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帷帽见“客”。
阿兜捏着怀里的绢帕有些忐忑，显然，一肚子按捺不住的好奇已经沸反盈天了。可越是如此，越是该提醒自己不可贸然。
于是他干咳一声，缓缓吟道：“萧萧日寒上，青桐夜来霜，夫人的名字真好听！”
这么文邹邹地来两句，自是从白姐姐处学来的。万幸，五毒夫人很是受用。她神色一动，眉目瞬间明朗起来。
“哎呀！多少年了，藏头露尾的，把自己的名字都给埋没了，也不知道往后还有谁记得古青桐啊！”边说着边给阿兜递了果子。
其实他怀里的绢帕写着两句长情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上面飘出一丝冷冷的、淡淡的凝香。
阿兜方才紧绷了一下，他在思索直接将绢帕抛出可能带来怎样的震撼与涟漪。
掂量了半天，还是决定旁敲侧击一番：“夫人总有相思相望之人会记得你。”
五毒夫人侧过身笑笑，眼里含着说不清的情愫。
“生死都不过一瞬的事，人世间这点爱憎就更不值一提了。相望相守、一生一世，可遇不可求。我呀，有这个山庄和给我做鞋的老东西足矣！”
边上的茉玉姑姑拂了拂满手细细的茧子，摇着头说道：“老眼昏花，但愿还能给您多做几双。”
说来也奇怪，人有的时候万般求不得，太过苦情了难免给人一种悲相，绢帕上绣情诗诉衷肠的古青桐就是这样。可身边这个豁达明朗，什么都不要，诸事皆不求的古青桐，反而使人眼前一亮。
阿兜不禁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满肚子的疑惑突然间就不想提了。
他还没来及答话，突然感觉整个房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一口没吃的果子撒了一地。
茉玉姑姑一把扶住险些晃倒的铜镜：“我出去看看！”
阿兜：“姑姑，我同你一道！”
“都给我回来！”
五毒夫人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一嗓子就把俩人叫了回来。她扭开了案上的香炉，朝茉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阿兜那小子躲进去。
原来书柜后面是一个设计巧妙的暗室，说是暗室，其实不过是一个壁柜，里面摆着一口沉重的带盖木箱，落着厚厚一层灰，余下的空间也只能卡得下阿兜和姑姑两个人。
好在这壁柜有个孔洞可以透气，还能通过洞口瞧见外头的情形，五毒夫人正端坐在交椅上。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道周身通黑的身影走了进来。
五毒夫人似乎并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样子，亦或是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顺手就把帷帽戴上见“客”。
“多年不见，夫人可安好？”来人熟稔地将门带上，开口道。
五毒夫人不客气地回道：“你来干什么——不请自入的习惯倒是多年未改！”
来人迎着五毒夫人寒冷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坐到了桌前：“路过贵庄有些口渴，想起了故人，便进来讨杯茶喝。”
五毒夫人似笑非笑，起身递给他一个酒壶：“加了鹤顶红，你敢喝吗？”
来人也不推辞，接过她的酒壶，一开盖，熟悉的酒香扑涌而出，让他有些怔神：“还是那个香味，桑落酒，对吗？色比凉浆，香同甘露，教人无奈别离情！”
五毒夫人见他隔空对着壶嘴一饮而尽，里面的酒一滴未洒，讪讪地笑出了声，戴着帷帽的脸看不出喜怒，但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她的鄙夷已经扬到了头顶。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喝个酒都能玩出八百个心眼。怕下毒，干脆滴酒别沾，浪费老娘一壶佳酿。罢了，权当是喂了狗！”
来人嘴里咂着酒味，将空酒壶扔给了五毒夫人，毫不尴尬地冲她笑：“这么好的酒，夫人怎么会舍得下毒呢！不过这壶嘴沿口处就不好说了，以你对我的恨意，抹上一层剧毒不足为奇！”
五毒夫人身体微僵了一下，帷帽下的眼神此刻已经刀锋凛冽了：“你倒是挺惜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弄了一院子的死鸟给我，究竟想干什么？”
来人闯门时盈到现在的笑容渐渐收敛，他垂眸低睑的样子会让人错以为此人慈悲救世，丝毫看不出一点恶意。但只要一开口，满心满腹都是杀人刀。
“这么多年，于世人而言，你和我都已经死了。我避世是为了什么，你定然清楚，否则夫人为何躲着不见至今才出现？难不成真是因为区区情爱吗？”
那人说着，又扬眉轻笑了一下，接着道：“我没有退路了，如果不是那年的动荡，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定会娶你。乡间农人也好，悬壶游医也罢，总有一个归处。只可惜既然我无法为本家的血海深仇殉葬，那我只好成为一枚燃爆这世道的炸药。”
“不可理喻！”五毒夫人不想理会他，从容地起身准备送客，谁知那人伸过来的胳膊轻轻地握住了她。
“青桐！”他好像莫名有点紧张。
五毒夫人抽开手往门口走去，他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与方才说话时候的样子判若两人。
暗室里的茉玉心里咯噔一下，她暗叹了口气，不无怨气地嘀咕道：“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千万别再对他心软了祖宗！”
许是愤懑上了头，一不留神忘了自己躲在暗室里，对着墙皮狠狠地给了一脚。
阿兜：“”
暗室外的人忽然滞住了脚步，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动静。
五毒夫人没有被这猝不及防地一脚搞乱阵脚，她忙出面救场，淡定地逼问道：“所以你这枚燃爆世道的炸药，需要我的五毒掌帮你做引线？需要千千万万无辜的人跟着陪葬？需要亲人变成傀儡失了魂智？你怎么这么大言不惭呢，谁给你的脸？”
她神色如常地将那人推出门去，胸口却有一点发烫，从认识这个人的第一天开始，就注定她这辈子太平不了。
阿兜透过孔洞看到那人负手离去的背影，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让五毒夫人顿在原地久久没有缓过劲儿来。
“别忘了，你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