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午夜虫子（第二夜9）
9、失败的胜利者
庞傻子背着东西走了，离开了这阿鼻炼狱一般的屋子。
走之前，他对着王独的尸体鞠了三个躬，“兄弟，你和大哥别怪我，只能怪你们没命扛这么大的财。只要我活着，每年清明给你们多烧纸钱。我把你放在这儿，至少不用和你不认识的那个死鬼在那塔里挨冻了……”
接着，他又对满身是血的孙平安笑笑，“老孙，你也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生死有命吧，老天要是让你活，就肯定死不了。咱们这也算孽缘，我也给你手下留情了，没让你受多大罪。那个娘们儿当年捅了我一刀，我加倍还她，十根指头我剁了十次，舌头是用刀背儿割下来的，你比他要好得多！谁做的孽谁还，我也等着了！走了……”
孙平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他现在能动的就只有眼珠子了，手指和舌头都被庞傻子割掉了，但刀确实是期望中的无比锋利。
现在的他竟然觉得无比轻松，从瘫在床上那天开始，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恨，现在所有的人都付出代价了，他也是。事情终于完结了，结果还是满意的。
至于他自己，早就不在乎了，活着死了又能怎样？
而且，他一点儿都不感谢救他的人。救了他，无非是让他无端地多受些苦。那天如果不是肖学究家着火，还不会那么早有人发现那个惨烈的现场。
平安嫂死了，她呜咽着，用没有手指的手掌刨着，拖着骨断筋折的两条腿，一直拍着杂货店的门，一直拍，一直拍……直到死！
赵喻成的死很突然，当时就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死死掐住脖子，发不出一点声响。
是吓死的吗？孙平安不知道，也并不关心。
瘫在床上四年多，这四年里他想了无数个报复平安嫂的计划。但最后，还是这些人迎合了他，自己投进了罗网。
村里来看望他的人都被挡在门外，警察日夜在门外看护着。他醒来后，试探着问了问关于秦秀和庞傻子还有赵喻成的事儿，但孙平安已然没了舌头和手指，只能不断地摇头。
但他从警察的话里也听出来，庞傻子已经被通缉了。
警察都撤走了，病房里只有孙平安一个人。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是一个废人了，只有一个护士每天过来两趟，给他输液换药，他成了自己的累赘。
身上的剧痛让头脑异常清醒。确实，自打残疾以后，他一直也没糊涂过，那大把的时间完全可以让他的心智和思维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以前的孙平安早就死了！
现在的呢？孙平安躺在床上，只有眼睛和耳朵活着，也该做个最后的了断了，现在每一秒都是煎熬，去追平安嫂他们吧，在那边继续挣扎，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
那个护士又来了，孙平安第一次仔细看了看她，这应该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那护士长得很清秀，脸颊上点缀着稀疏的小雀斑，那些斑点没让她显得有丝毫的瑕疵，反而平添了几分可爱，绝对恰到好处。
麻利的输完液，护士没说话，走了。
孙平安转头看着窗外，天阴沉沉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迅速下沉，旋转，下沉，无休无止……
这个过程中，他仿佛望见有两个身影在自己身边紧紧纠缠着，一黑一白！他还望见，漫天飞舞的纸钱，每张纸钱上面都写着一个字，“鬼”！
下沉的感觉还继续着，而且越来越快……
他挣扎着慢慢抬起手，注视着自己粗糙的皮肤，上面还残留着黑色的血渍。他默默计算着，自己的牙齿经过多少次咬合能到达动脉的位置！
试试看吧……
牙齿已经死死咬住手腕内侧了，孙平安没有丝毫的犹豫，狠命地摇头撕咬，左一下，右一下，缓慢且坚定！
他能感觉到，坚硬的牙齿透过皮肤表层，拉扯着血管，一下一下进入身体深处。终于，迸溅的红色迷蒙了双眼……这间该死的惨白的房间终于变成血红的暖色了，孙平安欣喜若狂的加快了拉拽的速度和力道，红！真好！像和平安嫂结婚时，她穿的那件大红喜袄，他在红色中变得轻飘飘的了，从没有过的舒畅袭遍全身。
意识消失之前，孙平安被血蒙住的双眼有泪流了出来，那种旋转下沉的感觉戛然而止。
“到了！”他想。
眼前有人影伫立，白色的，很模糊。孙平安醒了，但眯着眼，没有睁开。又是那讨厌的白色！
“今天的值班护士是谁？”站在最前面的白大褂问。
“詹晓炎……”后面的人回答。
“这是重大事故，她人呢？必须严肃处理!”
那些人都没动，但声音却越来越远。整个病房随之渐渐变大，无限变大……最后，整个空间被无边无沿的惨白灌满了，只剩下血红的孙平安和一张惨白的病床。
孙平安真正绝望了，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白，现在最令他恐惧的——就是活着！
突然，孙平安瞪大双眼，猛张着嘴，一连串兽吼般的声音从喉咙里喷薄而出，那声音少了舌头的配合，显得无比恐怖诡异。
没人能听懂他嘶吼出的是什么，只有孙平安自己才明白其中的意义。
“让我死吧……求你们……死……”
（第二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