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手足情深,焉能或忘。
这世间手足情深,焉能或忘,大抵是因为血脉相连。
当年白家夫人生白恹恹的时候颇为艰难,差点儿因为胎儿位置横逆而难产。幸得家中做客的一位修士施针相救,才保得大小平安。
襁褓中的白恹恹瘦小孱弱,白家人万分珍视。哥哥姐姐更是将她捧在手心,处处照顾,事事用心,从无怨言。
她算不上早慧,研习箫音的资质更是无法与姐姐相提并论。就是爱玩,对什么都好奇,鬼心眼比谁都多。
兄长顶门立户、娶妻生子之后,府里的大事小情一概做了主。但对这个不学无术、出格逃家的小妹妹,用尽了他所有的包容和退让。
而今,兄长白君彦一身黑袍,平静地站在雨雾氤氲的回廊下,冲着堂屋的方向长袖一扫,挥散了那群聒噪噬人的黑鸟。
白恹恹一反常态地没有奔出门去。等了兄长这么多天,生死未明,眼下日夜牵挂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前,却不知是人是鬼?
她很想问一问:家中究竟遭了什么难?爹娘可否安好?嫂子人间蒸发你瞧见了吗?小安宁病得蹊跷你可知道?
可话到嘴边,心中翻涌万千,竟不知如何开口。
眼前的白君彦还是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兄长吗?
“别过去刚才那些黑鸟的举动历历在目,它们受何人操控已经显而易见。你面前这个人,似鬼非鬼、似魂非魂、似人又非人,他的眼神里没有顾念和留情,你若上前那便是送死。”
沈碎在白恹恹身后嘱咐她,此人眼神诡秘,让人忐忑心慌。
“可他是我兄长白君彦!”
白恹恹一只手被沈碎紧紧攥着,另一只手捏着乌羽,无望地微微发着颤。
沈碎顺着她的目光又看了一眼白君彦,他没有见过白家这位继承人,可对方身上那种旷野苍穹唯他一人茕茕孑立的孤独感,熟悉得让人惊心。
“也许早就不是了!”沈碎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给白恹恹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门外的黑袍白君彦肃然许久的面色,在看到沈碎的时候倏然一松,眼睛里似乎漫起了一层久违的温和感,转瞬而已,很快便被他压了回去。
一阵沉厚的声音从雨雾中飘来:“既寻到此处,那便是有缘,我不介意多几个生魂祭阵。”
沈碎毫不客气道:“怕是误打误撞坏了你好事的孽缘。”
白君彦嗤道:“孽缘也是缘!”
一旁的阿兜面色沉沉地瞥了白君彦一眼,心道:“这个人连自己的亲妹妹和好友蓝先生也没打算放过,心肠不是一般的铁。”
“如此心狠手辣,也不怕遭雷劈。”
说完,阿兜话音顿了顿,又道:“管你什么劳什子阵法,我三哥哥师承翠峰岭,他都能化解的了。”
白君彦听到“三哥哥”这个称呼,有些讶然地插了一句:“你居然还活着?”
“你认得我?”阿兜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了白恹恹。
白恹恹此刻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眼前这个人,长着一张跟兄长一模一样的脸,行事作风说话语气又是另一个人。
“你不是白君彦,你究竟是谁?你把我兄长怎么了?”
怒吼间,她感觉一股发腥的液体从胸中涌出,周身的热气一同被带了出来,在这阴气沉沉的阵中待久了,身体开始无力起来。
只是这股无力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来得不是时候。眼前这个看着她长大的人,如今是要她倒在这片血泊里。
她耳识模糊间听见兄长不,是黑袍白君彦冷淡地开口道:“你中了心魔,解不了的,信命吗?祭阵是你最好的归宿,我送你去见爹娘。”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忽然一阵机簧声从堂屋里响起,感觉整个地面开始塌陷摇晃。
这屋里的人如同被钉在木板上的蝼蚁,木板倾覆他们就命尽,毫无生机可言。
她只觉得身体无比酸软,心里一片草木枯萎。
死便死了,去见爹娘未尝不是幸事。可同她一道的人,沈碎、阿兜、魏剑,甚至是蓝鹊。
他们何其甘心要葬送在这里?她得救他们,她要杀了那个兄长模样的恶魔。
白恹恹顿时着魔似的一阵挣扎,那片乌羽在她手里,隔着无限虚空尽幻化成了一支寒戾的袖箭。
她大叫一声,双目狰狞猩红异常,抑藏了许久的心魔终于忍不住从她眼中交相而出。
眼前的沈碎倏忽间变成了黑袍白君彦。
她鬼使神差地出了手,一箭扎进了沈碎的肩头。
鲜血喷出的一瞬间,白恹恹眼前是一个怎么也堵不住的血洞。
尖锐的袖箭穿肩而过,沈碎忍着剧痛死死拉住白恹恹,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地面要沉了,周遭陡然暗了许多,他隐隐感觉地下有更深重的黑暗在等着他们。
果然,头顶突然再度响起一声炸响,沈碎心头一阵狂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巨大的黑影当头罩了下来。
脚下一悬空,一股强烈的下坠感扑朔而来。
等他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混沌中回过神来,发现周遭除了被她死拽着不放手的白恹恹,竟然空无一人。
这诡异的堂屋地面沉得太快,分明不像是受外力塌陷,而是有人悄悄打开了地下暗室的机关。
这个人会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蓝鹊吗?阿兜和魏剑又在哪里?他们是没有跟着沉下来,还是跌入了另外的暗室?
着了心魔的白恹恹好像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你怎么样白姑娘,有没有摔伤?”沈碎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回响,仿佛就在她耳畔。
白恹恹被沈碎握住的那只手,手指蓦地一缩,努力想让自己睁开眼。
她想起自己心魔缭绕的样子,胸口有一团暴虐的火气。心里越是害怕伤着谁,那个人的脸孔越是不断出现。
她想起黑袍白君彦的脸和沈碎的脸,在她眼前不断变换,扭曲着合二为一,狰狞地对她笑:“你敢杀我吗?来呀,让我看看你的勇气。”
她想起胸中怒火被破开,手里的袖箭刺向对方心脏的时候不过一掌的距离。可她犹豫了,于是飞出去的箭锋倏地拐了个弯,直直地戳向了肩膀。
此刻躺在地上,心魔之气已经收敛,身体却像被覆了一层寒霜,倒是冷得澄澈。
她只想知道,那一箭刺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