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的前半生②
不用怀疑，那就是个被扭曲篡改后的真实事件。当我终于对此产生恐惧，迫切地想要挣脱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
但十一岁的我对此还无知无觉，甚至想过和外婆说说，让爸爸真正走进这个屋子，这样，他就能坐在床头讲故事，不需要我在听完后再爬回床上了。
我告诉爸爸，外婆给我报了一所私立学校的入学考试，明天就要去考试，如果能够考过的话，初中开始就需要住校了。
爸爸听完后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头，说我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分开。
我不太理解，只是住校而已，也许我会很想家，但是这一切都可以在周末放假的时候得到安慰啊。
爸爸没有解答我的疑惑，只是让我再玩一次游戏，然后去好好休息，明天他还会来。
对了，从讲过那个故事起，爸爸就说要和我一起玩个游戏，我要尝试把他送我的所有礼物藏起来，他负责猜测藏在了哪里。
如果他赢了，就必须要思考出一个捉迷藏时不被发现的办法，如果我赢了，就教我怎么在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反击，保证以后没人敢欺负我。
我输了好几次，只有今天才赢了第一次。
“很简单，只需要让他们不敢惹你就好啦。”
我说：“可是外婆说，他们欺负我，我不能和他们一样也欺负人。”
爸爸：“我没让你去欺负人啊，让人不敢惹的方法有很多，我会慢慢教你的。”
……
第二天，我乘专车去学校考试，外婆一直送我到上车为止，往我的书包里塞了两个鸡蛋和一盒牛奶。
车子开上马路，我向后看，很快就看不到外婆的身影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一直心神不宁，我猜也许是因为我第一次一个人跑这么远，所以不安了。
考场位于学校内部，按照准考证上的序号寻找教室和座位。
初中学校的考场习题册我没有全部做完，但好在考试的题目都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
中午，我没有去领取学校赞助的餐券，只是吃掉了外婆准备的鸡蛋和牛奶。
都说男生数学好，但实际上，数学实在算不上我的强项，选择题和计算题还有些把握，应用题就有些困难了。
我苦恼地对付着最后一道大题时，走廊外有老师和两个警察走过，那个老师在教室门口停下，把一个监考老师叫走了。
我和许多孩子一样抬起头，好奇地瞧他们在谈论什么事情，却在一瞬间和对面对上了视线。
他们背过身去交谈了几句，声音听不真切。
直到考试结束，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收卷结束后，监考老师叫住了我，随后警察把我带上了警车。
……对不起，我不太能接受，无论何时想起都会心痛。
警车带我去了警局，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直到他们告诉我，今早接到报警，钟秀红女士在荷塘里溺水身亡。
钟秀红，是我的外婆。
根据目击者的说辞，外婆是在送我上车后，回去的路上突然昏厥，一头栽进了荷塘，被泥沙和水封住口鼻，导致机械性窒息。
老年人身体素质并不好，所以这一下就要了她的命。
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我猜那天我实在是被题目折磨得太累，警局门口的阳光又太刺眼了，所以眼睛酸酸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眼泪没有掉下来。
心脏真疼，像是裂开了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回到那个好像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屋子。
衣杆上的衣服还没干，那是上午我和外婆一起晾的。
厨房菜篮里的毛豆还没剥，那是我说等我回来一起剥的。
温在锅里的鸡汤完全冷却，我知道那是外婆炖来等我回家喝的。
我喝了冷掉的鸡汤，厚厚的油脂在表面凝固了一层，糊在喉咙里，冰凉，黏腻。
晚上，我没有在窗前等人，而是去了门口。
爸爸如约而来，我让他进了门，然后抓着他的衣服，开始嚎啕大哭。
一直在哭。眼泪，鼻涕，口水，全部混在一起。
我想我哭了很久，等到终于停下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
爸爸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告诉我外婆的死不是意外。
“……什么？”
我几乎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吗，阿柏？”爸爸搂着我的肩膀，声音就像是塞壬的歌声，“小兔子找回了小灰兔，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此感到高兴。狗狗和狐狸也有孩子，在结束了危机以后，他们想要放弃团结，不愿意看到小兔子逐渐变强，压在他们头上，于是和曾经的敌人勾结……”
我愣愣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柏，这不是单纯的故事。”我的爸爸这样告诉我，“你难过吗？”
“……难过。”
“生气吗？”
“…很生气。”
“那你恨吗？”
“……”
“你该恨的，就像我一样。”
“……”
“你得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
“是的……”
“大声一些！这样的你是无法报仇的，你要和我一样，恨不得啖肉饮血，发誓要追杀到对方天涯海角！”
“是的…！我恨，我恨害死外婆的所有人！他！她！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们毁掉了我最重要的人！我会找到你，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一定一定——我必须，我要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你给我等着！！！！”
你恨吗？江柏，有人告诉你，你最亲的亲人是被人杀害的，你恨那些人吗？
是的，我恨。在尚且不成熟的年纪，已经尝到了恨的滋味。
那是一种冰冷的情感，流淌过骨髓，从心底散发出刻骨的冷意，血液都冻结，然而思绪是如此火热，心跳仍如此剧烈。
是的，是的。
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