排的话就给你煎得熟了一点。这样方便消化。”
这回轮到丽萨用那种慈祥的眼光看着颜舞了。
没想到她会用这个词，但是貌似也算是合适，他的表情并未有丝毫的变化，但是眼底却分明浮动着笑意，自然而然的端起红茶抿了一口道：“确实是，违规操作。会让人觉得我在培植亲信。”
他这么说着，一双桃花眼已经挑起来去看颜舞了。
考虑到白夜的胃脆弱，她又走回厨房为两人泡了红茶端出去。
颜舞帮着丽萨上菜，等到弄得差不多了，只有白夜的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其实这样排坐下来，她被指定到那里也没什么特别，可因为今早那样的局面，此刻落座在他身边又再次忍不住小鹿乱撞，心神不宁。
她才坐好了，便听白夜状似不经意地说：“刚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很显然，在白萧然看来，他刚才的动作是非常粗鲁的。
虽然额外的话什么也没讲，她却还是从他的语言和动作里感受到一种类似于朋友般的支持。
他看了她一眼，又侧过头去看着外面耀眼的日光，许久后才慢慢地道：“如你所见，我们的家庭非常的特别，关于你能否在我的身边做事这一点，如果硬要解释，可以说这个家族在我以前还从未有过公开招聘的先例。身边所有跟随的人都同我们的家族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所以我这样做就算是……”
颜舞的头脑力更是“嗡”地响了一声。不说这个其实还好，说起来心里才真的满满都是泪。这种东西端到那几位的眼前不就是等着被人吐槽么。更何况是白夜……虽然他也许心眼很好没错了，但是在领教了他的毒舌后，大概只有丽萨才会觉得那人对这个世界只抱有简单的善意吧。
一看果然是与众不同，于是好事地点评：“我说颜舞，你说的‘熟’了一点，是给他直接弄了个全熟么？”
“这些是我跟颜舞一起做的哦，我倒是觉得差别并不大呢。第一次接触马卡龙就能够做到这种水准可以说已经相当不错，当初我啊，都没有做成功呢。”丽萨善解人意出来打圆场，又看向白夜，特别提示道，“虽然不太喜欢甜品，白夜，今天的马卡龙你一定要尝一尝，我还特别跟颜舞商量过，根据你的口味特别降低了甜度。”
也许她同他们一家都很熟悉吧。
但即便是这样，也大约能够感觉到他的肯定吧，虽然是以这样特别的形式。
看着颜舞苦笑，丽萨觉得奇怪：“怎么你不开心吗？”
听白萧然的语气，玛格丽特应该是他特别为白夜选配的助理。
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却像是对着权威的拒绝。
有种异样的认真而妥帖的情绪从体内升起，此时此刻，心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别无杂念，只是觉得同他这样并肩坐着，虽然是隔着一张小桌子，但也，十分美好。
从开始去应聘第一次见到他，颜舞从没想过如今自己会坐在他身边，听着他耐心地并且善意地同自己解释这一切，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的这个就不要让人看了吧……”颜舞端详了半天，有些丧气地对丽萨说。大概没有人想吃这样的马卡龙，更何况是给那些人吃，他们看上去可是一个比一个挑剔的人物啊。还有白夜……
“违规操作？”
两杯红茶，如果倒掉一杯也太可惜了，颜舞顺势在白夜的身边坐了下来喝。
“可是，牛肉本来就难以消化，所以弄成这样的话会对胃比较好。说到底，还是健康比较重要吧。哎？”
她才想说些什么，就听到白萧然用一种满含威严的嗓音问白忆迟：“小迟，你的礼貌呢？”
庄严似乎刚结束了同白夜的谈话，回头看见她立刻站起来拍拍她的肩：“我去忙一下，你们聊。”
是为什么要聘请她呢，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当初的那个广告，就像是一场叛逆的玩笑。有一次庄严同他聊起未婚妻的人选，他很明确地表示并不想牺牲自己的爱情来换取其他的大家族的支持，庄严顺口就说，不如你自己干脆培养一个放在身边当助理。
白夜说到这里微微的蹙眉，似乎非常用力的在想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
“那么就下半年尽快回来。”白萧然说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意思是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必须立刻敲定下来。
等到第一批的马卡龙做成后，连颜舞都惊叹于眼前的一切觉得不似出自自己之手。完美的色泽和形状，实在让人不得不对丽萨膜拜。她纠结的心情也因为这样被分散了很多，第二批制作之时，丽萨要忙其他的食物，只在颜舞的身边稍作指点，重任自然托付给她。因为平时打工太多的关系，颜舞对此的悟性也不算是太差，很快的在丽萨的悉心指导下，完全自己动手做出了一批。不过到底是手生，形状、火候，和具体材料的调配程度都跟第一批的有很大差别。这对于一个新手来说本也就是正常现象，但是却因为有了第一批的对比，变得让人难以直视。
果然，还是无法逃脱被毒舌的命运啊。
白忆迟显然很怕他，讪讪地收起了自己的叉子。
“没问题。”丽萨很爽快地答应。
丽萨也是，眼角眉梢带着笑意。
朱丽叶和白忆迟就坐在颜舞的对面，她用眼角的余光也可以看到那两人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白夜听了了然一笑，眼睛掠过颜舞，说了句“是么”，难得的嗓音略带温柔。
上到最后一道甜品时，颜舞忍不住羞红了脸。为了让她的“作品”看上去不那么鲜艳，丽萨用了点小心思，将它们跟第一批的作品交错着放开。白忆迟似乎看出了有什么不对，不禁用手上银质的餐具一下一下地戳着一只绿色的马卡龙，语气不无戏谑：“这种东西大概不是出自你之手吧，丽萨。”
大约因为白萧然的关系，庄严只能窃笑，本想用喝酒来掩饰，却被呛了一口。
整个就餐的过程，只有这样的交谈而已，余下的时间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身边人的存在，吃得静悄悄的。所谓的贵族做派，颜舞算是见识到了，连餐具碰触餐盘的声音都不曾在那四个人的身上出现过。这么看过去，真的很像是细菌在腐蚀食物，而不是人类聚在一起用餐。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瞥眼看向白夜，这是他们非洲之行中他最安静的一天。似乎让人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与这几位亲人之间的格格不入。
他细嚼慢咽惯了，吃完了，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红酒，拭了拭唇角道：“没想到，这种以人类逻辑无法判定到底是什么形状的东西，也算是别有风味。”
颜舞讶然，很快明白他在安慰自己：“没事。只是，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玛格丽特她对我为何有些排斥了。”颜舞低下头，尴尬地笑着说。
接着朱丽叶也站了起来，接着是白忆迟。他们两个用餐比较慢，根本只吃到一半就离席了。也许是以此来表达一种不满，或者不屑。
一片静默后，就听到白夜以一种冷静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道：“我今年上半年可能都不会回去。”
中午用餐时，人的确比昨天多，可场面却反而更加冷清。
“这个当然不行了，第一是浪费，第二，”丽萨笑眯眯地凑过来对她说，“这可是你亲手做的甜品哦，难道你都不想让你心爱的人品尝吗？”说完还对她眨眨眼睛。
这时从开始坐在首席的位置不曾开口的白萧然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结束了用餐，慢吞吞地擦拭唇角后对白夜缓缓地道：“你在这里待得已经够久了，这种环境很显然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和地位，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尽快地回英国去，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另外玛格丽特如果不够满意，可以让人另从我们家族的旁支挑选合适的助理。”
白夜本来话就不多，白萧然更不必说。白忆迟以前倒是很能讲，只是种种波澜下来，他看颜舞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多变。令颜舞觉得奇怪的是，朱丽叶是坐在白萧然的身边而不是白夜那里。
白夜吃得差不多了，转过脸去看颜舞。其实她并不算是特别漂亮，但脸部的弧线却非常饱满，此时她的侧颜绯红，像是被大量的清水稀释过的蔷薇色，眼里闪着的光有些无奈，有些羞涩，有些小小的委屈，但是更多的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坚强。
这个人啊，你越是跟他熟悉，便会发现他并不是自己当初所想的那种样子。
最后颜舞帮丽萨收拾好残局出来，看到白夜同庄严两个人还在阳光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走近了可以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不是中文或是法文，而是英语。她这才意识到，白夜讲出的英文那种特有的强调是出自哪里。
颜舞闭了闭眼，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在回神时很快的感受到了对面的目光，并很快有种细微的敌意在空气中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