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滚滚风雪川西路(一)
此行,赶赴大小凉山,我们兵分三路。
销售二部主管白洁带队前去交通条件最好的凉山,送货部主管肖萧和我分别赶赴自然条件更恶劣的甘孜、阿坝。
启程那天,蓉城阳光和煦。
停靠在街边的车队,巍峨雄壮,如长龙,从头看不到尾。
董事长柳月茹率领公司上下近两百号员工前来送行,虽然未如发送首批货物那天搞个隆重仪式,也未如古时壮行泪洒当场,但是,在场所有人个个满脸担忧,气氛肃穆。
柳月茹将三位带队人单独喊到一旁,殷殷叮嘱,说得最多的,就是无论如何都得安全往返,人身安全第一,其他方面,视其情况自行决定,不用请示。
与董事长握手道别后,我们仨相互握手鼓励,随后登车,朝着排列整齐的人群挥手。
陆春梅站在人群中,额前发丝在微风中轻轻地飘。
她定定望着我,眼泪顺颊而下,也不擦去,只是抬起手臂,和所有人一道,拼命挥手。
昨晚,她以加班名义留在办公室,将厚衣厚袜塞满行李箱,还去附近超市购来各种速食品,继而惊叫一声,说今天上班忘了带上早已煮好的我爱吃的烟熏香肠,马上急匆匆赶回家去。
我既感动又觉好笑,倒是挺享受这份体贴关心。
她回来时,我正在董事长办公室商议应急预案。
柳月茹完全没了平日里那份镇定,当时满脸都是担心,就连捧着材料纸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轻声安慰,说咱们准备充分,应该问题不大。
柳月茹神色逐渐平缓几分,抬眼瞧来,眸光哀婉,像极了那晚我被江大年灌醉时她看我的眼神。
冷美人不再冷,叮嘱话语柔和温情,且啰嗦。
“记得多带衣。”
“记得去财务部领取现金。”
“记得路上多吃热食。”
“记得每到一个地方给我联系。”
“记得遇到危险以保全人身安全为要。”
“记得早点返回。”
“记得……嗯……记得……反正平安归来!”
我努力压抑心中翻滚的那份感激,只是静静地一句句地回应,请她放心。
离开时,我回望一眼。
晃眼间,她是柳如月。
年轻女子正怔怔发愣,一对好看的凤眼中,尽是牵挂。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她看到我一身新衣服,当即打消了为我准备必需品的念头。
后来她说,不知为何就有了预感,一定有女人在照顾我的生活。
女人的直觉太可怕,我最终死在这上面。
见我回到办公室,陆春梅起身,喜滋滋地打开一份便当,说是我最喜欢吃的白菜猪肉饺子。
我边吃边问:“你回家煮的?”
陆春梅嗯一声,双手托腮,凝望着我。
我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拍拍圆滚滚的肚子,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说时间不早啦,你早些回去。
陆春梅抿了抿红唇,使劲摇头。
我不开腔,转身朝着落地窗,望向灯火阑珊的城市。
女人走到我身边,陪同观景。
没过多久,她将脑袋轻轻搁在我肩头,幽幽道:“你可以从丽都花苑离开,我理解。但是,我留在这里陪你,不许撵我走!”
我蓦然笑道:“你是怕我回不来了,因而不愿错过最后待在一起的机会,以免将来遗憾么?”
话音未落,我的嘴就被人捂住了。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保持先前姿势,像尊连身雕塑,静静矗立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最后,她留下来,跟我挤在狭窄沙发上,紧紧拥抱。
我头枕她臂弯,像个婴儿,躺在妈妈怀里那样安慰。
女人轻抚我的脸颊,呢喃道:“群,这世上,没有比平安更重要的事情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答应我,好吗?”
我嗯一声。
透过微弱光亮,我看到她目光温柔。
女人递来柔唇,轻吻,亲吻。
我问,为何不睡,是不是手臂发麻?
她嗓音慵懒又妩媚,说有点,不过,“千金难买我愿意”,不碍事呢。
我马上起身,彼此互换位置,让她躺进怀里。
嗅着淡淡香气,我用下巴轻轻摩挲女人长发。
于是,这家伙不淡定了,将我使劲往她身上拉,嘴上梦呓般呢喃,说给我饯行。
我轻笑一声,开玩笑说,你真觉得我回不来了哇?莫非今晚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女人眼中泪花闪现,柔声娇嗔,“不许乱说话”。
当即,我就无法再说话,哪怕嗯一声也不行了。
这次,堵住我嘴的,不是手,是舌。
我深受感染,旋即撕去人前淡定从容外装,向最亲近之人流露出压抑许久、前途未卜的担忧。
双双噙泪,拼命索求对方。
直到最后用尽力气那瞬,她也没让我离开。
…………
坐在驾驶室,我睁开眼,收敛思绪。
车行高速路,离蓉越来越远。
我拿对讲机通知车队押后的第11辆也就是最后那辆车上的张爽,安排每过两个服务区,咱们就稍作休整再出发。
我所坐的,是引路车辆,司机姓朱,称作“朱师傅”,是个身材彪悍的中年男人。
他待我关闭了对讲机,扭头朝我一笑,“乔主管,此行11个驾驶员,皆是我公司最优秀的员工,你完全可以放心的,咱们跑川西已经多次,经验丰富呢!”
我回以浅笑,说那敢情好,只是尚需小心,千万出不得半点纰漏。
朱师傅连声应着,让我瞌睡一会儿,说到了第二个服务区,届时叫醒我。
我拿出两支烟,点燃后,递给他一支。
这是惯例,天下抽烟男人都是这样子,谁也不会嫌弃。
朱师傅非常健谈,絮絮叨叨,聊着家常。
他曾经是个体运输户,几乎长年在外,那时候道路状况极差,加之货车质量不如现在,一年挣得的运输费差不多大半用作修车,年末仅剩几万块,与辛苦劳累很不匹配。
后来,经车友介绍,他加入了蓉城某大型运输公司,只要不出车祸、超速扣分扣钱等意外情况,一年还能挣得二十多万工资,基本能够支撑家庭开支。
他家一儿一女,如今也在蓉城买房落户。老大个是女子,现读川师大;老二是个儿子,尚读高一;老婆在超市上班做收银工作,每月工资大约两三千不等,收入还算稳定。
朱师傅满脸惬意,幸福溢于言表。
哦哟哟,又一个蓉漂人!
我大声称赞,心中羡慕不已。
朱师傅的日子,其实就是我心目中向往的安稳生活。
只是,这家伙后面说到的话题,就让我有些啼笑皆非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十个司机九个坏”。
长期跑长途,日子尤为枯燥孤单,男人总有本能需要发泄。
朱师傅讲,山地道路旁边诸多饭店,慢慢形成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价格还算公道,只要住宿一晚,都会有人来做解决生理问题的生意。
见我满眼疑惑,中年司机仰头大笑,说这是不成文规矩,若不是跑车师傅,人家也不会对其他人提供服务,这算是潜规则,当然,曾经好几个司机遭受过执法机关打击,交过罚款之后,依然我行我素。山高皇帝远,管得住初一,管不着十五,慢慢的,一切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我说我的疑惑不是这个,而是你们不怕沾惹花病啊?听说,那个姓艾的绝症比比皆是。
朱师傅嘴角扬起诡异弧度,问我过了马尔康进入国道后,要不要试试?
我当即赏他个“滚”字。
那家伙扭头瞟来一眼,见我脸色泛红,笑意玩味问,“哥子,你不会还是处男吧?”
我呵呵笑起来,没开腔,只是暗自腹诽,“老子处烂还差不多”。
车行高速路,出了川西平原,远远望见群山以及山顶积雪,在阳光下甚是耀眼。
我说休息会儿,有些犯困。
朱师傅爽朗应一声,说你小子最好做个春梦,晚上才有心思买“肉票”。
我再次打赏一个“滚”字,缩缩脖子,拉过羽绒服帽子,闭眼睡觉。
货车鸣笛一声,钻入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