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世道
第二日,送别太平道众人。
张角这才见到张宝。
“大哥?”张宝先是一惊,然后一喜,便要扑上来。
明明是最熟悉的兄弟,却不知为何心底生起一股陌生感。
强压住心底的不适,张角抱住张宝。
“大哥,我还以为你”张宝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眼看泪水便要流出来。
“诶!二弟,你可是大人了,怎么还掉眼泪,羞不羞啊,人家三弟看着呢。”张角一边笑着,一边用右手轻轻拍打张宝的背。
张梁站在一旁,只是笑着。
良久,二人分开。
“你昨日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没回来,若非司马俱说你跑河边了,我还得派人找你了。”
“我,”张宝有些吞吞吐吐地,“我把大哥的书给烧了”
“烧了便烧了,我还怪你不成。”看着担心受责怪的张宝,张角笑道。
“啊,”张宝闻言一喜,“大哥,三弟,我与你们说,这书还真有些神奇。”
“哦?说来听听。”张角倒是有几分好奇。
“昨日我先是用火烧,没想到怎么烧都烧不起来,于是我就把它丢到水里,你猜怎么着?那书一下子就成烟雾飞走了!”张宝有些兴奋地比划着。
“遇火不烧?遇水而灭”似是想起什么,张角又道,“此事可在教中宣扬。”
“这是为何?”张宝有些不解。
张角没多解释,接着对张宝、张梁二人道,“二弟,三弟,眼下我等起事需做之事甚多。”
看向张宝,“二弟。”
“大哥,何事,但讲无妨。”
“我知你不好读书,只喜欢学武,但若想为将,则需识兵法。”张角看着张宝,正色道。
“啊。”张宝一脸苦涩。
“二弟,将来我等起事必成军队,若是你不识兵法,如何为帅,这军队我又怎敢交给他人?”张角拍了拍张宝的肩膀,勉励道。
张宝闻言重重点头,“大哥放心,我定会熟读兵法。”
“不错。”
又转向张梁,“三弟,我有一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这事你来做,我放心。”
“大哥且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张梁沉声道。
“我太平道还需创立一支藏在暗处的队伍。”
“暗处的队伍?”张梁皱起眉头,不明白这是何意。
张角解释道,“这支队伍专司刺探情报,若是我等对外两眼一黑,恐怕难成大事。”
“刺探情报”张梁喃喃道。
“这支队伍暂且便叫天影吧。切记,凡入天影者,必须为我太平道最忠心的道众。”张角叮嘱道。
张梁点点头,“我记下了。”
“二弟,三弟,家中之事便交予你二人了。”
张宝闻言一惊,“大哥,你这是何意,你要去哪儿?”
“我太平道能人太少,我欲继续云游四海,收徒传道,寻找志同道合之人。”张角开口道。
张梁皱起眉头,“大哥,那道中之事怎么办?”
“便交予你二人全权处理。”见二人兴致不高,张角宽慰道,“最多几年便回来,待我回来可是要看看你二人有没有长进的。”
“大哥放心,有我和三弟在,定会处理好道中之事。”
“大哥,一路多加小心。”
三人依依惜别,张角带着一根拐棍,开始云游。
“你是个郎中?”
张角身旁插着一根长棍,盘坐在地上,正为路过难民行医。
一人见到这排的长长的队伍,走上前问向张角。
一旁排队的人们不满地喊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对天师客气点。”
“这可是大贤良师,你敢不敬,自有天罚你!”
“滚开!莫要打扰天师。”
那人也不恼,拱手道,“在下无意冒犯,只是颇为好奇,还望恕罪。”
不过张角却没空搭理他。
只见张角先是观察那难民面色、舌苔、眼睛的神采等,而后注意其体态、动作是否自如。
再轻闻其身上味道,询问其关于近期发病的详细情况。
最后张角会进行脉诊,触摸难民的手腕部位,通过脉搏的强弱、快慢、节律等来判断其的脏腑功能和气血状况。
前面的步骤都没什么问题,且看上去已是行医多年,不过最后的步骤却让那人皱起了眉头。
只见张角从一旁拔出那根棍子,并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用清水浸泡,而后神情一肃,低声诵着什么,最后将那浸泡的符纸交给那难民,又从桶里舀出一瓢热汤,倒入一碗中。
那难民高呼多谢大贤良师救命之恩,然后便将符纸合着那碗热汤吞了下去。
那人看着这一幕,皱起眉头,强忍着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看着。
直到夜色将至。
难民也逐渐散去。
张角摇了摇发酸的脖颈,突然发现身边还有一人。
面容清瘦,身着布衣,尤为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是能将人看穿一般。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可是要看病?”
那人摇摇头,“我名田丰,欲回家探望亲人,却不想看见你这么个妖道骗人。”
妖道?张角哑然失笑。
不过田丰二字倒是颇为熟悉,张角尽力去想这名字的来由,却是头脑发涨,一时间双手抱头,弯下身子,头疼的厉害。
那田丰见其状不似作假,忙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有疾?”
片刻后,张角摆了摆手,“老毛病了,经常会头疼。”
闻言田丰倒是少了几分咄咄逼人,“我观你行医治病,倒是不似江湖骗子,为何最后要以符纸救民,糊弄百姓?”
张角苦笑,“你可知这魏郡有多少难民?这冀州有多少难民?”
田丰沉默了。
“这符水并非普通的水,乃贫道所做的药汤,名为桂枝汤,可治伤寒。”
田丰闻言点点头,“倒是我错怪你了。”
张角用力拔出插在地上的棍子,还有些费力,又提起一旁的空桶,将碗丢入桶中,对着田丰道:“你我也算有缘,不若同行,我知这附近有一村落,皆为良善之人。”
“便麻烦你了。”田丰朝着张角拱了拱手。
“何需客气。”
言罢,二人开始上路。
乡间的夜路最是难走,好在今晚月光够亮,勉强能看清前路。
张角与田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是何人?”
“我乃张角,巨鹿人。”
“张角?你是巨鹿张氏人?”
“是,父母早亡,所幸留了一笔财产”
行至那村落外,里面还有火光,时不时传来骂喊声。
“到了,便是这里。”
张角听到村子里的动静,眉头一皱,“这村落发生了何事?”
“进去看看便知。”
田丰一马当先,快步进村。
村子里。
一小吏,带着一众差役,正对着一对年轻夫妇怒骂着。
“真是不识好歹,既是交不起税,便拿你这村妇抵账,有何不妥?”
“就是,县令大人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气。”
那汉子跪着,向这一众差役乞求道,“各位官爷,求你们再等几天,过几日我一定交”
话语未落,却是被一差役一脚踢飞出去。
那汉子鼻子流出鲜血,却还是尽力前爬,接着乞求道,“求求各位官爷,高抬贵手”
“各位官爷,求求你们再宽限两日,家中还有幼子,奴家求求你们”
那妇人也跪倒在地,苦声哀求。
“嘿,敬酒不吃吃罚酒。”言罢,一差役便要举棒向那妇人打去。
“欸!”那小吏叫住了他,“这可是县令大人要的人,你若是打坏了怎么办,要打就打那个男的。”
众差役闻言狞笑,朝着那汉子棍棒相加。
一间间茅屋里,有脑袋探出头,又猛地缩回去,紧紧关上那并不严实的木门。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妇!”
田丰怒不可赦,冲上前朝着一众差役喝道。
“你又是何人,莫要妨碍我等当差。”那小吏面色不善地看向田丰。
“我乃田丰。”
“啊,”那小吏闻言一惊,这田丰名头可不算小,数年前被太尉府征辟,如今却不知官至何职。
小吏心下一番思索,转头冲着那对夫妇冷笑道,“尽快把税补上,若是不交,哼哼”
“我们走。”一挥袖,众差役跟着那小吏便走了。
张角与田丰上前扶起那夫妇二人。
那汉子鼻青脸肿,脸上挂满血迹。
“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那汉子拱手道。
田丰皱着眉头,“那些官差平日便如此横行霸道?”
“哎,”那汉子轻叹,“不瞒二位,我原本便住在那县城里,家中做些小买卖,倒也过得去。可一日不知为何,那县令的儿子说我叫卖声吵到他了,便将我赶出县城。”
汉子看向一旁的妇人,“我离开县城,便到了这村子,所幸吾妻并未抛弃我,与我在此共耕。”
那妇人却是有一番姿色,正负手掩泣。
“却不料到了这里,那县令依然没放过我,强加税赋不提,还要抢走我的妻子,我只恨我无能啊!”那汉子的泪水混杂着血液流下,眼角伤口撕裂,已成血人。
张角忙道,“先回屋,待我给你稍作处理。”
待事了,已是深夜。
那汉子引二人到了一处茅屋。
田丰与张角抵足而眠。
这茅屋的主人死了,因为交不起税,被活活打死。
“田丰啊,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张角幽幽开口。
田丰久久没有回应,朝中宦官当道,大权独揽,有能力的贤臣,却一再被排挤,甚至被迫害致死。
这是什么世道?
二人俱已疲惫,入睡的恍惚间,田丰好像听到张角说了一句话。
“帝王士族,视民如草芥,我欲改天换日,再造一个新朝廷”
造个新朝廷?
想来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