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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脉管里流淌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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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野锐利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视过罗小雄的脸孔:“你到底想问什么?”毕竟是老江湖,不从责任道德角度上去做无谓的辩解,而是反过来要逼问出罗小雄的真实意图。

    “你说什么?”李念飚也同样惊愕。

    罗小雄目光凝滞在警察先生大盖帽的徽章上,好像失了聪,完全听不见他们的问题。

    他既想笑,又想哭。笑的是自己一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文弱书生,今天竟然砍翻了饮毛茹血的黑社会老大。如果陌小凯、炮仗、小飞龙他们知道这桩丰功伟绩,会不会惊到下巴掉到脚面上?哭的是丁野所说的话,他果然强|暴了未成年的雅乐,并且还以某种方式逼迫她无法诉诸法律。难怪雅乐和德庆坊少年们从来都不相信警察,遇到问题都选择自己解决,就像他今天一样。

    罗小雄看着咖啡杯上袅袅升起的热烟,思索着措辞:“贫民窟?丁总年轻时也在德庆坊住过好几年,不是吗?后来才搬了出去。为什么?是觉得那里的生活环境太差,不能忍受了?”

    “等等,这小子好像有点眼熟。”李念飚用手抬起罗小雄的下巴,“啊——我见过你,去年的事情了吧,市西卫校那一次,你和云雅乐在一起,你也是德庆坊的?”

    罗小雄还想挥拳揍刺青男,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顺势反手扭到背后。刺青男再用膝盖一压脊梁骨,罗小雄就整个人都跪倒在地,刺青男按着他的脖子把他脸紧贴在地上,大声喝问:“你小子是谁?!为什么偷听我们讲话?!”

    后来,不死心的陌小凯每次探望罗小雄,都要逼问行凶者名字,从半人马座外星人到牛头马面,从尼禄大帝到阿道夫希特勒,最后连《西游记》《哈利波特》里的各路妖兽都被逼爆出。残暴凌虐的帝王早死绝了,妖怪恶鬼也都出于虚构,但丁野却是身边活生生的恶人。罗小雄绝不能让陌小凯为他送死,更不能让雅乐的秘密公之于天下。

    刺青男松开手,把罗小雄从地上拉起来:“对不住了啊兄弟,出手重了点。我不管你刚才听到了什么,你就当我是放屁好了。念兄,我们买单吧。”他目光烁烁,明显是老江湖。丁野这号人物势力大、手段黑,同自己又没有利益冲突,而且他同李念飚相熟多年,相信他不会听风就是雨,跑去生事,但这隔墙偷听的小子却让他吃不准路数,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罗小雄微微睁开眼,随即又紧紧闭上,因为昏迷太久,明亮的光线太过刺|激。

    满腔热血冲上脑门,后来丁野说什么话,狂怒的罗小雄已经听不见。接下去的事情快如闪电,甚至连思索都来不及。罗小雄伸手到盒子里取出青花瓷花瓶把它砸碎在地,图穷匕见,瓶碎刀显,原本嵌在泡沫塑料里塞在花瓶中的西瓜刀被他握在手中,然后他挥刀就朝丁野砍过去。

    五月长假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罗小雄循着地址来到丁野的建筑公司。那是在善冬路和林南路交叉口一幢有些年头的老式商务楼里租的一个楼面,格局不大,设施略旧,“优和工程实业公司”的金色招牌已经黯然褪色了,无论是名字还是样式都毫不起眼。由黑洗白的社团,不高调,才能生存更久。

    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这个念头迟钝地拖曳过脑海。暴力并非唯一解决问题的方式,却是最直接、最痛快的方式。寂静黑暗如同坟墓般的地下仓库里,罗小雄感到剧痛和害怕,但并没怎么后悔,因为后悔也无补于事。他们是要把他扔在这里静静死去吗?也许吧……

    丁野向后坐倒在大靠背皮椅里,喘着气解开衬衣,恼怒地检视自己手腕和小腹上的伤口,对赶进来的秘书下令道:“妈的,臭小子不想活了!现场拍几张照片,把他的刀装进塑料袋,注意不要擦掉指纹。堵上嘴,把这小子带到地下仓库去,从货梯下,不要让人看见。”

    丁野笑了笑,仿佛是在迅速思索他为什么要来找他,随后点头道:“进来吧。”

    很多年以前,丁野强|暴了他的继女云雅乐。那一年,她才十三岁。

    丁野发出爽朗的笑声:“进来吧!”

    “笑什么啊?快说是谁?我只偷偷跑去把他打到吐血,谁都不告诉。”

    原来自己没有死,还被救进了医院。搞明白这一点后,罗小雄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除了围绕自己的家人,还有警察。他们手里拿着记录本和录音笔,温和地询问罗小雄是怎么遭到袭击的,请他仔细回忆一下三天前去了哪里,见了谁,谈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浑身是伤地倒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如果不是一个捡垃圾的老伯发现了他,及时报警,说不定他会死在那里。

    前台小姐媚笑着问候丁野:“丁总好,帮您订的明天去深圳的机票已经送来了,有三个快递文件交给张秘书了。哦,还有一个人找您,从上午一直等到现在。”她朝沙发努了努嘴。

    地下仓库空间很大,四周森然竖立着一排排货架。很暗,只有应急灯蓝色的幽光在几个墙角处亮着。

    “第一件我想问的事,雅乐父亲的死,到底同丁总有没有关系?”罗小雄压制住自己越跳越猛的心,冷然注视着丁野,不放过他一丝微妙的表情变化。

    丁野显得有些愕然,这恐怕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有人胆敢这样直面相询。外头一直在流传说云雅乐的父亲云建国不明不白地突然死亡同他丁野脱不了干系,但全都是暗地里的窃窃私语,捕风捉影,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云雅乐的父亲。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年轻气盛?还是另有图谋?但愕然的表情仅仅是一刹那划过,丁野的面容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给自己点起了一根烟,坦然在大靠背椅里坐下:“如果云建国没有故世,我就不会同小梅——就是雅乐的母亲结婚,所以——你说有没有关系?”

    他到底还是顾忌我爸,罗小雄心中一宽,那么他绝对不敢把我怎么样。

    罗小雄勉强睁开眼,头顶上方一盏白炽灯惨白黯淡的光芒下,丁野就站在那里,满头银丝,目光阴郁,浓重的阴影让他的脸看起来异常险恶。他好端端地站着,换了件洁白如雪的新衬衫,左手腕上缠着白色绷带,小腹那里的衣服有一圈微微凸起,应该也是绑了绷带。他竟然还可以站立?!而自己却像条狗一样蜷缩着横躺在地,罗小雄顿时感到强烈的挫败。

    “但是……六年前……她才只有十三岁啊……”罗小雄双手掩面,“丁野这个禽兽!”

    罗小雄直视着丁野,半年未见,他还是老样子没变,满头银丝,眼角却没有多少皱纹,目光锐利而深邃,有着一种老谋深算的镇定从容。这禽兽如果不做黑社会,可以去当演员,扮演外表同内在存在巨大反差、用假象欺世盗名的政治客、奸商、金融诈骗犯、黑手党教父……全都可以轻松胜任,甚至可以荣膺影帝。罗小雄点点头,他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也淡然放松,但他的演技显然还只是入门菜鸟级,无论表情还是语调都显得僵硬:“是我……丁总,有点事想找您私下谈,方便吗?”

    丁野转身,视线同罗小雄相碰,露出一丝出乎意料的惊奇:“是你?”

    丁野看着他:“你想谈雅乐的事?修车铺拆迁合约是我和她母亲一起签字同意的。我们给了她一套市中心精装修的公寓房,三房两厅,一百三十平米,价值近五百万。她考虑了之后接受下来,但我知道她拿到房子后转手就又出售了换了现钱,听说她计划要出国……你们——”

    在完全失去知觉前,罗小雄迷迷糊糊地听见丁野说:“小子,你给我记住,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丁野按下电话免提键,让外面的文员端两杯咖啡进来,随后抬头微笑道:“不会。我想你多半不是受你父亲罗智慧之托前来,而是为了别的事,对不对,罗小雄?”

    强|暴了雅乐。雅乐十三岁那一年。

    “丁总,几次照面,我觉得您对于雅乐的照顾是瞎子都看得到的,但雅乐却丝毫都不领情,甚至还很恨您。雅乐不是小心眼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像传言中所说,是您派人杀了雅乐的父亲,娶了她母亲,我还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缘由能让她这么恨您……”

    “你和你父亲完全不是一类人。”丁野眯眼评价道。

    但丁野走到办公桌旁边站定,转过身来后,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就变得不同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罗小雄感觉房间仿佛一头沉睡着的兽,被唤醒了,摇晃头颅,缓慢地睁开眼睛,油亮的皮毛之下隐隐闪烁出利齿和爪牙的微光。即便丁野挥手让保镖们都退出去,但那种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的紧张感还是不减反增。

    “我先把你打到吐血再说!”盛怒的陌小凯朝罗小雄扑来。

    如果出国能让雅乐忘记曾经受到的伤害,远离丁野这样的杂碎,重启幸福人生,那么,他宁可她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哪怕,她未来的人生里没有他的位置,永远都不知道他蒙面执剑为她所做的一切。

    “哥哥,你真不是他对手。”罗小雄认真地说。

    “什么?”

    “少废话。报名字!”

    罗小雄没有吃中饭,静静地坐在门口沙发里等了三个小时。前台小姐觉得奇怪,不时拿眼风去扫视这个年轻文弱的大男孩,看他穿着牛仔裤白衬衫和耐克跑鞋,脚边放着个长长的纸盒子,是谁派来给丁总送礼的?可表情为什么如此凝重?活像家里死了人似的,哼。

    保镖们把罗小雄丢到货架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一顿拳打脚踢,然后用绳子把他捆了起来,锁门离去。罗小雄侧身躺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眼睛肿胀得睁不开,浑身上下都火烧火燎般痛,但他没有喊。这是地下,隔音效果想必很好,节省体力才是上策。

    但假如这一切是真的呢?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丁野这个禽兽逍遥法外?可以对自己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雅乐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她卖了丁野给她的房子,她办理出国签证,她要漂洋过海,前往新的国度,斩断过去,开创新的生活……他能这样说服自己吗?他做不到!因为只要那丑恶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它都会像一头阴暗的魔兽扎根在雅乐记忆深处,撕扯啃咬着她的灵魂,同样,也不断把他拖入黑暗深渊,终生都不让他得到平静。

    原本罗小雄可以拿着罗智慧的名片或是带着一群人去找丁野,但他没有。为雅乐讨回公道和清白是他一个人的事,同其他人无关,事关雅乐的名誉,他会终身守口如瓶,严守这个秘密,对谁也不透露一丝半分。即便雅乐斩钉截铁地说过“我们不可能有未来”,即便她要远走异乡,即便她不管他经受着怎样肝肠寸断的分离之苦,即便她永远都对他今天的行为毫不知情……他也势必要完成此行,为了自己的心。

    所以雅乐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同时也有着一种凛然的气质;所以即便她把德庆坊少年们当作是同自己血肉相连的至爱手足,愿意为保护他们不惧怕冒任何危险,但她又是如此深恨德庆坊,想要前往另一个国度,甚至另一个世界来逃避它,就是因为在这里发生过令她切齿饮恨的往事吧。

    “你说什么?”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上丁野的脸,让他的脸色瞬间惨白,他除了震惊还有慌乱,随后阴沉下来:“哼,罗小雄,云雅乐果然什么都讲给你听……我以为我们已经默默达成了共识,没想到她竟然……”

    十三岁的雅乐……丁野这个畜生。

    丁野抱臂耸肩:“怎么会?年轻人,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吃过的苦,是你们连想都没想到过的——不提了!德庆坊虽然不是天堂,但肯定也不是地狱。动拆迁是推进城市变革建设的系统性工程,那些街坊邻居心里都清楚,他们之所以一再抗拆,无非是为了谈到更好的条件,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总之这个项目早已经尘埃落定,现在你们罗氏集团都已经进场施工了。”

    去年秋天,丁野为了动拆迁的事来德庆坊找雅乐,当时场面气氛极其紧张,丁野礼数周全,一味软求,几乎是低声下气,一点看不出他黑社会大佬的气概,而雅乐却像个火药桶,简直一点就能炸。他们在星巴克里谈完话,不,是雅乐听不得他说完就愤然冲出咖啡馆。丁野当时用一种古怪的忧郁的眼神看着罗小雄,问他“是不是雅乐的男朋友”,罗小雄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该点头还是否认。丁野说了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还犹在耳边回响:“请好好照顾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放手。”这不像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的随口关照,更像一个男人对一个男孩交付他曾经拥有过的女孩时的嘱托。不,不是拥有,是暴力侵犯!是非法伤害!是对于未成年女孩惨无人道的蹂躏!

    罗小雄虚弱地狂喊:“天哪!救命啊!殴打病人啊……”

    这步步紧逼的策略是罗小雄早就想好的,他要让问题逐层递进,既要放松丁野的警惕,又要炮轰敏感点来瓦解他的伪装。显然,雅乐父亲的死因已经触及了丁野内心深处的防线,让他不知不觉间暴露出了真面目。罗小雄的目光紧紧攫住丁野的面容神情,尽量让自己的发音不那么颤抖,从齿缝中一字一句挤出最核心的问题:“为什么雅乐这么恨你呢?这就是第二件我想问的事,六年前,雅乐她还只有十三岁的时候,你……有没有做出过什么伤害她的行为?你有没有……在酒醉后强|暴过她?”

    站在罗小雄左边身后的那名健壮得像熊一样的保镖就上前揪住了罗小雄的衣领,随随便便地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举在空中,罗小雄下垂的脚尖连地面都触不到。旁边另一名保镖挥拳猛揍罗小雄的胸肋、腹部。这个人一定是个拳击好手,出拳不快,但稳准狠。罗小雄能听到自己骨骼断裂的声音,鲜血和胃酸搅在一起,从喉咙里喷涌出来,有好多鲜血还飞溅上了拳手的脸。拳手不为所动,依然不紧不慢地出拳,仿佛自己击打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包没有生命的沙袋。

    罗小雄把青花瓷花瓶平放在皮沙发上,借机让自己深吸一口气,镇定一下情绪,转过身来面对丁野:“丁总,我知道您是云雅乐的继父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机会来问候您,以前几次见面都很突兀,今天我来造访,您也一定觉得挺突然的吧。”

    迷迷糊糊昏睡了不知有多久,有人一脚踏在罗小雄脸上,把他踩醒。

    两天后,罗小雄可以摄取流质了,可以进行简单的短时对话,尽忠职守的警察们又来了,十分耐心地把前天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希望罗小雄能克服肉体上的伤痛和心理上的恐惧,尽最大可能回忆一下自己遭遇了什么,因为发现时他的手机、钱包、身份证、信用卡都在裤兜里,还有三百块钱,似乎不是抢劫。又问他近期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是否同谁发生过金钱、利益、情感上的纠纷?越早回忆起来、越多描述细节就越有利于追捕行凶者,警方一定要把罪犯绳之以法,保护弱者和无辜者,维护社会治安稳定。

    身边有人惊喜欢呼:“他醒了!他醒了!快喊医生来看看!”

    罗小雄心怀一丝希望仰起脸去审视刺青男,这混账东西或许是个讲话文质彬彬的流氓,但他一定不擅长说谎,因为演技实在太差——看到他那紧皱的眉头、紧抿的唇角和闪躲避让的目光,就知道他并没有造谣诋毁云雅乐,不然为什么有句老话叫“酒后吐真言”?他满脸都是江湖道义上的简单歉意和同情。

    陌小凯一把把t恤脱掉,展示胸腹腰背上满天星一样的红色包块。这家伙天天干体力活,肌肉线条好得像从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一样,如果此时罗智慧走进病房,看到陌小凯对着儿子裸|露充满雄性魅力的强壮身体,还摆出各种姿势,一定会当场惊厥过去。

    前台小姐正在给自己涂豆蔻红的指甲油,头也不抬地道:“有预约吗?丁总今天要下午才来。”

    刺青男皱眉睥睨着罗小雄扭曲的面容,不吭声。

    “谁打伤了你?告诉我名字。”陌小凯没有笑,面容挺严肃,眼睛里有凶光,“我要把他的屎打出来。”

    陌小凯摸了摸鼻子,眼望天花板:“最近我通过了考级,四级工。那个宣称要给我生孩子的女的最近没怎么来烦我,不知是不是给什么别的人去生孩子了。最近我们班在一个地下站点安装设备,那里又阴暗又潮湿,缆线沟里到处是土建工人拉的屎,进站干活的人全都给跳蚤咬得死去活来,你瞧——”

    下午一点多,丁野来到优和工程实业公司,身后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神情彪悍的保镖。罗小雄唰地站起身来,顺便瞄了那两名保镖一眼,不知道刺青男的发小是否就在其中。

    罗小雄愣了足足有好几秒,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他只是紧紧跟随在雅乐身边,从未说过自己姓甚名谁,没想到丁野已经对他的身份了如指掌,这家伙真可怕,他派人对自己做过调查?!这黑社会老大的名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敏感度和情报能力不容小觑。

    “《沉默的羔羊》里的食人狂魔汉尼拔?”陌小凯平心静气地反问来确认。

    李念飚气力大,用力拆解开两人,把罗小雄按到椅子上坐下:“小兄弟,我们都知道雅乐的为人,你觉得她是那种不懂反抗、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弱女子吗?”

    丁野双眼布满阴霾,黯黑不见底:“你不要命地跑来砍我,是为了云雅乐?”

    “你管我哪里的?你若真是雅乐的朋友,怎么可以任凭这个混账诋毁她?!”罗小雄怒吼。

    沿着过道走过一个大办公室,格子间里坐了十几个职员正在忙碌地接电话,发传真,处理文案。掠过几间磨砂玻璃隔断的小办公室,走道尽头一扇栗色实木门后就是丁野的办公室。罗小雄跟着走进去,发现里面的装修陈设比外面的办公区域上档次一些,但也不外乎就是厚重的老板台、皮革大靠背转椅、书柜、沙发和茶几,总面积不过三十多平方米,也就寻常小公司老板办公室的布局,看不出任何霸气。

    “也有可能不是真的吧……”刺青男见风使舵,“毕竟是酒后醉话……”

    罗小雄想了想,觉得要说北非古国迦太基名将汉尼拔未免更离谱,于是点头道:“是啊。”

    罗小雄疲惫地笑了笑:“杀人要抵命……我才不值得为你这样的人渣而死……我只想砍你几刀。”

    有人扑倒在他身上哭,罗小雄听出那是母亲陈美绮。父亲罗智慧正紧张喜悦地感谢主任医生悬壶济世、妙手丹心。然后年迈的爷爷奶奶也在父亲秘书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小跑进房来,围着罗小雄喊他名字,问他听没听到,又叫媳妇不要哭,孙子醒了还有什么可哭的。

    接下去该怎么办?罗小雄不知道。他的计划只到确认丁野罪行最后拿刀砍他为止,后来的事他没想过。或许现在可以抽空想一想了。丁野应该不会死,虽然他死有余辜。他们多半也不会报警。固然罗小雄上门行凶,但一旦收监,必然要牵扯出很多枝枝蔓蔓。丁野会让手下杀了他吗?这倒不是没有可能。一则报仇泄愤,二则毁迹灭口。罗小雄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感到嘴里满满的甜腥味,很多血泡翻涌出来。

    经过彻夜的思索后,罗小雄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当面去质问丁野。

    vip特级护理病房里站着一些人,很快更多的人奔跑进来。一个手指温热的女大夫拨开罗小雄的眼皮拿小电筒照他的两个瞳孔,检查有没有震颤。罗小雄想把头别开,却发现自己虚弱得没有一点气力,鼻腔里还插着根输氧管。

    罗小雄收回刀想再挥出,丁野的右拳已经狠狠击中他的面门,罗小雄向后飞出,手中的刀也脱手掉落在房间角落。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听见动静的丁野的保镖冲了进来。罗小雄还没从地上翻身爬起来,就已经被两条壮汉制住,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现在心里大概在想,就算你砍了我,但因为你是罗智慧的儿子,所以我不敢动你。”丁野仿佛有着读心术般冷冷戳穿罗小雄心里的念头,随后轻轻扬了扬右手食指。

    “我挺好的。”

    回过神来的丁野完全是条件反射式地抬起左胳膊抵挡,第一刀斩在他手腕上,把一块劳力士金表的表壳断成两截,丁野的手腕飞溅出鲜血来。顺势而下的锋刃又切中了丁野的小腹,白衬衫上迅速殷红一片。

    在长阳街上第一次见到丁野,他及时喝止王波军和手下们的暴行,解救了雅乐和正在被群殴的德庆坊少年们,当时罗小雄觉得他气度不凡,心存感激,甚至油然而生好感。他不理解为什么雅乐对他视若无睹,冷然昂首转身离去,后来听小飞龙和炮仗悄悄告知,才知道他是雅乐继父,并且有传言说是他导致了雅乐生父的死,由此雅乐深恨他。现在想来,会不会雅乐痛恨丁野的真正原因除了生父的死还有其他?

    罗小雄提起长长的纸盒子,紧步跟上。两名保镖伸手拦住他:“兄弟,里面什么东西?”

    又一次醒来,罗小雄睁开眼看到陌小凯盘着一条腿坐在他床边上,屁股就快压着他的膝盖了,手里还在把玩罗小雄的输液管节流阀。这尊恶神从不尊重规则,也不顾及礼数。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不然医生护士看到他这样不拿病人当病人,早要喊警卫来绑他出去了。罗小雄偷瞄他一眼,皱起眉头,但嘴角不由上扬,罗小雄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看到他高兴,还是无奈的苦笑:“……哎,最近怎样?”

    看他嘶声力竭、目眦欲裂的恐怖模样,李念飚和刺青男全都吓了一跳。

    “丁总,我来不是为了谈这些。”罗小雄吸了口冷气道。

    丁野霍然站起身来,他的脸色变了,眉头紧锁,显出几分遏制不住的怒意:“罗小雄,就算你是罗智慧的儿子,就算你和我继女儿走得很近,但也不代表你可以跑来我公司放肆!”

    罗小雄叹了口气:“你没听他们说吗?我失忆了。”

    “是谁?”陌小凯死盯着他,静静地问。

    医生说病人受伤严重,很有可能有心理创伤后遗症,恐怕现在不是提问时间,把警察劝出了病房。

    如果我是姑娘,大概会嫁给你吧。罗小雄想着,眼睛有点模糊,原来是泪水涌了上来,这也太囧了,他只能用假笑来掩盖自己的感动:“哈哈哈。哈哈。哈。”可一笑,就牵扯到伤口,浑身都痛。

    很久以前,小飞龙和炮仗就说过,雅乐家的修车铺就是丁野给建的,并且手把手教小雅乐怎么修理改造摩托车,他们一家三口曾经有过和和美美的好时光。但是几年前,雅乐同她妈妈还有丁野彻底闹翻了,丁野带着雅乐妈妈搬了出去,雅乐独自留在德庆坊谋生,从此很少往来。算起来,那就是五六年前,雅乐十三四岁。她和丁野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闹翻了?她母亲为什么没有站在女儿这一边?到底是生父的死因,还是出于别的什么事?

    “没有,但我可以等。”

    两种判断在罗小雄头脑中做激烈厮杀,让他头痛欲裂。罗小雄并非是想为丁野辩护,他只是无法接受雅乐遭到暴力性侵的残酷遭遇,他很想把刺青男那个王八蛋打到吐血,逼他说他是在造谣生事。

    罗小雄朝丁野看了看,丁野淡淡微笑,没有说话。罗小雄就把盒子平放在沙发上,揭开盖子,暗红色丝绒垫上,嵌着一个长长的青花瓷花瓶:“送给丁总的礼物,平平安安,平步青云。”

    “这!这——我操——我操!”李念飚又惊又怒,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本很多道上的混混都以丁野为膜拜偶像,黑道人物可以耍狠,可以砍人,面对面抡拳挥刀依然不失磊落,但强|奸毫无抵抗能力的幼|女却是最下贱、最丧失人性的,这种兽行无论放在哪里都要被人唾弃。

    秀完裸体,陌小凯歪着脑袋看罗小雄:“——哎,你最近怎样?”

    罗小雄用肿胀的眼睛充满鄙视地睥睨他,慢慢吐出几个字:“……为了……道义……”

    两名保镖把罗小雄上半身提起来坐正,让他面对丁野。另一名保镖端过一张椅子放在丁野身后,丁野抓住靠背慢慢坐下,用冰冷的目光打量地上鼻青脸肿的罗小雄良久:“你带刀进我办公室,是想要杀我?”

    雅乐为什么没有报警?为什么不将丁野绳之以法?是害怕他的报复?不,雅乐是像匕首一样锋利的女孩,她是宁可战死也绝不屈服的斗士,即便在她十三岁那年,必然也拥有同样的意志。

    幸亏此时一个女职员敲门进来,把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后转身走出去。丁野对罗小雄做了个“请用”的手势:“我同令堂并没有见过面,但最近这一单生意上的合作还是比较顺利的。你贵为罗氏集团董事长之子,前两年却入读汽修技校,还经常出入德庆坊这样在滨海有名的贫民窟。我还挺羡慕你这样的率性的。”

    的确是很凄惨,但至少我还活着,并且还砍了丁野两刀。罗小雄这样想着,眼睛里不由迸出一丝笑意。砍人不是做生意,不可能你断我一条臂膀,我削你一条腿,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自己想为雅乐砍回一份道义,这一点做到了。固然丁野伤得太轻,抵不上雅乐蒙受的污辱伤害,但至少这头畜生得到了教训。而自己所受的伤,这是冒险付出的代价,暴力是双刃剑,没什么好哭诉的。

    他既然知道自己是罗智慧之子,又猜测自己同雅乐关系不一般,再聊下去简直就要摆开桌子请吃晚饭了。罗小雄决定不再周旋,关键的问题必须快人快语、单刀直入:“丁总,我很想知道,当初您为什么会和雅乐的母亲一起搬离德庆坊?那一年雅乐才不过十三四岁,你们就这样留下她一个人在修车铺里自生自灭?”

    陌小凯摇了摇头:“罗小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子身上哪里有胎记、什么时候开始发育我都一清二楚。你压根不是失忆。失忆的人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被打成这样,能像你这样坦然接受吗?老实交代吧,究竟是谁把你折腾成这样?不要怕,哥哥替你报仇。”

    “等等!不许走!”罗小雄一把揪住他衣领,双目通红、浑身颤抖,“你刚才说丁野他……他六年前强……强|暴了雅乐?到底是造谣放屁,还是……真的?你认真给我说一遍!”

    “谁都没有证据,不是吗?”刺青男叹了口气,勉强微笑了一下,他欲盖弥彰,这样苍白无力的掩饰,越发坐实了他对这个传言真实性的认定。

    “看情形是真的。丁野强|暴未满十四岁的幼|女,而且还是他的继女,按理说罪大恶极,理该处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当然以他的资历,其他罪行也不会比这更轻。但直到今天他都还混得风生水起,只能说,当年云雅乐要么没有报警,后来也一直没有用法律手段去追究,要么就是这件案子被压了下来。那也没什么稀奇,有什么事情是他丁野办不到的呢?”

    会不会这只是个不靠谱的传言?丁野贴身保镖的话可不可信?毕竟自己连那个人都没见到过,所听到的仅仅是刺青男的一面之词。丁野是黑社会大佬,看起来器宇轩昂、沉稳坚定,骨子里心狠手辣,说一不二,他为了权柄利益做过很多恶事,但他同雅乐妈妈之间也确实有真情,怎么会对所爱|女|人的女儿动邪念呢?如果他真的那样伤害过雅乐,雅乐妈妈会一直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他还会有勇气面对受害者雅乐?

    罗小雄呼吸停顿,心跳静止,脑海里一片空白,背靠墙壁,整个人都僵硬得无法动弹。他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那是不是错觉?

    绝对不可能去追问雅乐,万一是真的呢?岂不是把她陈年旧伤血淋淋地撕开,扔进油锅中又一番翻炒煎熬?如果是真的,就必须要让丁野付出代价,走司法途径?不,不能让雅乐遭受再一次的伤害,漫长的报案、公诉、调查、法庭……更是一番残忍的凌迟。罗小雄打电话咨询了一个打网游的哥们儿,那家伙是个正在考律师从业执照的法学系高材生,他听取罗小雄隐没姓名的概述后,断然说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差不多已经过了此类强|奸案件的有效追诉期了,除非能够搜集足够的证据,并证明当年案件情节特别恶劣,对受害者造成了严重的身心摧残,否则的话连立案侦查都做不到……浑蛋啊!怎么办?

    罗小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脑海里的声音如同怪兽火车般隆隆作响,喷着白烟来回碾压他的思想,容不下任何其他念头。这种残酷的遭遇怎么可能会发生在雅乐身上?

    “听说你断了三根肋骨,肠胃出血,肺部积水,胸椎腰椎错位,颅骨挫伤,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罗小雄的目光却比几天前更为呆滞,茫然地望着警察叔叔,回答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汉尼拔。”

    “你这个浑蛋,为什么要散布谣言、破坏雅乐的名声?!”墙壁转角后的罗小雄再也忍不住,猛然冲出来跑到他们桌前,挥手横扫把桌上空杯砸落在地,碎成玻璃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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