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荐(7)
官道上,沈惟敬与李振庭并排而行,沈嘉旺紧随其后。
沈惟敬边走边望着李振庭所穿的那一身锦绣官服,天空虽然阴沉,但红绸打底的官服仍然在不时闪烁着点点光辉。从胸口一直延续到衣摆下的那只龙鲤也是活灵活现,只差点睛一笔便似要活过来跃入眼帘一般。
发现沈惟敬一直盯着自己看个不停,李振庭淡然一笑,“沈先生在京城时可与锦衣卫有过交集啊?”
沈惟敬在马上一拱手,回道:“大人见笑!在下何等身份,怎敢与朝廷命官有什么交集。只不过大人所穿的这身官服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朝鲜都感觉煞是显眼!”
“沈先生不必拘礼,心里有话尽可直言!我虽在锦衣卫任职,但忠奸曲直还是分得清的。”
“在下听说上个月末,中书省都事潘仲文被下了诏狱,不知可有此事啊?”
李振庭只感觉纳闷。沈惟敬区区一介布衣,怎会问起中书省的官员,于是问道:“沈先生可与潘仲文相识?”
“不瞒大人,潘都事与在下本是同乡。我们幼年相识,曾一起参加过本县的乡试。潘仲文比在下才识渊博,所以早早便入京做了公干。”
“原来如此!不瞒先生,潘都事此前因公事得罪了东厂的人,所以被随意编织了个罪过下了诏狱。他既然和您是同乡,我也不妨直说。以他六品官职,又得罪了东厂,进了诏狱恐怕是有进无出了!”
沈惟敬听后默然,仰天长叹了一声,“如果惟敬没有记错的话,太祖曾经有旨意,宦官不得干政!不料到了本朝,宦官势力不但越来越大,而且朝中奸佞当道,忠臣正直之士往往因琐事便被诬陷入狱,实在是可叹啊!”
此时天空中一席乌云压了过来,风势逐渐加大,不停吹拂着李振庭飞鱼服的下摆。他用马鞭指着乌云说道:“沈先生,你是聪明人!看到那片乌云了吗?半个时辰之内这一带必定会风雨交加!但你想过没有,无论风雨多重,但终究有云开雾散之日。你我如同这风中飘忽不定的落叶,虽然对狂风憎恨至极,但又有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自己不被这狂风从枝杈上被吹下。这样,你好歹还能够等到风停雨息的那一刻!您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吗?”
李振庭结合沈惟敬之前的所作所为,知道日后回京,即使此次朝鲜和谈成功,但以沈惟敬的性格,必定会招来无妄之灾,所以出口点拨。沈惟敬行商多年,三教九流各色人物结交过往甚多,这话他又怎能听不明白呢!不过,他确实对眼前这位锦衣卫军官的人品钦佩有加!他勒住马头,抱了抱拳,“大人,沈某自知行事一向桀骜不驯,对天下不平之事往往心有所想便脱口而出!今日深受大人教化,在下感激不尽!”
“正所谓明哲保身!先生日后言行可要三思而后行,以免引火上身!不过在下也想问问,和谈一事您到底有何打算?”李振庭现在最为担心的就是和谈,因为沈惟敬直到现在都没有向他透露过一丝和谈的想法。
沈惟敬看着前方不远的乾伏山问道:“不知大人对这些个倭人了解多少?”
李振庭微微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我被选为锦衣卫之前曾在东南地区参军,那时参加过剿灭倭人的战斗。但你要说对他们有多少了解,我只知道他们生性残暴,喜怒无常!但其刀剑锋利,官军在战斗中经常发生佩刀被倭刀斩断的事情发生。”
沈惟敬正了正马头,捋着长须哈哈笑了笑,“没想到李大人在年轻时还有这等功绩,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沈先生过奖!”
“那大人可知倭人何时开始扰我边境之地的?”
“这个……”李振庭不明白沈惟敬到底是何用意。
“我只知道最早应该是在嘉靖年间。不过还请先生赐教!”
“哈哈哈哈哈哈!”沈惟敬又是一阵大笑,随后说道:“大人勿怪,在下无嘲讽之意。倭人早在前朝便有向西犯边的举动。那时倭国南北征战不休,不少地位较高的倭人,哦,他们管这些人称为武士!这些武士战败后为了避祸,纠集了不少散兵游勇占据山林与倭国朝廷对抗。不少人为了避开国内祸端也不断出海骚扰琉球、朝鲜等国,当然,那时朝鲜还不是李氏当政国名还叫做高丽。更有甚者驾船远行至前朝东南沿海进行骚扰。嘉靖年间,倭国再次陷入战乱,国内群雄并起,导致大量倭人再次出海袭扰大明东南沿海。不过,从嘉靖年间开始,倭人之乱更甚于前朝。”
“原来如此!”李振庭点头附和着。
“恕在下冒昧,大人可知中原历朝最为头疼的是什么?”
听这一问,李振庭也开怀大笑起来,“沈先生又要考我?在下自幼以武功见长,这书本中的事,先生就不必为难我了。”
“在下哪里敢考大人!好,我不兜圈子了。历代中原王朝最为痛疼的便是边患!外族相较于中原基本上都是逐水草而居,其人均居无定所。他们之所以犯边,其实对土地的要求基本没有,只不过为了三样东西而已。”
沈惟敬还要继续,李振庭突然出口打断,“沈先生先莫说,让在下猜猜。您所说这三样东西莫非是人口、财物与铁器?”
沈惟敬赞佩的点了点头,“大人自谦了,您并非只在武功啊!”
“如同您刚才所说,金锦子女、工匠技师可为外族提供相应的劳动力和中原的先进技术。不过至于铁器,其实并非他们索取的根本所在。他们想要的,是一切中原以外所没有或无法生产的所谓特需!这些特需往往都是外族所欠缺的,制约他们发展的关键所在!”
“好!我听出您话中的含义了。您是指倭人此次侵朝,其实真正目的实质还是以战为本,索要实惠?”
沈惟敬再次回首望着乾伏山,“此次倭人侵朝动用十数万人马,其初始目的也许并非是物,而是土地。但依在下观察,经过朝廷在平壤一战,倭人也自知仅靠现有实力想拿下整个朝鲜也并非易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转换了战略布局,所以在这个时候谈判,即使朝廷输了平壤之战,也是最佳的时机。只不过,实际情况就要看小西行长的胃口大与不大了。”
正如李振庭刚才所讲,此时天空中早已雷声滚滚,乌云仿佛一片黑幕,重重叠叠的压了过来,远处的乾伏山在疾风暴雨中忽隐忽现。
三人三骑,在马蹄与雷声的交织声中向着未知的险境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