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她的天
莫青山迟疑了。
在气头上说了一些过激的话,可真到了下决心的时候,难免犹豫。
毕竟是丑事,将来若是闹大了,亡兄名声会受损。
他不年轻了,这些年在皇城司,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
花有千种,人亦有千种。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的都有。
必然有好事者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不定还会诟病莫家,笑话亡兄。
莫青山天不怕地不怕,别人说他什么话,他都不在意,可若是有人说莫家的坏话,有人嘲笑亡兄,他第一个不答应。
可是,既然知道了江氏的丑事,不把真相找出来,他心里憋屈。
莫家男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热血洒疆场,忠诚鉴日月。
若哥哥在这世上留下骨血,必然要认祖归宗,改为莫姓。
若江氏妇人当年耍弄他们母子,那更不能做缩头乌龟,任由她给阿兄戴绿帽了。
莫青山憋得胸口生疼。
他抬起右手,盯着自己的大掌看了半天,似哭似笑般说道:“当初,就是这只手替我哥哥写下放妻书。我们以为,莫家的悲惨遭遇,不该牵扯到一个年轻的女子身上,不能拿伦理来约束她,荒废掉她的后半生。
爹爹早逝,我娘的双眼是哭瞎的,她吃过的苦,不忍看姓江的女人再吃一遍。与娘商议后,我替哥哥写下放妻书,允江氏回到娘家。我以为这是一件功德,万没想到她离开莫家时,竟然隐瞒了自己已经怀了身孕的事实。
若非她故意把莫家子孙隐匿,便是那两个孩儿的血脉来路不正。不管怎样,她的做法都不地道,分明是把我们母子当猴耍。”
莫青山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自积善,她自作恶,天道轮回,自然有报应。”
萧翊文实在没想到,莫青山这样的糙汉子,竟然有如此细腻的内心。
啪的一声,莫青山大掌拍在桌上。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望向萧翊文:“老天报应不报应,无人知晓,我只知道,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
“那你准备怎么做?若需帮忙,萧某愿尽绵薄之力。”
“你为何如此好心?”莫青山早就怀疑萧翊文的动机,只是没机会问出口。
此时两人对面而坐,剖心讲了一些过去的旧事。莫青山交友素来谨慎,坦率问明白,总好过以后猜忌隔阂。
萧翊文叹了口气,诚恳盯着莫青山的眼睛,淡声道:“我为了救一个好人。”
“谁?”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以后时机成熟,我再向你坦白。只这一点隐瞒,我发誓,其他跟你说过的话,句句属实,绝无欺骗。”
“武安侯府与谢家结亲,实在是埋没了玉家小姐的人才。她可真是谢家那个大泥滩里,唯一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了。”
莫青山话里有话,分明在试探。
萧翊文笑了笑,不置可否,调转视线看向窗外。
“经此一闹,谢家必然有所防备,若他们把那两个孩子转移出城,藏匿到别处,又该如何应对?”
萧翊文的担心不无道理。
莫青山笑了起来,掏出腰上的令牌放到桌上,挑眉道:“萧公子大约忘了莫某是做什么的。”
皇城司,专管京城治安,耳目遍天下。
以前莫青山从未往歪处想,所以不知江柳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眼下起了疑,自然会着重关注。
“我已吩咐下去,四道城门已经布下网罗,谢家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把人给偷偷转移出去。”
莫青山半眯起了眼睛,神情之中藏匿的狠厉,渐渐显山露水。
“怜悯被恶毒欺骗,才是最让人愤恨的事情。我绝不允许旁人把莫家脸面按在地上狠狠践踏。不论是谁,都不行。”
他端起酒碗,仰脖一饮而尽。
谢府。
玉容和云见从前厅出来,慢悠悠往自己的院子走。
离着老远,便看到雪见和萤灯两个人,站在垂花门外焦急地张望。
见玉容远远走来,雪见提裙小跑着迎了过来。
“老夫人和大爷,在咱们院里等您呢。”
雪见凑到玉容耳边小声提醒。
玉容扫一眼萤灯,低声问雪见:“你都安排好了?”
“您放心吧,不消提醒她也早准备好了。”
萤灯今日打扮非常出挑,嫩黄的长裙好似枝头的桂花,离着老远便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气。
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江柳心那样的隐匿白莲花,就需萤灯这样张狂的人。
上一世玉容一心系在谢茂川身上,以为他官运亨通了,自己便可水涨船高,根本没把后宅的争斗放在眼里,直到被江柳心偷家方才醒悟过来,自己竟错得离谱。
玉容冲萤灯挤出一个和煦的笑,伸手拉住萤灯的手,亲昵地挽着她,进了垂花门。
老太太的心腹——周连家的,正在廊下候着,见玉容进门,冲屋内高声喊道:“大少奶奶回来了。”
谢茂川满心焦急,噌一下站了起来。
在上首太师椅端坐的谢老太太,瞥他一眼,重重咳了一声。
谢茂川自知失态,讪讪重又坐了回去。
“不论发生了什么,你是她的夫,便是她的天。莫说两个庶子,就是杀人越货,她也得敬着你,维护你。”
谢茂川心里本没底,听祖母这么一提点,顿时喘气都粗壮了。
“祖母教训的是,孙儿晓得了。”
他一撩袍角,翘起了二郎腿。
“男子汉成大事者,就该不拘小节。”谢老太太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玉容迈过门槛,扬起了笑脸:“哟,老太太怎么到我屋里来了,真是稀客。按说,该晚辈到您院里请安才是。”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笑意盈盈蹲身行了一礼。
谢老太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眼神示意她坐到自己下首边。
玉容走过去坐下,大大咧咧问道:“老太太找我有事?”
谢老太太也不迂回,直接问道:“皇城司姓莫的暴徒,被你撵走了?”
玉容点头,一脸夸张道:“那个莫副使真是个怪人,明明第一次登谢府的大门,却口口声声说咱们谢家藏匿了他的家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谢老太太不耐烦听她抱怨,道:“莫家自诩高洁,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人丁零落。哪儿像咱们谢府,诗书传家,子孙满堂,蒸蒸日上的门第,何至于贪图他莫家的人口。”
玉容听得生气,有些人坏在骨头里,纵然土埋半截,说出的话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