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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所谓见鬼,见的终究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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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人不会乱认亲爹,蓝鹊身上确实有些冬霜父亲的影子。

    只是虚影。

    世间生人万千,有的人形似,有的人神似,有的人经历相似。要论相貌,蓝鹊与冬霜的亲爹天差地别。

    一个清明朗逸,面目俊秀,说话间都带着深沉与低敛。另一个轮廓瘦削,眉眼凹陷,常年受着生活的磋磨逃不脱的苦相。

    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却隐隐有一种神魂相似的感觉。冬霜辨不真切,暂且把这种相似归结于——

    眼缘。

    也正是这份眼缘,蓝鹊来到了冬霜家中。

    冬霜家中不能用简陋来形容,稍值些钱的物什能当的都当了。厅中只有一桌两椅,还都是现成的竹子做的。别说案几了,连个堆放杂物的箱子都没有,一眼望去空荡荡的。

    爷爷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形容枯槁,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蓝鹊切了脉,笑容渐歇:“年纪大了,寿满天年,未必不是幸事。这几日,好好陪陪老人家,有何心愿未了,能满足就尽量满足他。”

    冬霜迷茫地应着,眼里的泪花已经盈盈而出。

    “苦井的水千万别碰了,有什么事记得来医馆寻我。”蓝鹊叮嘱道。

    他说的没错。

    云禾庄的痢病确实来自那口苦井。

    所幸庄子里的水源很多,井水并非唯一的途径。只因这口井经过百年的洗礼,水质纯净天然。不仅口感清甜,而且冬暖夏凉、常年不断。

    庄子里几乎人人都享受过它的水温与慰藉。

    除了日常取水饮用、喂养牲口,谁家得了瓜果,还会吊一串麻绳浸在井里。只需半个时辰,吃起来就有不一样的凉爽透心。

    只是近日,这口井水质越发浑浊微黄,喝起来还有一丝苦味。庄民们得痢疾的一天比一天多,大家渐渐不再取用井水。

    “现在这口井已经封住了,周围还插上了驱邪祟的令旗。”阿兜跟着蓝先生没几日,对这云禾庄的了解就这么多。

    “可自从插上那令旗,一到夜里,井底就会传来急促的吱吱声。”阿兜接着道,“有个阿婆说,那叫声就跟婴儿啼哭似的,咿咿呀呀,瘆得慌。”

    医馆小院这边,沈碎三人也在聊着最近云禾庄苦井的怪事。好端端的井水忽然不干净了,还发苦,喝了井水的人几乎都染上了痢疾。

    若不是水下有什么邪物?三人决定趁着夜色暗沉,去一探究竟。

    这是一口老式的古井,青石围筑而成,沿边还雕了花纹。

    现在已经围了一圈五色令旗,召请五方,护持此地。井口也加盖了一块大石,旁边堆了几口大缸,装满了从井里抽灌出来的水。

    “看样子,现在这是口没水的枯井了。”

    推开井口的大石,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底下黑黝黝的,残留的积水混合着常年的淤泥,在月光下透着潮气。

    沈碎拾起一块石子儿往下一掷,紧接着传来一通浅浅的水声。

    “底下应该不深,我下去看看。”

    阿兜十分默契地掏出一捆麻绳,炫耀道:“看,我早有准备。三哥哥,我同你一块儿下。”

    “绳子太细,压不住两个人。”沈碎不紧不慢地卷了一下袖口,攀住井壁,往下爬了两步。

    随后继续嘱咐阿兜:“你留在上面,看住井口,别让人封起来。还有,照顾好你白姐姐!”

    说完,纵身一跃,直抵井底。

    他猝然坠下的那一刻,白恹恹和阿兜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小心——”

    白恹恹的担心透过井壁荡起了回音,沈碎在暗处抬眸望着她,影影绰绰间嘴角弯了一下。

    井下的淤泥层比想象中厚,积水虽然不多,但有了青苔的加持,使得井底像镀了一层蜡的滑溜镜面。

    沈碎磨合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站稳。

    此刻,他把双脚插进了淤泥里才不至摔倒。若想再行进几步,需得摸着井壁慢慢移动。

    井口的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井下,过了一会儿,底下传来一阵幼儿的啼哭声。这声音不大,带点空灵,却很有穿透力。

    阿兜与白恹恹面面相觑,脊背惊出一身冷汗。

    “三哥哥——听到哭声吗?”

    “师父——你还在吗?”

    底下无人回应。

    “怎么办呀?三哥哥是没听见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这声音怪瘆人的,莫不是小孩的鬼魂作祟,你说三哥哥在底下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白恹恹用洞箫敲了一记喋喋不休的阿兜,让他闭嘴。

    正在此时,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又传了出来。

    他们看到的是,沈碎点燃了一张照明符,井底一下亮堂起来。而他们没看到的是,为了让照明符持续得久一些,沈碎关闭了自己的耳识。

    说关闭,似乎言大了些,但确实缩小了听力的范围,仅限于井下半封闭的潮湿空间能听到,至于井外的声音参杂了太多回音,直接被他屏蔽了。

    井底的积水因为沈碎的移步而行缓缓流动着,越往前行,水流越急。而原本幽深狭窄的井壁,随着沈碎的探入,变得越来越宽。

    这是一条狭长的井下暗道。

    而那悠悠的啼哭正从暗道中传来,伴着井水的回流声越来越扑朔。沈碎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眼皮也跟着不自觉地跳动了起来。

    他想起有一年冬天,翠峰岭上飘了好大一场雪。

    枫桥先生带着他和兰却师兄,在门口堆了一个雪人。雪人初成,纯白灵动。先生进屋煮了一壶暖茶,他和师兄为给雪人安上黑眼睛还是红眼睛争吵不休。

    一阵嘘长的呜咽声,从雪人嘴里出来,夹着冷风,传进兄弟俩的耳朵里。突如其来的震撼把他俩吓坏了,以为有山鬼披着雪人的皮囊来人间狂吠。

    先生端着热茶出来,给两人压惊。

    随后,他绕着雪人四下环顾了一圈,开始用力扒雪。那呜咽声忽轻忽重,一会儿又像是短了气息。

    哪里是什么山鬼!

    一只很可爱的白毛小狗不知何时钻进了雪人的身体里,困住了,出不去,冰冻的感觉让它呜呜咽咽十分可怜。

    他到现在还记得先生告诉他们的话:

    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鬼,人心鬼蜮才是最难防的。如若真的有鬼,那么每个人百年之后皆为鬼。即使百鬼夜行,幽明互通,谁又能辨得清孰人孰鬼。所谓见鬼,见的终究是人心。

    深邃的暗道沿着水流拐来拐去,不知通向何处。如果没有照明符,很快就会失去方向感。

    沈碎感觉自己距离井口越来越远了,暗道里非常潮湿,越深入,墙上的泥土越松软,能听到沙石簌簌往下掉。

    此时如果坍塌,那这里便是他的埋骨之地,沈碎本能地莹亮了照明符。

    倏忽之间,他看到了一头水怪潜在水洼处。

    那水怪长相丑陋,脑袋扁平圆钝,口大无边,两只眼睛因为没有眼睑,无神地垂挂在两旁。

    体型硕长,仔细瞧着,既像条鱼又像只蜥蜴。通体光滑,布满了粘液,在这洞穴水隙间发出咿咿呀呀犹如婴儿般的啼哭声。

    沈碎放下了戒备,举着照明符,一边靠近一边自言自语:“我道是什么鬼怪声音如此迷离,原来竟是一条大鲵。”

    这大鲵身长足有三尺,看体型约莫着得有百来斤,甚是罕见。只见它把身体曲成了半圆状,里面围了几百枚鱼卵。

    看来这是条雌鲵,正值大鲵产卵期,她找了个好地方,护着自己的幼鲵平安孵化。

    然而照明符和沈碎的闯入,让这位母亲惊恐万分。

    她害怕遭受敌害与捕杀,警觉地团着尾巴转来转去。但她又不敢放任鲵卵被水流冲走的危险真的出击一搏。

    沈碎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截,随即熄灭了照明符。母爱如山,动物亦然。

    眼前突然一黑,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吞噬了一般,沈碎有点迷失方向,只记得自己转身应该先朝前走。

    也不知拐了多久,前方悠悠的脚步声在水中低回,带着潮湿的谨慎的节奏,沈碎猜测可能是阿兜下来寻他了。

    刚想叫住来人,身后那条大鲵又发出了一阵诡谲的啼哭声,让沈碎停滞了脚步。而前方的“阿兜”身子一颤,惊恐之下差点扑进水里。

    沈碎循着声音伸手用力拽了一把,没曾想一下把“阿兜”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更令他屏息的是,一双柔软轻薄的嘴唇,刚刚好抵在了他的喉间。

    这样的触碰,如同一丝烈酒的醇香,窜进了温乱的鼻息。沈碎喉结微动了一下,黑暗中他瞳仁清澈,静静地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

    此刻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白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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