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避寒取暖咒。
沈碎终于又站在了昨晚梦魇中到过的地方。
面前是一座天然的寒洞,石壁异常厚实,洞门掩藏在两棵松柏之间。
此时节,暑气正盛,门上却结了一层白白的冰霜,若是不派人经常清理,定会形成晶莹剔透的冰凌挂。
无需推门,便有一股寒气迎面渗出来。
“我们来此地做什么?”白恹恹瞥了一眼三人身上的薄衣,心生疑虑。
“这里原来是个官办的冰窖。”明伯向这两个外地人介绍起来。
“云禾庄湖多水足,寒冬凿冰放入地窖储存。到了夏日,这些冰就供大户人家取用。”
沈碎握住洞门上长了锈迹的铜环,蛮力一推道:“既是官办冰窖,为何无人看守?”
“兵荒马乱的年岁,什么不荒废?”
“这么大的一个储冰窖,弃之岂不可惜?”白恹恹问道。
“官府早就不管了,不过庄子里的人瞧着可惜,各家出男丁每年都会凿冰储存一些,量数不多,也就暑热天供丧葬停灵用。”
明伯对云禾庄的事情如数家珍,好似住了很多年。
“说起来今年这痢疾闹的,停灵也省了”他摇着头惋惜道,又抽了抽鼻子。
此时洞门大敞,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什么味道?”
一股潮湿、清冷,粘腻中又夹杂着腐嗅的奇怪的气息窜进了鼻孔。明伯形容不出,脸色因为欲将作呕开始难看起来。
“是腐尸!”沈碎脱掉了外袍扔给白恹恹,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了黑暗。
“啊?”明伯吃了一惊,黑暗中看不清他惶惶不安的表情。
但他还是筛糠一样抖动着身体,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那那那,还进去吗?”
白恹恹紧随其后,手里搭着沈碎丢过来的外袍。
袍子上的余温还在,白恹恹有些局促地触了一会儿,不过须臾那气息便在冷冽中散开。
这冰窖,衣衫单薄的人怕是捱不了多久便会冻死过去。
三人在一团漆黑的冷窖里摸索着往前走,越往深处,寒气越浓重。
而那股闷着腥血的腐嗅气息在冷烟萦绕中忽而轻薄、忽而又凝重,仿若从某个角落散出来又被冷气遮掩了。
“唉哟!”
白恹恹左脚顶到了一块冰石,又冷又硬,湿寒侵骨。她膝盖一麻,当即跪了下去。
明伯哆哆嗦嗦晃亮了火折,冰室内已能看清七八分。
“有火折子你不早点拿出来?”白恹恹揉着膝盖,艰难地爬起来。
眼前的景象让她庆幸没再摸黑往前行。
此时,前后左右都是大坚冰,一块一块毫无章法的排立着。随便往前跨一步,便能撞得头破血流。
明伯缩着脖子,浑身抖得紧,连说话都牙尖打颤:“哆,哆嗦得厉害,才,才掏出来你,你倒是真傻,有衣服不穿。”
白恹恹闻言看了沈碎一眼,他正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冰室,眉间锁着一道皱痕,感知里只有冷风中的腐嗅味。
“不冷吗?”白恹恹问他。
沈碎的表情里有一种令白恹恹想不到的麻木感,似乎再大的风霜寒雨他都无动于衷。
对他来说,痛,好像比冷更耐不住些。
“又一个冻傻的。”明伯感觉自己的嘴角快冻出冰碴子了,说话也带着冰锋,“一件袍子让来让去,你们都不穿就给我,这鬼地方实在冻人。”
说着他又颤着手指伸过来拿白恹恹手上的袍子。白恹恹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把袍子揽进了怀里。
忽而一丝冷风拂过,火折熄了,留下一缕焦枯。
白恹恹恍然回头,再次陷入黑暗的瞬间看到一袭虚影从她身边擦过。
那虚影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在她身后转了个圈,又流回到黑暗里。
火折再次被吹亮的时候,白恹恹依然端着空空如洗的双手,沈碎的那件外袍不知何时已盖在她清瘦的肩背上。
“动作倒挺快。”明伯臭着脸道。
“哎呀,暖和不少。”白恹恹故意拖着长音,讥诮地说道。
再回头看沈碎,他依然是那副不动声色、熟视无睹的脸。
只是在微微颔首间听到他轻咳了一声,却无人瞧见他顺势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就这么个冰室,一眼望到边,你到底要找什么?别卖关子了沈推之。”
明伯的耐心快被这冰窖的寒冷消耗殆尽了,此时他只想快点出去感受外头的烈日灼烧。
沈碎蹙着眉,脸色因为冷气而越发阴沉:“我怀疑阿鸳的遗体可能在这冰窖里。”
“你说那个下堂妇?”话音落下的瞬间,明伯很快将那些疑惑串了起来。
“真在此处的话,这就既说得通,又说不通了!”
“什么既通又不通的!”白恹恹对他这番颠三倒四的说辞不知所以,怀疑他脑袋是不是进了冰凌子。
“人已经死了,埋哪里不是埋。为何那老头要声东击西,让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女儿葬在了自家后院,然后再瞒着所有人费劲地把遗体藏到这冰窖中?他图什么呢?说不通啊!”
“可是我去他家后院立碑的时候,确实觉得那墓坑空荡,好生奇怪。他这招移花接木又似乎对上了。”
明伯越说越不敢细想,越想越觉得瘆得慌。
就仿佛一抬头,阿鸳的尸体就会从阴冷的冰墙中跳脱出来,吓得他头盖骨都在发颤。
沈碎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兜兜转转了一大圈,那浮散在他感知里的腐尸味腾然浓重起来。
可这冰室没有转角,没有暗门,四四方方堆满坚冰,何处藏尸?
他开始有些犯疑惑
“明伯,这寒窖可有别的冰室?”沈碎的眉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开口间觉得自己的唇齿也开始有些厚重难控。
明伯呵着白气不停地搓手道:“我虽知道这里有个冰窖,却同你们一样是第一次进来。赶紧出去吧,心口都要冻麻了。”
说完抬脚便要离开,他把火折塞给白恹恹,一脸仁至义尽的苦笑:“老石匠不奉陪了,我可不想搭上半条命。你们若是不走,火折子便留给你们吧。”
白恹恹看着他哆哆嗦嗦的背影,本想留他,只见他扭过头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心道有一个人出去总比都困缚在冰窖里强。
“你怎么不走?”沈碎的声音从背后而来,裹着森森寒气。
“不想走!”白恹恹小声嘀咕了一句,探头看了一眼沈碎。
“什么?”很显然沈碎没听到。
“噢,我说不冷!多亏了你的袍子。”白恹恹举高火折往沈碎身边靠近了些,那既失落又庆幸的表情,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我们不能久待,再寻不到任何踪迹,就得赶紧出去,否则避寒取暖咒也会失效。”
一言既出,冰室内忽然一片静默。
“什么咒?”
沈碎在黑暗里垂下眼,目光透过火折徐徐来到白恹恹身上。
白恹恹不解地低头扯了一下披在身上的袍子,衣角处沛然庄重地显出一片符字。
“烈炎随体,寒气退迁,一丈之内,冰雪难沾。此避寒取暖咒,我修得不够精湛,恐维持不了太久。你若是觉得冷了,一定告知与我。”
隔着一层轻薄的外袍,白恹恹恍然自己一直感受着这股温暖盈沛的力量。
沈碎这个人,什么都是悄无声息的。
悄无声息地收回自己比冷窖还冰凉的手;悄无声息地沉淀了无法言说的真意;悄无声息地掩藏着命运加之于人的厚重。
“你也是!”白恹恹朝他微笑着,心里有些发酸,“你若是觉得冷了,也一定告诉我!”
“嗯,咱们再细细找一遍!”沈碎脸上十分镇定地应了一句,心里着实有些羞赧。
他扶着坚冰擦地而行,白恹恹拿着火折子紧随其后。在冰块间寻了一圈,便停在墙面的一块薄冰前。
火折的余光斜斜地照进冰面,晶莹的裂痕透光可见。
白恹恹道:“用牛角簪砸,兴许这后面还有个冰室呢!”
片刻之后,薄冰碎落,显出一个墙角的暗洞,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火折一探进去,就熄灭了。
沈碎迅速点了指尖血,请了一道照明符。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眼下更冷白了些。
洞口极浅,只消跨一大步便豁然开朗,而那薄薄的一层冰面就像为它镀了一层冰窗,掩映而已。
果然,里面又是一间冰室。
“这么个乡间冰窖,居然还有暗室。居心叵测之人若想藏匿点什么值钱之物,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白恹恹道。
沈碎站在两块坚冰中间的横道上,突然不动了,眼神不偏不倚地盯着冰面,压低声音说道:“除了值钱之物,还可藏尸。”
白恹恹小心翼翼地从旁绕过来,她可不想再膝盖跪地了。可更让人懊悔的是,她再一次在沈碎面前发出了失态惊悚的尖叫。
“啊——”
她半张着嘴,屏住呼吸,缓缓低下头,目光滑过绕着白气的冰块,落到了一具僵硬冰冷的女人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