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如其名，不与凡尘染。
阿兜手脚冰凉、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个女骷髅，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沈碎拉了他一把，才从元神即将出窍的状态中回过魂来。
他心道：“这么美的女子竟是一具骷骨，实在匪夷所思。”
“这个女人”沈碎叹了口气，“锁链缠骨，一直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已经死了很久了。”
生命短促，人固有一死，万事皆如过眼云烟。
可这女子死状凄惨，纵是已成白骨也透着一种捉摸不透的悲壮。
“不知她死前经历了怎样不可名状的痛苦？”沈碎动容道。
阿兜缩了缩脖子，忍不住问道：“既然她已经死了很久，那飞镖上的求救信是谁写的？”
“我想也是她！”沈碎微微耸了耸肩，目光已经转到了骷髅背后的锁链上。
“什么？”阿兜瞠目结舌，“这也太”
太荒谬、太诡异、太不可思议了？阿兜憋了半晌，终是不知用什么词说出口更合适。
跟着沈碎这一路走过来，什么样的离奇诡异都不算刺激。
“你来看！”
沈碎将那粗重的铜锁链上的浮灰抹去，招呼阿兜凑过去看。
只见那冰冷的刑具上发着细小的奇光，一排排犹如星罗棋布，微光的间隙之中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
这是一条加了禁锢咒语的锁魂链。
锁魂链一头从女子的颈骨穿过，另一头附凿于石壁中，坚而不摧，将其活生生铐死在方寸之地，直到肉身腐化终成骷髅。
而链身上的咒文，便是压迫、禁锢魂魄所用。
被禁锢的魂魄赴不了黄泉，入不了轮回，也没有孤魂野鬼一样自由。她的魂识飘出了身体，却只能围着这埋骨之宅轮转千年，万劫不复。
“三哥哥快看，墙上又有字出现了。”
沈碎抬眸，沉沉的目光透过昏暗的石壁，看见了久远的悲恸。
“离开”两个字笔力雄厚，入木三分，不断地书写在冰冷的石墙上。
“你是想让我帮你解了锁链，离开这里？”沈碎站在一边，用一种近乎沉重的语气对着空气说。
不一会儿，石墙上又描出了三个字——救救我。
沈碎眼皮微颤，不忍心地问道：“可你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很久了吗？”
石墙，悄无声息。
只是原本干燥冷冽的石缝中，淌出了一汪细流，仿佛苦苦压抑许久的泪泡被戳破了。
阿兜呆呆地看着，从来没有哪一瞬间如现在这般心里酸涩，他猝不及防地同情起一缕魂魄来。
“我想她现在应该知道了”这句话没说完，忽然有一股风力从阿兜身边划过，紧紧地灌在了石墙上。
风力中隐约夹杂着类似涕泪零落的声音，紧接着好似一支毛笔的气韵，若隐若现间以石壁为宣纸，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不知过了多久，洋洋洒洒覆了一整面墙。
沈碎悬着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读过去，缩在袖子里的拳头却是攥得发疼。
姑娘名唤吟雪，人如其名，不与凡尘染。
吟雪笔下的自己，却是一个从小经历坎坷冷眼的穷人家女子。贫贱微寒，身份低下，被重男轻女的父母贩来卖去。做过婢女，当过歌伎。
“吟雪”——不过是众多歌伎名字中的一个，微不足道。
可有个男人却将这个名字郑重地记下来，建了这座山宅，用一块“吟雪踏梦”的匾额将她豢养了起来。
他们有过几年的好时光！在彼此都还年轻，不问高低贵贱，不管体面，不怕辜负的时候。
刚开始，他们总在一起。
一个得了新词、谱了新曲，另一个便携手痛饮美酒，嬉戏欢闹间，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赏春花、纳夏凉、迎秋风、踏冬雪，诗酒趁年华，像浪子又像隐士。
不理人情世故，情感无拘无检、肆意流淌。
吟雪的笔下，她把爱一个人最坦然、最热情的美好时光描绘得心乱神迷、生生不绝。
可她为之付出了生命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字里行间却绝口不提。
人变了，心心相印四个字就格外沉重。
姑娘用温婉的、淡雅的笔触，把这一段暗黑的临终过往，轻轻地写了出来。
她独坐院中的某个夜晚，听见取她性命的手骨在颈后“咯咯”作响。
男人对她说：“你不是说爱我吗？我需要淬炼一个干净的、永不背叛的丹魂，拿你做药引，你可甘愿？”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灵魂飘离身体的时候，脸上还在对他绽着微笑。
然后，她看到自己被钉在了锁魂链上，她靠近、又离开，几番往复，却发现自己除了这个宅子，哪里都去不了。
于是，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这个阴魂就在宅子里游荡，写字、掸尘，掸尘、写字
本就见识过世间的薄情，冷冷暖暖中挣扎了那么久，还会相信真情的女子，可叹又可悲。
沈碎打破了吟雪的追忆，开口道：“我可以想办法解了禁锢咒，但你被困太久，我不敢保证脱困之后你能顺利入轮回。三界六合，很多事人力不足以为之。”
吟雪写道：“只求能离开此宅，做个自由的魂。”
“那好！”沈碎话音刚落，用指尖血画了一张咒符，随即捻碎了化成一股灰烟，将锁魂链上密密麻麻的咒文统统卷了进去。
忽听噼里啪啦一声巨响，吟雪的骷髅之身瞬间倾倒在地，化为了灰烬。一时间整个密室尘土飞扬，浓烟翻滚。
阿兜好不容易从尘灰中拨开一点视线，就看到沈碎将一缕阴魂收进了小药瓶里。
沈碎看了看药瓶，又默默看了看阿兜，然后将这重任交托了出来。
“我怕她禁锢太久突然出去受不住，先让她躲在瓶子里，你的口袋有灵气，替我好好保管。”
“啊！”阿兜猝不及防地被当成了装魂囊，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透心凉。
“放心，瓶子上贴了符，幽魂不会再上你身。”
走出宅子的时候，夜色里吹来的风似乎还带着暗室长廊里那股香药饼子的气味，阿兜觉得自己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