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伤
金一诺是易辰在风之韵楼下发现的。
他表情木然地抱腿蹲在地上,直到听见易辰叫他,他才抬起头。眼眶湿漉漉的,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在墙角。
易辰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去牵他说送他回家他也不动。无奈之下,易辰让他跟自己回了程烨枫的家。
虽然金善玲来之前想过金一诺不一定会跟她回去,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跟着程烨枫进门后,在客厅的金一诺转身就往一楼的房间跑去,接着又把自己关在里面。
金善玲跟上去敲了一下门,试探地问道:“一诺,你开一下门好吗?我想跟你谈谈。”说完她又敲了几下门。
“你走,不要理我!”房里的金一诺吼道。
“一诺,对不起!我不该跟外公吵架,我说的那些话一点也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也……”
“可我就是个拖累,没有我你们都好过!”金一诺打断她的话说道,“我那时本就应该和妈妈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金善玲很震惊,她并不知道金一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原本以为那时候他还小只会认为自己是因为生病了。
“一诺,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是拖累,相反,你让我的生活有了意义,至少,每当我感到力不从心的时候,我想到的人是你啊!”
金一诺不再说话,金善玲又敲几下门,依然没回应。
这时易辰走过来说:“姑姑,把他交给我吧!我跟他聊会儿。”
“这会儿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不见得能听得进去。就让辰辰陪着他吧!”程烨枫说,然后递上刚冲好的药,“先把这个喝了。”
金善玲无奈地点头同意了他们的提议,接过杯子对程烨枫说了声谢谢。不冷不烫,温度刚刚好。
虽然刚喝下去,还没见药效,但金善玲觉得胃里已经是暖暖的了。
程烨枫拿过金善玲手里的空杯洗好放在沥水架上滴水,擦干手后走过来又对金善玲说:“走吧,跟我去楼上坐会儿。”
金善玲点头跟着程烨枫上楼了。
这房子很大,一楼有全套的生活设施,而二楼有三个房间,有两间是卧室,还有一间稍大一点的,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放,但有一面墙装了镜子,另一面装着把杆。应该是他们在家时练舞的地方了。
程烨枫将金善玲带到舞蹈室,又从自己房间里搬来一个懒人沙发让她坐,自己却随意地坐在地上。随时待命当一个倾听者。
“我跟我爸吵架了。”金善玲背靠沙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
“跟你爸吵架?”程烨枫诧异,在他的印象中金善玲可从来没有顶撞过长辈。
“大概是两个星期前吧,二姨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没谈成。老爷子找我谈话,观念不合吵起来了。”金善玲说,“内容涉及到了一诺,他肯定以为我嫌他是个累赘。”
“可你并没有。”程烨枫安慰道:“一诺是个好孩子,他也知道你很疼他,给他点时间。”
金善玲点了点头。
“那人怎么样?”程烨枫又问。
“嗯?”金善玲疑惑片刻,随即明白程烨枫问的是他二姨给她介绍的对象。
她实话实说:“不知道!没怎么了解,只知道结过婚,因工作原因聚少离多离了。听老爷子的口气,那人条件应该很好。可是好又有什么用呢,跟我一样不打算结婚。”
“你不打算结婚?”程烨枫看着金善玲问。
“是啊!他跟我不一样的是,他不想被婚姻束缚。而我……”金善玲垂眸停顿了片刻。
当她再次抬起头转和程烨枫对视上,眼神中尽显无奈。
“而我,是怕结婚!”
“怕结婚?”程烨枫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结婚产生害怕的想法。
“你知道金燕是怎么离开的吗?”
“不知,我以为是因病离开的。”程烨枫如实说。
他听说金善玲家里一些情况,却并不知道金燕是因为什么而离开人世。
金善玲面色凝重,对于接下来要讲述的内容,她其实是有点排斥的。
有些事情经历过了,不管时间过了多久,再揭开伤疤去谈论,并不会像想象中那样坦然去面对,伤口处依然会如蚁蚀骨般地作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回忆那些带着刻骨铭心的疼痛的往事。
大概是在她上大一的时候金燕跟着舅舅一家去了乌市。在那边金燕认识了金一诺的爸爸,两年后他俩结了婚。
金一诺出生的时候,金家父母过去看望并照顾金燕母子俩。不知什么原因,刚满月金家父母就带着那母子俩回了桃园。
金善玲第一次见她姐夫江安阳是在寒假回到桃园的时候。
那时候江安阳来桃园接金燕母子俩,然而让金善玲没想到的是,她的父母竟不让自己的女婿进家门。
后来在他们的谈话中她才大致知道,大概是在金燕坐月子的时候,那人和他的同学搞一起了。但那男的没承认,只说是误会。
可无风不起浪,凡事有果必有因,小偷会承认自己是小偷吗?坏人会认为自己坏吗?
金善玲那时候还不懂婚姻需要经营,但她也明白感情本就需要绝对的忠诚。只要那件事是真实的,那么她觉得父母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金燕向来就很内向,又生的柔弱没主见。父母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一直相信父母是最亲的,他们不会害自己。
金一诺的爸爸在桃园呆了一个星期,苦苦央求岳父岳母答应他带金燕母子回去未果离开。
之后,江安阳陆续打过几次电话找金燕,都被金德成挂断。
半年后金燕和江安阳离婚,儿子抚养权交由金燕,江安阳将抚养费一次性打给金燕,算是对这段失败的婚姻做个了断。
而原本出生证上应该叫江昕驰的名字,在桃园上户时被金一诺三个字取代。
那时候金善玲刚大学毕业,她将自己这些年兼职攒下来的钱加上从父母那儿借来的一部分,交了首付买了新区较好地段的一套小套三的房。
后来金燕也来到锦城,母亲托熟人给她介绍了当地的一个大龄剩男。金德成要求对方把金一诺的户口迁过去。但男方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希望金燕跟自己儿子生育一个孩子。
金燕在嫁过去之后怀上一个孩子,可不知什么原因,在检查知晓结果后却做了人流。之后她也就没有再生育。
也因种种原因,金燕的日子过的并不好,大概在金一诺快三岁的时候,金燕再次离了婚。第二年年初金燕给舅舅打电话的时候,得知了江安阳因醉驾出车祸而离世。
金善玲记得那时金燕很难过,她常常借着酒精麻痹自己。
有一次正好被刚下班回来的金善玲碰到,桌上摆着两瓶白酒,其中一瓶已经喝了一半了。
金善玲见状,道:“姐,我陪你喝点儿。”
“嗯,好!”金燕起身从酒柜上拿出一个酒杯,她的手抖得厉害,以至于往杯中倒的酒有一部分洒在了外面。
金善玲赶紧扶着她的手,将酒杯倒满,又从她手中抽出酒瓶放好。
“姐,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不能一直都这样颓废啊,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一诺怎么办呢?”
“善玲,你知道吗?这一生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跟安阳一起回乌市!让一诺没有了父亲,没办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金善玲举杯抿了一口酒。说了句看似对金燕宽慰,却也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话。
“人生有时候就像是在做选择题,每个人一生都会有选择错误而后悔的时候,可是有很多事是我们无力改变的。既然选择错了,那我们就得努力把接下来的做好,让最终结果不至于太差!”
“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怎么都会有个磕磕绊绊,你说我那时怎么就不相信他呢!”金燕并没有把金善玲的话听进去,像是自说自话。
金善玲自己的感情也是个问题,她给不了金燕想要的答案。
“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他这样的人了!”金燕说完,将酒杯送抵唇边,轻轻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辈子还很长呢,别把话说满了。”金善玲道。
“善玲啊,有时候爸妈说的话也不全都对,你捡正确的听。别像我这样……”金燕又给自己的酒杯满上,道:“但是你呢,从小就比我有主见,以后的路会好走一点。”
“姐,只要你振作起来,别那么悲观,我们都可以好好的走下去!”
金燕只是苦涩地笑笑,没再说话,继续将自己灌醉。
金燕从没觉得自己有那么绝望过,她恨自己无能和懦弱。她恨自己当初听了父母的话回到桃园,更恨自己在江安阳来桃园找自己的时候,自己竟软弱到任由父母把他拒之门外。
她应该带着儿子跟她最爱的那个人一起回乌市的啊。
她真希望自己从没有来过这世上,在这里她只有无尽的懊悔和痛苦。
虽然金善玲劝金燕想开点,生活还要继续,她还有一诺。
可是,有些事哪能那么容易就想得开?
金燕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买了一瓶药回到金善玲的家,趁着父母和金善玲不在,给自己和两岁多的金一诺服下。
也许金燕是怕一诺不肯吃饭,又或许是真的心疼金一诺,她把药给一诺兑在奶里给他喝。自己却和在饭菜里全吃下了。
金一诺是因食欲不振,加之可能这奶的口感也不怎么佳,没喝多少便逃过一劫。而金燕却是撑到将江安阳给金一诺的抚养费,和她自己的积蓄全部用完便撒手人寰了。
“没想到,金燕姑姑的婚姻这样坎坷。”程烨枫感慨道。
“所以啊,我跟老爷子说我一个人带着一诺过,不结婚,就把他气着了。”
“金燕姑姑本就很内向阴郁,又接连在婚姻中受挫,难免会被困于思维的死胡同里。”程烨枫分析道,“可你跟她不一样。”
“是啊,性格是她最大的问题。而我最大的问题是怕重蹈她的覆辙。”
“怎么会呢?你完全可以得到属于你的幸福!”
金善玲摇摇头,无奈道:“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的那一地鸡毛!”
她深知有些家丑不可宣之于口,但却愿意毫无芥蒂地对着程烨枫和盘托出。
金燕的离开让整个金家陷入无尽的悲痛中,金德成虽一言不发,但任谁都看得出他心如刀绞,林芳茵更是因悲伤过度,几度晕厥过去。
金善玲虽痛心入骨,但她知道这个家还得有人撑起来。
她劝她爸妈要保重身体,金燕已经离开了,他们可不能再出什么事。
也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让金德成陷在巨大的悲痛中无法自拔,他无法理解金燕自杀的行为,他的女儿他很了解,性格虽内向,但柔弱,平时连鸡都不敢杀,他更不相信他的女儿会自杀。
于是他开始怀疑金燕自杀的真实性。
其实这样的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金德成并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他宁愿相信这件事只是意外也绝不相信金燕是自杀。
他急于给自己的观点找一个立足点。
于是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金善玲,责怪她发现异常也不跟他们说一声,也不看着点金燕。
金善玲被一通莫名地责怪,又委屈又心痛。
“我怎么知道她会这么想不开?”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她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她喝酒你非但不劝反倒和她一起喝,还将她灌醉!你是不是觉得她们住的是你的房子,巴不得她娘俩早点去死啊?你可别忘了这房子还有我的钱。”
一股凉意如同一盆冰冷的水从金善玲的头一直浇到脚底,冻得她瑟瑟发抖。
“够了!老金!你怪善玲干嘛?这事跟她有关吗她是那样的人吗?”林芳茵哭着吼道。
“她不是,我是!你看她伤心了吗?难过了吗?”金德成质问林芳茵。
“我求你了,你别再说了,我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请你善待她,我给你下跪了!”林芳茵泣不成声地扑通一声跪在金德成面前。
金善玲本能地托着林芳茵,想将林芳茵扶起来,可她身体像被突然掏空一般,丁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无力地叫了一声妈。
心底那无尽的痛就像火焰一般燃烧着她,又像是捏在手里的一把玻璃碎片,扎的她生疼,更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插在她的心脏,痛的让她无法呼吸!
她拼命把呜咽压下去,可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落下。
“爸,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吗?”
金德成不语。
“我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您还不清楚?”金善玲问,“我对家里人怎么样,你不知道吗?我为什么希望金燕母子去死呢?对我有什么好处?跟金燕比起来,我也许是没她那么听您话,可这么多年,我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吗?有做过什么让你们丢脸的事吗?”
对于金善玲的一连串质问,金德成没有反驳。
金善玲继续说:“您放心,您借给我的钱我会尽快还您!”
说完金善玲转身冲出了家门。
见状,林芳茵起身也跟着冲了出来,拉着金善玲不让她离开。
“你去哪儿?”林芳茵惊慌失措地问。
虽然她知道她的两个女儿之间的性格差异较大,金燕是属于内向,阴郁型。有什么委屈或不满也不会明确表达出来,只会藏在自己心里。
而金善玲却是截然相反,她虽然相信她不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免不了担心。
“妈,你放心!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静一下,我不是姐,不会像她那样丢下你不管。”金善玲知道林芳茵担心她,便说道。说完又给林芳茵一个安慰的拥抱。
是啊,她不会丢下她妈妈不管,她更舍不得自己最爱的妈妈伤心难过。
当金善玲一个人走在路灯下,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晚风迎面吹来,将她的长发轻轻地撩起。露出那略带苍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