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抓捕（6）
在宋应昌面圣的三天之前，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府邸后门。赶车的车夫勒住缰绳后，站在那里四处观望着什么。站在门口的一个家丁急忙跑了过来，对着车夫喊道：“这门口可不能停车，车辆绕到前门去！没看见胡同口立的下马石吗？以为这是哪儿呢！”
车夫还没来得及回话，马车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声音洪亮的说道：“好大的口气！下人都如此张狂，那主人就更不必说了！”
家丁一愣，心想这是何人说话竟如此口气。可再看了看马车，明明就是一辆普通商贾用的车辆吗。家丁于是厉声道：“谁人如此大胆！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
“难道这不是李如松的家？”马车门帘被从里面掀开，一个中年人探出了半个身子。
“宋……宋侍郎……大人赎罪！小人不知是宋侍郎……小人……”这个家丁虽然是个下人，但他在府上见过的当朝权贵可不在少数，特别是那些身份特殊的高官。他定睛一看，这人不正是兵部右侍郎宋应昌又是谁？他被吓得立在当地，过了半晌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起来！”宋应昌看了看左右没有闲杂人等，于是钻出了马车。他走到家丁面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听着，今天我到这儿来的事，你不得透露一丝一毫。如果有外人知道，你知道后果！”
家丁吓的向后一缩，身体抖如筛糠，急忙回道：“大人放心，小的嘴紧得很！我这就去通报！”说完转身就往门里跑。宋应昌一把拉住家丁，“等等！你和车夫在此等候，我自己进去。”
李府的中院里种着一棵硕大的石榴树。树荫下的石桌上立着一具精致的铜壶，里面的开水正滚滚的沸腾着，旁边的茶杯里冒着热气，周边茶香四溢。
李如松穿着便服，敞着胸怀躺在后院的一张躺椅上正在纳凉，他将一张浸的湿透的面巾蒙在自己的脸上。自从兵部招自己回京，到现在已经将近一月有余。但直到现在，他都再没接到兵部后续的安排。作为一名职业军人，这种悠闲的生活反而使他感觉非常的难受。
“子茂虽然在家，但如此着装让下人看了成何体统！”李如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他急忙将面巾从脸上扯了下来，坐直身子向声音处看去。被葡萄藤遮了大半的游廊下，只见宋应昌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一看是宋应昌，李如松激动的从躺椅上跳了起来。他连鞋都没顾得上穿，急忙跑到近前，“诶呀呀！宋大人啊！我以为朝廷已经把我给忘了呢！”随后拉着他的手来到躺椅处，“大人坐这里！”随后拉过一个马扎自己坐了下，“我，坐这里！”
落座之后，李如松端起那杯香茶送上，嘴里笑着说：“此杯我已用过，思文不会嫌弃吧！”
宋应昌笑了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李如松看后大笑，随即站起身说道：“思文何不到后堂与老父相见！”
宋应昌摆了摆手，“令尊年岁已大，此时正值天气炎热，让老人家好好休息。而且今次前来未带任何礼物，怎敢冒昧拜访老将军呢！我今天来只为将军你。”
“哦！兵部让我闲散在家已有一月有余了。朝廷有何安排？”李如松一听为自己而来，便知宋应昌今天来此必定有其用意。
“子茂西北平叛煞是辛苦！圣上体贴，故让你回京修养，这难道不好吗？”
李如松摇了摇头，“西北平叛已定，这全靠圣上天威！我等皆是托圣上洪福！怎能说辛苦呢！不过，兵部招我回京恐怕并不是就这样让我赋闲在家吧！”
宋应昌听后点了点头，伸手拿起茶壶往杯子续了半盏茶，随后递与李如松，“你我并非外人。此间来，有一事想请教子茂，可否？”
“思文有事尽管直言，我知无不答便是。”李如松接过杯子也是一饮而尽。
宋应昌接回空杯放回到石桌上，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西北叛乱刚刚平复，周边战事又起，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李如松拿起躺椅上的蒲扇，扇了扇身旁的蚊虫。问道：“你是说朝鲜战事？”
宋应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问道：“你可知现在朝鲜战事如何？”
李如松一愣，“只知朝鲜王李昖已败退到鸭绿江边。朝鲜八道只剩义州一道！”
“可知朝廷已集结大军于辽东边境？”
李如松听后神秘的一笑，“只知朝廷近期有军事调动，但并不知所为何事。而且兵源调动一事，除了被调区域总兵知晓外，并无其他人知晓。思文问这个何意？”
宋应昌佯装一脸难色，他叹了口气说道：“圣上命我为援朝总指挥！可主将人选我一直未能定夺，不知子茂可有推荐入朝总兵官的人选吗？”
“思文为兵部侍郎，在朝所有武官皆为兵部调度。我们这些武官谁肚子里有几条虫，你能不知道？为何特意拿我开心呢？”李如松虽为武将，但随父亲在官场混迹多年，心思异常的敏锐。听宋应昌如此发问，便知他所问非所意。
宋应昌正色道：“非也！子茂你可知道，朝鲜如果全境陷落，倭军必定会沿鸭绿江大举西下犯我大明！所以入朝主将人选为重中之重，非普通将官可担任！此人必须有其过人之处，并文武兼备，非帅才者不能兼之！”
“哦！那依思文所说，朝中武官之中谁可称得上帅才？”
宋应昌听后没有作答，而是起身走到石榴树下。他伸手捧着一个成熟的石榴回过头问道：“这石榴长得饱满得很，走时我要摘他几个。”
李如松伸手摘下一颗石榴捧于手心，“果实饱满全靠树木主干滋养。与之对比，朝廷即为主干，而我等皆为果实，其中最为饱满者便是帅才。”
宋应昌哈哈一笑，随后拱手说道：“今朝中可谓人才济济！皆为将才！但可称为帅才者，我认为不过两人！”
“是那两人？”李如松想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测是否准确。
宋应昌也神秘的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内宅，又指了指面前的李如松，“帅才者唯令尊与将军！”
李如松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何德何能，怎能称之为帅才！思文你又拿我取笑！”
此时宋应昌一把攥住李如松的手，正色问道：“如果子茂你领兵入朝，将用何战略收复失地？”
李如松此时逐渐收住了笑容，那原本威武的脸庞也显现出一股英气，“现倭军连战连胜，此时兵峰正盛。而我军入朝则必先收复平壤，以挫其锐气！但敌军必然会加以重兵防守。依我之见，可先用计取之。如若用计不能，再行强攻也未晚矣！”
此时，宋应昌将李如松的手抓得更紧了，“将军真帅才！我本想推荐将军为主将，但恐将军刚从西北征战返回，身体有所不适。”
李如松听后霍的站起了身，他有些责备的看着宋应昌说道：“国家之事乃大事！大丈夫怎可怜惜自己身体而误国家大事！思文你早就应开门见山和我坦诚相待，怎可一再的试探于我呢！怕我畏死而不敢领兵前去朝鲜？”
宋应昌急忙起身解释道：“子茂你误会了！在我心中，主将人选非你莫属。只不过，此次入朝责任重大！万一有失，圣上必然问罪！我是怕届时反而害了你，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李如松仰头大笑了数声。他眼睛里闪着精光，看似兴奋莫明。他抓住宋应昌的手大声说道：“为将者唯有马革裹尸而还！上了战场命就已不由我了。如战败，即使朝廷不怪罪与我，我自己也没脸回来面见家父！思文，你让我去吧！”
看到宋应昌还是有些犹豫，李如松将便服上衣完全退去，露出了他健硕是身体。宋应昌看到他胸前后背密布刀疤与箭创！层次分明的肌肉在阳光下反射着棕褐色的光泽，于是问道：“子茂这是何意？”
李如松坚毅的回道：“我每增添一道伤疤，都要比朝廷赏赐更为欣慰！这伤痕便是武将的荣誉！而且倭人战力更非西北蛮族可比。击败新的强敌便是我一生之所求！子茂，圆了我这心愿！”
看着李如松渴望而期盼的面庞，再看着他身体上那闪烁着异样光彩的伤痕。宋应昌眼中早已泛起了泪花，他深深的施了一礼，随后朗声道：“将军必然不会辜负圣上之重托！有子茂在，何愁平壤不能收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