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的前半生①
我的名字叫江柏，水生木，这个名字很不错。
很小的时候，我和任何普通且寻常的小孩都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从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
当然，没有父母的孩子很容易遭到群体的排斥，当同龄人肆意嘲笑我“野孩子”和“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我不可能不为此感到伤心。
你懂吗，我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但是外婆会告诉我，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你一样没见过父母的孩子，他们一样会好好长大，不会比任何人差。
我和外婆住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这里每年都会刮许多次台风，但无论狂风如何肆虐，江南也从不损半分秀美。
从家门口走出去，就是一大片荷塘，荷花粉白聘婷，娇憨可人，这是方圆十里开得最好的荷花，每年的荷花节总在这里举办，街上会摆出各式各样的小摊，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具，小零食，晚上还会有戏班子搭台唱戏，热闹得就像是赶会场。
和所有孩子一样，我去读小学，在学校，我才拥有了一个朋友，他叫做陈桑，他住在另一个镇上，从小也没有母亲，父亲是因公殉职的警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从前是，以后也是，一直都是。
陈桑也许比我惨那么一点点，他连外婆都没有，一直住在孤儿院里。
但是他却说：“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比我们惨的人多了去啦！”
有道理。
外婆很高兴我终于交了朋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认得陈桑。
不过她并不排斥我带朋友回家，也允许我和陈桑一起在外面疯玩。
我们一起看小说，身边摆着字典，努力在没有拼音的书上辨认那些我们尚没学过的字词句，然后幻想小说情节会不会真的发生；我们划船摘莲蓬，顶着带茎的荷叶争论谁更像天线宝宝；我们在戏台子搭起来的时候一起钻到幕后去，看那些角儿是怎么上妆的，然后惊讶地发现有个旦存了腿，生踩了跷；我们一起期待今年会不会下雪，然后计划着要去堆几个雪人，又踹几个。
我们还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试图把一枚硬币切成两半做成吊坠，但硬币实在是太硬了，只能换成一个木制的纽扣，用小刀切了好久。
一人一半，挂在脖子上，这就是《成龙历险记》里的友谊吊坠啦！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我也会由衷地认为，那真的是一段最无忧无虑的甜蜜时光。
快乐为什么会如此短暂？
我读书很晚，读小学六年级时，我就已经过了十一岁生日了。
十一岁的江柏和十岁的陈桑当然收不到来自魔法世界的信，但是我们给对方写了录取通知书，然后举着不知道哪里捡的木棍，一口一个“啃大瓜”。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家附近似乎开始徘徊一些陌生人。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但一来二去，外婆就不让我带陈桑回家了。
那我可以去陈桑家玩耍吗？
外婆也不同意。
她似乎变得非常焦虑，短短几天下来，头发白了好几根。
她开始带着我去打听那些在我记忆中很远，又似乎很高大上的私立初中，甚至帮我报了一所学校的招生考试。
于是我的假期被各种习题包围了！不能继续“啃大瓜”。
在某一个周六，天气很热，透过卧室的窗户看向远处时，可以瞧见热浪把线条都扭曲了。
风扇吹不散热气，我实在做不下去题目，就跑去冰箱拿了一根白糖冰棍儿。
白糖冰棍儿就像是一根牙签插着一块冰砖，吸溜一口，满嘴都是混着薄荷味的清甜。
然后，我听见了敲门声，我认为外婆会开门的，但是敲门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
我感到奇怪，舔着冰棍儿走出去，却看到外婆站在门口，身边烧着一壶沸腾的开水。
“回屋里去，阿柏。”外婆的声音从没有那么严肃过，也由此凸显出几分苍老来。
于是我回去了，却趴在卧室的窗户边上，探头瞧外面。
我看到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黑衣男人，看不清脸，明明是那么热的夏天，他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看到了我，就停止了敲门，转身走过来。
我被他吓了一跳，立刻缩回去，关上窗户。
窗户的玻璃上贴着报纸，我看不见外面，却能够通过光影瞧见那个人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开。
当天晚上，我睡不着，在九点过后，路灯熄灭的时候，我的窗户被敲响了。
我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谁。
我原本不想开窗，还想去叫外婆，但是那个男人却说了一句话。
“江柏，我是你爸爸。”
于是我最终没有去找外婆，把她从睡梦中摇醒。
我打开台灯，推开窗户，这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站在月色下，他长得很高，我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五官比海报上的女明星还精致漂亮，皮肤是小麦色，脸上还有小小的，雀斑一样的晒斑。
“好久不见，江柏。”
我问：“你真的是我爸爸？”
男人说：“是的，我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合照，上面是一男一女，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这是你的妈妈。”
妈妈？
小学的时候，老师要求学生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当时在本子上写：我没有爸爸妈妈，我非常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像蜘蛛侠和钢铁侠那样的超级英雄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有许多许多话要和他们说，我要给他们介绍我最好的朋友，我还要……
但是当他真的站在我的面前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贪婪地盯着那张照片。妈妈和外婆年轻时的照片很像，都是出水芙蓉般的大美人，她的头发卷曲，长度一直到腰身，鬓边簪一朵绚丽的红色鲜花。
这张照片大概是就地拍摄，背景是一片空旷的蓝天，田野里是绚烂的大花朵，红的，白的，比荷花妖艳绚烂许多，和妈妈头上的花一模一样。
爸爸很快就走了，临走前摸了摸我的头，说下次会再来见我。
我没有阻拦，但当他真的走了，才感到失落。
我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
那张照片被留在了我手里，我把它藏在了密码本里。
从那以后，爸爸每隔几天就半夜出现在我的窗前，我也终于问了他那些我很久以前想要得到回答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从来不看我？”
“因为一开始爸爸不知道你在这里，后来是因为外面的世界非常危险，爸爸每天都需要对付许多人，在一切安稳下来之前，可不能让这些连累你。”
感觉就像是电视里的主角一样！
“那你没有偷偷生一个弟弟妹妹？”
“当然没有！”
“为什么妈妈不来看我？”
“你妈妈她已经不在了，就是妈妈把你送到外婆身边的，江柏，妈妈很爱你。”
好吧，有些可惜。
“外婆不喜欢你，你经常过来，会被外婆泼水的！”
“没关系，我悄悄的，而且附近没有监控。这是我们的小秘密，怎么样？”
好吧，小秘密！
爸爸每次来都给我一些礼物，一些看上去黑漆漆的种子，印着奇怪字符的硬币，黄铜色的弹壳，一些还有一些他自己手绘的图书，但是上面的字符完全不是汉字，也不是英文，我看不懂。
但是没关系，爸爸会给我讲，然后教我那些字符应该怎么发音。
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只小兔子，他很穷很穷，跟着一只大兔子在一片花园里劳作，他们种植两年一开的鲜花，用这些花朵去换来珍贵的糖果。
还有猫猫，狐狸，狗狗，他们也种花，并且还有种果子的大灰狼，大灰狼讨厌所有种鲜花的小动物，认为所有地方都不应该有鲜花。
大兔子说，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对抗大灰狼！
于是，兔子，猫咪，狐狸和狗狗团结了起来，对付大灰狼。
但是大灰狼太狡猾了！他们为了打倒种鲜花的小动物，让自己的孩子来破坏小动物们的团队。
因为小时候的小灰狼和狗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有小动物都以为是一只小灰狗加入了他们。
后来，小兔子和小灰狼相爱了，生下了一只小灰兔。小兔子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动物，小灰狼和小灰兔几乎是他的全世界，他甚至想过不卖花了，去打鱼养家。
但是小灰狼终究会长大，等她控制不住露出獠牙的那一天，就是她暴露的时候。
大兔子是这么告诫小兔子的，他一直不喜欢小灰狼，甚至对她有所怀疑。
小兔子不愿意相信自己爱的小灰狼是敌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猫猫全部死了，狐狸和狗狗也差点全军覆没，大兔子也在一次卖花的过程中被大灰狼咬死了，小灰狼越长越大，最终在小兔子面前发出了狼嚎。
小兔子伤心极了，他接过大兔子用来种花的扁担，决定带领剩下的小动物一起讨伐小灰狼。
但是小灰狼早早地逃跑，还带走了小灰兔。
小兔子几乎失去了一切，他花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小灰狼，小灰狼却说，小灰兔已经死了，然后她自尽了，也让小兔子的心一起死去了。
愤怒又痛苦的小兔子再也没有对任何一件事满怀热情，再也没有喜爱过任何一只动物，他每天种花，用怒火和仇恨浇灌鲜花，他把花田越种越大，终于再也没有一只动物能和他做对手。
后来，小兔子偶然得知，小灰兔还活着。
小兔子高兴坏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就好像死去的心活过来了，他决定把小灰兔带回身边，他一定会把这些年小灰兔缺失的一切都弥补上，小灰兔一定，一定不会像他的母亲那样离开他，背叛他。
他们永远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