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今天的白萧然似乎喝了点酒,但脚步依然沉稳。他盯着一身睡袍的朱丽叶,眉宇间尽是疑惑。
其实母亲不会,颜舞比谁都知道,即便是得了那么不可治愈的病,每一天的生活只不过是用钱在延长自己的呼吸,然而她的母亲比任何人都要热爱生命,并用一种非常深情的方式爱着她。正因为有这样的爱,即便是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她也绝不会选择在自己女儿的面前,以那种惨烈的方式去结束自己的一生。
有一次被人发现,很多人以为是病重的母亲是要带着她跳楼,下面还来了好多的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庄严走后,颜舞一个人坐在原地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以及刚才白夜所说的话里,似乎都透漏着一种讯息,那就是在他的身后是一个神秘而庞大的家族。类似于他们这些平凡的人跟着旅行团去参观那种中世纪的欧洲才会有的庄园或者古堡的主人,他们的世界跟她的世界,若无意外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那么说起来白夜又为什么执意要从外面,而不是自己家族的内部去选择一个助理,这些疑问似乎有有待一点一点的去了解和解决。
颜舞惊讶之余,唯一的反应当然是放声大哭。
“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吗?还是你从头到尾都觉得我配不上你?”
在这件事上,她有种心灵上的洁癖。
白夜已经起身走在前面,颜舞拦住庄严低声问:“要回巴黎还是英国?”
白萧然显得异常沉默,他只笔直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朱丽叶踮起脚尖,她的唇就贴着他的脖颈,开口时,他可以完全感受到她唇齿的开阖。
当初的那件婚事,明明是他……
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地位的悬殊。即便曾经在那样盛大的婚礼上与他站在一起,但她还是无法时时与他并肩。
她根本无法理解,到现在也一样。
再对话下去,恐怕也只能是自取其辱。颜舞转身离开,不经意地抬眼,却隐约看见朱丽叶的房间里飘过一个身影。颜舞稳住脚步定睛一看,居然是白萧然?
这还是第一次,她如此简单直接叫他的名字,声音里还含有一丝颤抖,但眼里却没有一丝地退缩。她抱住他,这样简单的动作竟然让一向大方的她显得有些笨拙。
这句话说出来,白萧然的身子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却传来了敲门声。
虽然身为女人,颜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却只见她略带不耐的快速地扫了一眼颜舞手里的裙子,顿了顿才伸手拽了回去,那件精致的小裙子就像是破布一般被她拖在地上:“还有别的事吗?”
因为看到白萧然和朱丽叶的这个意外,原本刻意遗忘的事情,便在这个时候豁然想起,颜舞才发现关于那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那么清晰,心情更加低落。
这里的日落本最让人期待,可是今天却不同,才爬上天台没多久,日光便隐入了厚厚的云层中。不过虽然如此,天空的颜色仍然温润可爱,一如天青釉,含着光似的。以至于在这穹窿下的一切都泛着莹莹的光,在釉色的最薄处,微微露出灰白色的香灰胎来。
她终于站稳,侧脸贴向他的胸口。既然得不到回答,她想要听一听,这个男人的心声。
颜舞想到这里,合上素描本,忽然很想要对着眼前这片陌生而广袤的土地尖叫,却发现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论如何无法发声。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做过了,她撕下了那张素描,用心叠一架纸飞机,倏地扔出去,飞机便会顺势滑出去,以一种美好的弧度和姿态,起飞、翱翔、而后坠落。好像那些不好的情绪和记忆,也会像是这样,消失不见。
“也许你应该去看看是谁。”他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拉开,俯身为她捡起睡衣套上,不仅如此,他还细心地将她的长发捋了捋,放在胸前。
“都不是,是日本。”
“没有了。”颜舞勉强笑了一下,“只是想说谢谢。”
朱丽叶的身上穿着丝质的睡裙,长发有些凌乱,领口开得比较大,可以看到身体美好的轮廓和如玉一般白皙的肌肤。
虽然妈妈已经去世了,但是,那个是她的妈妈曾经睡过的床。
再不用说多余的话,她的动作已经表达了一种强烈的不满。虽然是在意料之中,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其实一开始她们曾经相处还不错的。
门“砰”的一声在她的眼前关上,颜舞愕然,朱丽叶的装扮,和她开门后的那种特殊的荼靡的味道。颜舞心中一凛,吃惊之余心里竟然莫名的满满都是愤怒。
她的唇边溢出讽刺的笑。
何况,那是母亲睡过的床。
“你是不是嫌我脏?”她轻声问,“我跟白夜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理智气壮的反问让人无法回答。
如此情境让她想起十四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午后,阳光很好,不急不躁,老师有事不能再给她们补课于是便放他们回家。那时候她倒不贪玩,却很喜欢看电视,正播放的是《天龙八部》每天的下午都有放松,那时的她被英俊逼人的大理段氏的段公子迷住,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看,推门却看见了刚起床的父亲和还在床上睡着的,后来成为她继母的张慧梅。
白萧然难得来,来了说两句话便要离开。他们结婚也有三个月,竟然不曾同房。从来没有像现在,朱丽叶的自信降到了人生的最低值。
她没料到自己可以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许久以来的疑问,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久到她不得不派人去查他。
对,笨拙。
颜舞在这里心思辗转,彼时朱丽叶的房里,则是另一番场景。
颜舞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回到房间后一直在收拾行李,原本以为是段很小的旅程,所以她并没有随身带很多的衣物,却没想到一路如此辗转和丰富,一件一件地叠衣服时,不经意地便看到了那件黑色的小礼服。是在火车上的那晚朱丽叶“借”给她的,她蹲在地上将那件衣服在手里握了握,决定今天还给她。她抬头去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想着再等半小时,大约三点钟便去敲她的房门。
朱丽叶闭了闭眼睛,一把将外套撤下去,怒气冲冲地转身去开门。
“这是那天晚上你借给我的……”房门大开,颜舞双手捧着衣服到她的眼前。
隔着薄薄的衣料,可以听见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他的心绪完全没有被她弄乱,眼神反而更加冷静清亮。
日本?颜舞心里禁不住疑问,实在是很难看出这条路线相互之间的关系:“可是我的签证……”
他依然没有回答。
日落之后温度下降得很快,颜舞抱紧双臂取暖,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看过去原来是白夜。仔细地看过去,他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张纸。
她特意地选择了丝质的浴袍,贴服她身体玲珑的曲线,给人以诱惑。见他如此这般的情绪,只慢慢地走近他。
下午并没有什么特别事,行李也收拾好了,颜舞一个人从四楼的顶层天窗处爬出去,手里还拿了速写本。因为当地气候的原因,红色屋顶的坡度并不大。坐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庄园壮观的景色,让人心胸开阔,她开始拿着铅笔去描摹这个庄园的样子,远远近近的美景,和人们模糊而忙碌的身影,有飞鸟从天际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想起曾经作为美术教师的母亲住院的时候,每逢她一个人陪她,都会偷偷带着她站在住院部最顶层的地方去看这个城市,然后指导她一点点的去描绘城市里的那些熟悉建筑,人从高一点的地方看自己的城市,会发现它和平日里不同的样子,比想象中逼仄,但又比想象中开阔,这种感觉十分矛盾。
但是没有。这个男人的生活简单而忙碌,私人的时间很少,几乎都在休息。很难想象从某些方面而言,他活得就像是一个苦行僧。
“白萧然。”
庄严听到她的话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这种小事情你觉得会成为我们行程的问题吗?”
在那么样美好的阳光里,两个成年人的慌乱根本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特别是她父亲,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的眼睛。
下午庄严又折返回来找白夜回房间接一个重要的电话,并交代颜舞要将护照交给他。
“不客气。”朱丽叶的语气很冷,但是仍保持了一种高贵、冷淡的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