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萍水相逢
1939年8月。
此时的德国上空时不时会飞过战斗机,每当防空警报响起时,人们就会躲到阴暗狭小的地下室中。
最开始,盟军的飞机只会光顾大城市,但当那些地方被差不多炸了个遍,就会轮到小城受灾。
哥廷根是个小城市,人们第一次经历空袭时确实惊慌失措,但时间一长,人们就习惯了一整楼的人时不时一起挤在地下室待上半天的日常。
在这个时期,炸弹只能炸坏高楼的最上面几层,人们躲在地下室中,只能感受到一些摇晃。
华人季先生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季先生是四年前作为清华交换生来到德国的,原本交换期仅有两年,然而国内爆发的战争让他有家不能回,所以只能留在哥廷根,兼任一所大学的汉语言讲师。
季先生对接连不断的空袭感到十分疲惫,他想,也许喝一杯咖啡会好很多,那会让精神都振奋起来。
但是他身上已经没有咖啡豆,只能闻闻空气里的淡淡咖啡的清苦气味。
由于空袭严重影响了人们的生活,他们饥寒交迫,担惊受怕,情绪很低迷。于是政府给受灾的民众派发了特别供给,里面包含一些咖啡豆和其他东西,但仅有德国国民才有资格领取的。
一杯咖啡下肚,那些德国必胜的言论自然随着焕发的精神回来了,人们甚至还会乐观地听广播,看报纸,然后对盟军进行嘲弄。
“就像上面说的那样,他们的飞机都是纸糊的,炸弹是木头做的!”
“我们的防线是铜墙铁壁,必胜!”
季先生对德国元首的那一套理论非常厌恶,再加上华人在外本就需要谨言慎行,所以并不参与任何话题,只是默默地啃着面包。
虽然没有特别供给,但面包还是有的吃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面包总有一股怪味,想要存到第二天也不行,因为会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而且吃下去后,总觉得肚子胀胀的。
这时候,季先生看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存在。
他看到地下室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干净的西装,戴着一顶帽子,金发蓝眼,俊美漂亮,他坐在两个叠起来的箱子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出来旅行的人,虽然风尘仆仆,但相对光鲜亮丽,与周围灰头土脸的人们格格不入。
季先生从来没在这里遇到过这个男人,而且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像是刚刚赶过路,却还是相对干净很多,异样之处肉眼可见,可周围的其他人就好像完全注意不到他一样——甚至有个女人从他身边走过,也目不斜视,没有半点绕道,就这么直接擦肩而过。
季先生一阵毛骨悚然。
男人好像注意到他了。
季先生立刻低下头,假装对自己带下来的一本课本很感兴趣。
但是他还是听到一阵拖拽的声音,像是箱子被拿了起来,随后是异常轻快的脚步声,直直朝他走来。
季先生低着头,却忍不住瞄着可以看见的一小片地板,两个箱子被放在了他的面前,男人在箱子上又坐了下来。
“您好,先生。”季先生一惊。他可以确信自己听到的是华语。
整个哥廷根几乎只有他一个华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华语了。
不像是一般外国人大舌头似的华语,也没有刻意咬文嚼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发音。
太奇怪了。季先生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选择了抬头,直接对上一双含笑的深邃蓝眼。
此人正是维奥莱特。
金苹果酒吧确实给了他一个偷渡的办法——这在战争时代很常见不是吗,他只需要和难民们一样跨过重洋,到达法国后穿过枪林弹雨的交战区,就能抵达德国。
其中的艰辛自然不必说,倘若他是个普通人,只怕是现在比周围的人们都要狼狈,好在他能够在休整的时候使用魔法,让自己不至于忍饥挨饿,到现在也能维持体面。
“别担心,先生,我不是什么值得防备的人。”维奥莱特继续说,这个时候他开始说德语了,“我只是路过这座小城,下一站也许是柏林”
季先生忍不住问:“您去那里干什么?那里的状况恐怕比哥廷根还糟糕。”
“有事要办,我有办法保障自己的安全。”维奥莱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巧克力,锡纸外裹着彩色的包装,“吃吗?德国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巧克力确实不错。”
季先生有些不敢接。
他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个德国人了,但又听不出什么口音,这个年轻人的外语就和本地人一样流利,也不怎么注重语法,不像是专门练过,以至于完全无法分辨他本身的国籍。
“我没有什么可以和您交换的。”
“啊确实,我不能白给您。那这样吧,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听人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微笑着对他说,“就用您最喜爱的语言好了,人们要说出最情真意切的话,语言应该也是自己喜欢的才对。”
季先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但并不是什么难事儿,他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不适应感,这一切好像来得太过于轻松了。
“好吧,那请问您如何称呼?”
维奥莱特沉默一瞬。
“我姓伽勒涅。”
“生日快乐,伽勒涅先生。”他用自己的母语说,随后,他几乎可以确定,他看到男人的眼神有些黯淡。
“谢谢您,先生。”维奥莱特很快恢复正常,又微笑起来,说起华语了。他将巧克力放在季先生摊开的书本上,起身,“希望您早日归国,后会…算啦。”
随后,他一下子就消失了,这让季先生实实在在的受了惊。
但很快,他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种茫然的,迷惑的表情。
他低头,发现书本上多了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