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荐（6）
围帐之后，李振庭问道：“世子可否下这个决定？”
“这事为何大人不亲自与我父王商谈，反而来找我？您知道，我只是世子。”从李珲的面色来看，尽是为难之色。
李振庭道：“大王百年之后，圣上必定下诏让世子即位！下官之所以不和大王商量此事，是因为大王生性仁慈宽厚，此等运用计谋之事并非大王擅长。而世子你却不同，不但继承大王的宽厚性格，又兼备谋略与治国之策！所以下官才同世子你商议。不过说句不中听的话，为了你李氏江山能够坐的长久，此事你必须说服大王。您能办到吗？”
李珲听到最后，思虑了半晌，最后用牙齿狠狠咬了咬嘴唇，“好！李大人你放心，我必定能说服父王。但这并不是为了我李氏，而是为了朝鲜子民！”
李振庭笑了笑，“世子日后必为有得之君！”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李珲：“这是十日前辽东都司在边关截获的书信，有了这封信为参考，此事必成！”
转出围帐，李振庭向李昖施礼道：“大王莫怪！下官还有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就此告退！”退出大殿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李珲，李昖则不明所以的坐在那里发愣。
盛大的宴会，就这么闹得不欢而散。李昖坐在寝殿的床榻上闷闷不乐。他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挂在墙上的一张朝鲜全境地图。李珲其实早已知道父亲的心意，他坐在下首轻声道：“父王，我看沈惟敬这个人行事夸张！口无遮拦！他口中的和谈我想未必是当今圣上的意思。依儿臣所想，不如再上奏疏将今日宴会中的情况向明国皇帝说明，并请求再次发兵救援。如果和谈之事真是对我们有所隐瞒，那朝廷必然从奏疏中得知您已知晓和谈一事。而如果和谈是假，圣上必因沈惟敬假传圣旨而杀之！况且此次会谈他孤身前往，我看也是九死一生啊！”
李昖点点头：“好！再上奏请明国发兵……可是我真搞不懂，这个沈惟敬有如此胆量能之身赴虎穴！他哪里来的如此胆量？搞不懂！”
李珲看朝臣基本已经走光，他凑近李昖的耳边小声说道：“还有一事儿臣要和父王商议。”
当日晚间，平壤日军大营里，小西行长借着灯火将沈惟敬给他的书信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明朝经过平壤惨败，非但没有调兵再战，反而要与自己和谈。在他想来，明朝平壤城下一败，必会派重兵再次来争夺平壤城。可现在竟然遣使来和谈！这有点儿使他想不明白。他命令侍卫将书信传给其他大名，环顾了一下左右，开口道：“明国此次要和我军和谈，到底应该如何对待，各位如何考虑？”
对马岛领主宗义智一看其他大名都没有说话，于是起身说道：“阁下！我军此次西征已攻下朝鲜七道，朝鲜国王已被逼至鸭绿江边。明国军队平壤城下更是被我军打得惨败！按理说，以明国之国力，此时应再派部队与我军决战。但这个节点上，明国竟然派人和谈！我想这应该是缓兵之计！意在拖延时间保住李昖。我军此时应该一鼓作气攻下义州，为进攻明国铺平道路才是根本。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同意和谈，在期间调集部队准备总攻，打他个出其不意！”
小西行长心下暗自踌躇，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人。宗义智此人是靠着摇尾乞怜才得以保全他这个对马岛领主的地位。在小西行长看来，他根本就不配拥有大名的称号！然而现在此人又一味的对秀吉投其所好，主张侵犯明国，是个坚定的主战派。而且日军从其领地对马岛跨海袭击朝鲜，也是他的提议。虽然宗义智所说的小西行长基本认可，但他却没有表态，他想有其他人能够提出与宗义智不同的意见来。
在座的其他大名此时均没有表态，因为和谈与否直接关系着朝鲜战局的走向，在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冒然同意和谈，他们谁也做不得这个天大的主！
小西行长下首边一直坐着一名僧人，他生的唇红齿白一副佛祖面容。此人便是之前负责出使朝鲜要求借道攻明的僧人景辙玄苏。别看他身为僧人，但确是丰臣秀吉钦点的日本国内大名鼎鼎的外交官员。他对于政治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很多时候丰臣秀吉在决意外交政策时一定要征取他的意见才能执行。此次与朝鲜开战，他也一直随军处理相关外交事宜，之前李昖与日军在汉城城下的和谈也是他主导的，而且四下里，他与小西行长的关系也非常要好。
景辙玄苏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众大名与小西行长的态度，其实他一早就摸透了小西行长的脉搏。虽然宗义智说的没错，但绝不能让他占了先机。看其他大名一直没有表态，景辙玄苏便开口说道：“阁下！我认为应该与明人和谈。”
“哦！请说出您的观点！”小西行长将茶盏向景辙玄苏身前推了推，同时用眼角余光看向身后的宗义智。
景辙玄苏左手不住揉搓着一挂已经被浸润的如同玉石般的念珠，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军连战，一直未曾有充分时间的休整，军兵已极为疲惫。而且我军战线拉得过长，国内的补给又迟迟不到，现在军中士气也非开战前期那般高涨！再者，与明国在平壤城下一战，我军也损失颇多。明国实力雄厚，兵源众多，绝对不能小觑啊！阁下应尽量促成和谈，与明国以鸭绿江为界化州而治才为上策！此来，即使剩下义州一道不攻，我军也可将整个朝鲜唾手可得，到时攻不攻取明国，再由太阁殿下定夺便是。”
“一派胡言！景辙玄苏你胆敢违抗太阁殿下的命令！你忘了，我军出发前，太阁殿下要的不是朝鲜，而是明国！”忍了许久的宗义智已看出景辙玄苏是有意而为之，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景辙玄苏也不着脑，仍然揉搓着念珠，脸上一派祥和，“您怎么了？明国的确是我们的目标，但从平壤之战就可以分析出，以我军现在的实力攻取朝鲜虽然轻而易举，但攻下明国可谓困难重重！明国国土广袤，我们需要以朝鲜为跳板，逐步蚕食明国，这个道理您作为军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宗义智脸颊涨的通红，他直起身子准备上前和景辙玄苏进一步的理论。小西行长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阿智！请你坐下！”他终究是丰臣秀吉任命的第一军的统帅，权威不可动摇，宗义智已经直起的身子最终又硬生生的坐了回去。
看到宗义智还是给了自己面子，小西行长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说道：“太阁殿下攻取明国的计划，我们一定要实施下去，不论有多么艰难！不过战争的胜利绝不是靠人力硬拼就能够实现的，一定要讲求战略与战术。我军此次攻打朝鲜虽然全胜，但损失确实也非常巨大。朝鲜军队的战斗力虽然疲弱，但各地所组织的民军和散兵，时长对我军后方实行骚扰战术。再加上明军开始入朝增援，这都是对我军非常不利的因素。平壤之战虽然我军全胜，但同时也让我们了解到明军战斗体系与作战战略。说句不好听的话，各位在座的大名没有一个人有过与明军对战的经历。明军虽败，但败在轻敌和我军的突袭！在战斗中我发现，明军的披甲率要远超我军中的足轻！而且他们铠甲坚韧！步兵的布面甲看似不起眼，但防御效果很强！他们骑兵的铁甲就更不用说了，远距离冲锋时，我军的长弓竟然无法做到贯穿甲胄！这些对我军来说都是非常棘手的问题。”
小西行长说道这里顿了一顿，看到各大名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便继续道：“我刚才说的，只是陈述两军交战的利与弊！其实作为各国大名，你们对战争的观察力可能要比我更有前瞻性，我说的也都应该看得明白。所以，如果还要继续与明国开战，其结果必定是胜负难判！既然明国这次主动提出要与我们进行和谈，我认为如果能利用和谈的方式达到我方想要得到的目的，那是最好不过！太阁殿下那边由我来负责，与诸位无关！”说着他拍了拍手，只见从幕后转出一人来。这人虽然身穿一身日式便服，但竟然留着一头中原汉人的发式。所有人都认识，这个人是之前从明朝沿海一带投靠过来的一个汉人海贼，名叫张大膳。其不但精通日语，而且办事得力，很受小西行长重用。
小西行长让张大膳坐到自己身侧，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立刻与明国信使回去找沈惟敬回复。两天后，在乾伏山进行会谈。”
八月二十九日，平壤西郊的乾伏山山脚之下旌旗密布。日军早早的在山下扎了营寨，往来无数的日军足轻在官道上设下了重重关卡，可谓防备严密。和谈地点就安排在了山腰不远处的一所民房内。
小西行长站在山腰处，他举起西洋千里眼向着官道尽头望去。只见几个黑点由远至近，有三骑快马正在向乾伏山疾驰而来。他收了千里眼，掸了掸衣袖，向随行军士说道：“告诉山下做好准备，我们下去会一会这个大明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