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萧萧日寒上，青桐夜来霜。
阿兜听得满脸迷茫：“这蜡烛黄金做的么？若是金子，自然舍不得用。”
“真金不怕火来炼，点燃烛芯试试。”白恹恹探过头来，直接把火折递给了沈碎。
火苗跳跃，霎时吞没了烛芯，豆大的光晕萦绕开来，烛身开始熔化，不断地透出些微黑烟。
沈碎凝视着，浮杂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蜡炬成灰的那一刻，整个喜烛褪去了红蜡包裹的外衣，露出里面铜制的圆柱长罐。
胎体轻薄，铸纹精美，上下对称，像是一个酒觚。
阿兜叹了口气道：“果然不是金子呢！可这又是什么器皿？看着也不大像平常庄户人家会用的。”
沈碎淡淡地说：“明伯从小家境清苦、父母早亡。后来去了枫桥先生本家为奴，老先生仁厚，让他跟着府中石匠学习手艺。这些年他随同枫桥先生走南闯北，有几样不常见之物，倒也不奇怪。”
“只是何故一个酒觚会藏在红烛之内？”
白恹恹脱口道：“取下来看看，有何稀奇之处？”
这铜觚虽精巧好看，却是两头都焊死的，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寻常。
阿兜费尽心思研究了半刻，几乎每一寸觚身都被他敲敲打打了个遍，就差用他那大板牙上嘴啃了。
“还是免了，别把你牙给磕了。”白恹恹打趣他。
沈碎轻抚铜觚上的铸纹，用指尖去感受那觚上沉积经年的纹路走向。
像是一个八卦图，上乾、下坤、左离、右坎。而中间的阴阳鱼连接处，却有一条严丝不合缝的裂口。
“莫不是个暗扣？”沈碎喃喃道。
只见他双手持觚，握住阴阳两端，往相反的方向一旋转。
果然“咯啦”一声极其轻微的动静传来，酒觚从中间被分成了两半。
一块绢帕掉落了下来。
阿兜凑近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是”白恹恹捡起绢帕，展开一看，好似比寻常用的尺寸要小些，细瞧边缘有钳剪的痕迹。
白恹恹喃喃地道：“这好像是一块帕子，一块被裁剪过的女人的帕子。上面绣了桃花的纹样，还有字呢！”
沈碎转目看去，火折子一晃，只见绢帕上写着：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这是一纸婚书吗？”阿兜呆呆地问道，他年纪小，却也听过一些折子戏。
“你傻呀，这最多算是一张情书，或者一位女子的随记。”白恹恹拍了这孩子一下，有些想笑。
“为何一定是女子的随记？”阿兜瞪眼道。
“落款处写着呢，古青桐。萧萧日寒上，青桐夜来霜。多好听的名字！可这随记，未免离恨悲凉了些。”
火光微暗，扑朔迷离，但是在沈碎眼里，那绢帕上的字迹清晰地令人窒息。
纵然化成千万碎屑，他都认得出那是枫桥先生的笔力。
而古青桐这三个字，就像扎进了回忆里的绵针，看不见摸不着，却一针针刺得他心悸。
她是谁？她跟枫桥先生有什么关系？
“这个古青桐会不会就是明伯绝了婚的妻子呀？”白恹恹自顾自地思量着，又摇摇头否了自己的猜测。
“定然不是，这么一个文采斐然的女子，怎么会与他婚配。可如若不是，这样私密的物件又怎么会在明伯这里。还藏得那般深”
闻言，阿兜突然吃惊地说道：“这个古青桐不会就是凶手吧？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杀了你，折子戏里都这么演。”
沈碎心口一怔，蓦地转过头来，扣住阿兜的手：“她不是凶手！你将这绢帕好好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阿兜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将那印着古青桐名字的帕子收进了口袋里。
直到沈碎放开他的手，他才好奇地跟在沈碎身后追问：“为什么呀？”
“阿兜，扶我一下。”
白恹恹借着脚伤顺势擒住了阿兜的手，摸了摸鼻子，示意他有眼力见的话莫要再问。
沈碎脸色不好看，这一路离奇古怪的事情遇到的多了，但面对曾经的亲人，无论是明伯还是枫桥先生，甚至是兰却，他总是搅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来。
走出卧房，再一次站在血迹斑斑的堂屋，望着那无头尸，脑中浮现一个“傀”字。
“傀”，半是人来半是鬼。
它举着手锯，拖着满脸惊恐的明伯，在黑暗中屠戮殆尽。然后，割下了他的头颅，化成一道幽诡的残影，来无踪去亦无踪。
没有了头颅，他即便贴满整个屋子的符咒，都无法与明伯通魂。
“天快亮了，在官差来之前我们得离开这里。”沈碎定了定心绪，接着交代二人，“记住，回去之后，今晚找到的东西绝口不能提。”
“跟谁都不能透露一字半句！尤其是蓝先生。”
阿兜怔怔地听着，用力点头，原本就不解的眼神显得更加迷茫起来。
白恹恹颔首，什么都不说，只淡淡地看着沈碎。
回到医馆小院，天光已经亮透。
蓝鹊昨晚出诊，一直没有回来，却派了一位药童给白恹恹送来一封家书。
“肯定是兄长通过蓝先生知道了我在云禾庄，催着我返回家中。”白恹恹沉默了不知多久，一直不肯打开家书。
“离开”两个字，好像说出来有点沉重。
就连阿兜也开始眼圈泛红，他性格外放，喜形于色，对白姐姐的舍不得顺着眼眶就流了出来。
“你先回去！”
半刻后，沈碎用十分平静地语气对白恹恹说。他说的是回去，而不是离开。
“到时候蓝先生定会与你一起，他受人所托，一定会尽力护送你归家。一路舟车劳顿，你腿伤未愈，要好好照顾自己。”
白恹恹眨了眨眼，截口打断他：“那你们呢？”
沈碎目光偏了个方向，转过去对着阿兜说道：“我跟阿兜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我们忙完一定去梁州看你。”
听到此话，原本垂着脑袋有些难过的白恹恹抬起了头来，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一言为定！记得哦，南风楼的酱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