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既是恶,就该有个了结。
此话一出,赵迎荷知道,她守了一年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
红玉并非那种令人断魂着迷的绝色女子。但她生得清秀,骨子里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劲儿,像极了谢兰。
那时红玉十六岁,宋修二十,两人时常在碧潭边的草坡相约。清风瑟瑟,夕阳微黄,少年儿女扶手相依,本是一段佳话。
“根本没有什么定亲,修儿也没有另择良缘。”赵迎荷摇了摇头,眼神中露出一丝厌恶与鄙夷。
“是宋玉棠这个猥琐的小人,他贪图美色,看上了自己儿子的心上人。”
卧房里所有人都为之一怔,露出了极为错愕的表情。谢兰更是脸色惨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而赵迎荷接下来的话,更是将谢兰的心都要击碎了。
“他不仅看上了红玉,还将她骗到家中迷晕、玷污了她!”
“你闭嘴!这不是真的!”
谢兰要疯了,她一直以为女儿为情所伤不能释怀,没想到她竟然遭到了人面兽心的欺凌。
赵迎荷毫不理会谢兰的愤怒,自顾自地言说着:
“她真是个运气不好的姑娘,明明已经逃出了那间屋子,却因为迷药作用硬生生又被拉了回去。哭喊没有用,扯破嗓子也没有用,那个禽兽是不会放过她的。”
“啪——”
谢兰已经冲过去,一个巴掌打在赵迎荷脸上。她的愤怒盖过头顶,再用力一些只怕连自己的手骨都要拍碎了。
“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对吗?”谢兰质问道,“你看到了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
赵迎荷揉了揉红肿的脸庞,张了好几下嘴才颤声道:“不光我看到了,修儿也看到了。这个畜生就是要让我们都看到,好绝了儿子的念想。”
“你可以怪我,但不能怪修儿他想救她的他奔过去的时候就被我打晕了。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跟一个魔鬼去搏杀”
红玉受辱,从宋家出来当晚就投了清凉河。令她绝望的,除了这铺天盖地的屈辱,还有爱人的袖手旁观。
她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谢兰做了饭菜一直在等她回去。
这一等,就是一年!
宋修受了刺激,被自己的懦弱与内疚裹挟着。既忘不掉红玉身上的恐惧,又做不到割舍亲人为她报仇,他的缄默让自己变得越来越麻木不仁。
只有每晚,东厢房里红烛高照,期盼着红玉能回来看他一眼,原宥这个怯弱自私的人。
“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子去搏命,就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丢了性命。如此歹毒的心肠,合该你遭报应!”
“我已经遭报应了,不是吗?”赵迎荷感到自己的心在被绞拧着,“你呢?你又能干净到哪里去。若不是你给修儿用了蕈毒粉,使他产生迷幻,他怎么会突然跑到清凉河边去轻生。”
“真是可笑。”谢兰的蕈毒从来只用在自己身上,“所以你潜入我家,就是为了勒死我替你儿子报仇吗?”
“你有没有想过,宋修经常会来看我,他从我这里带走蕈毒粉的时候,就是决心真正向红玉忏悔的时候。”
“我谢兰,永远不会伤害我女儿爱的人!”
这句话,像照镜子一样,带出了赵迎荷脸上的可悲与可鄙。她轰然间觉得自己遭受的所有痛苦,犯下的所有罪责,都是愚蠢而毫无意义的。
她没想过伤害任何人,不论这些年有多么害怕、疼痛、伤心,都被她包裹起来。直到宋修去世,她如同献祭一般把所有的恶都释放出来了。
既是恶,就该有个了结。
翌日,阿兜带着赵迎荷去了衙门。
景云镇上又有了新的传言——红玉化作妖猫索命,带走了宋修和宋玉棠;赵迎荷为了报仇,暗夜潜入谢兰家,一碗迷药让谢兰得了失心疯,如今已经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了
更可笑的是,镇上的人一到夜里就家家户门紧闭,门帘上还贴了驱邪符,唯恐妖猫侵扰、家宅不宁。
沈碎三人没有离开。
那晚之后,谢兰开始高烧。整日里睡睡醒醒,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情志模糊,分不清梦魇与现实。
白恹恹扇着炉火,盯着眼前越熬越浓的药汁忍不住问沈碎:“师父,这郎中都来瞧过好几回了,药也喝了,她还是不见好。会不会”
“心病,药食无医。”沈碎长长嘘了口气。
“你不是说过心有灵、梦之冥么,帮她补梦会好起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为何?”白恹恹和一旁的阿兜异口同声。
沈碎皱起眉,看着这两个没承认过并且连入门都算不上的“徒弟”。
“所谓心结,即心中最忧抑难解之积。有的人解开便是放下,放下过往与纠葛,从此天地高远自由畅快。而有的人解开,便是再无留恋,世间种种皆归于无。既归于无,那么死亡对她来说,只会更为期盼。”
沈碎的回答,让这两个“徒弟”一阵唏嘘。
谢兰闭着眼睛躺在昏暗的灯光下,脸色死灰一般,嘴里还在喃喃叫着红玉的名字。也许,睡过这一夜,她就好起来了,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
白恹恹盯着谢兰看了许久,忽然抬起双手,一把抓住了沈碎的胳膊。
沈碎看着她,他知道白恹恹想说什么,应声道:“不管是放下,还是不留恋,都是谢兰自己的选择。”
说完,他扫了一眼搭着他胳膊的手,咳了一声示意她挪开。
“不,其实我想说”白恹恹故意逗他,“探梦的时候,带上我吧!”
沈碎顿住了。
“那我呢?三哥哥,我可以吗?”
“小孩,你得看着烛火,别让外人进来打扰。”白恹恹朝阿兜努了努嘴。
阿兜不服,嘟着嘴想跟白恹恹较劲,却被沈碎递过来的药碗挡住了。
“白姑娘,你来吹箫。阿兜,守好烛火,天亮之前不要让它灭。”
这两个人,实在是吵得很。
安魂曲响,迷梦惺忪。
沈碎点了指尖血在符纸上,烛火燃符,烧尽后他便带着白恹恹开始入定。
这一夜,谢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年华未逝,一头乌发绾了个髻,髻上插着一根木簪。紫霞斜抹,一袭布裙,干净地迎着晚风。
她在等红玉。
“别等了,走了的人有更好的归处。”
很奇怪,这是她入梦前耳边回响的一句话,一男一女站在远处,目光炯炯遥看着她。
今日的小院张灯结彩,红色灯笼高高悬挂,酒菜布了满满的一桌。这是红玉的喜宴呢!虽然没有宾客盈门,没有贺喜之声,但是谢兰好高兴。
红玉绘了妆,穿着案几上早就备好了的喜服。从闺房到堂屋,缓缓走来,红衣乌发,娇俏动人。
谢兰握着梳子轻轻地为她梳头,从额前梳到发尾。
“一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二梳梳到尾,白发又齐眉我们阿囡,终于要嫁人了!”谢兰眼中隐着泪光。
红玉嫣然一笑,在阿娘身边依偎着,默不作声地揉搓着谢兰手心的茧。
“嫁了人,也要记得常回来看看。阿娘做你爱吃的,等你回来!”
红玉张口欲言,谢兰想听她开口又怕她说出口,低声道:“再叫一声阿娘吧!再叫一声便好!”
红玉起身,斟了一杯酒给谢兰,终于还是开口了。
“阿娘,吉时已到,往后别再等我了。我有我的来处,那里繁花似锦美极了。不要来找我,笑一下,往前看,你的归处在那里——”
谢兰顺着红玉指着的方向看去,面前仿佛一个黑漆漆的洞匣,蒙着薄薄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股淡淡的烛烟气味,似有若无地散出来。
可是,她听到了一串清朗朗的银铃声。
还有一片干净的碎语在她耳边回荡:“别回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