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午夜虫子（第二夜6）
6、不归
孙平安闭着眼，呼吸均匀，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此刻，平安嫂感觉到，那个黑暗中的暴君和现实中的孙平安，合体了！这个整天只能在床上躺着的男人脑子里究竟盘算的都是些什么？
凝视这个朝夕相处的老实男人时，她突然发觉，看不透他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不再是他？
平安嫂自认为自己的经历是复杂的，常人少有的。
父母相继去世以后，那所破旧的居室只能算是房子了，再也不能叫做家。她把能卖的都卖了，带着钱和一只皮箱开始了流浪……
从那天开始，她成了透明人，任何地方都成为了异乡。一个人，无牵无挂，无所顾忌。
但是，一路到了现在，她觉察出，人一旦在旋涡里，根本就是不受控制的，一切都已安排好！
其实，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就已经掉入了旋涡，朝既定的方向滑行。
胡思乱想着，平安嫂环视着这间屋子，干净整齐，却充满悬念。
忽然，她的眼光落到了孙平安脸上，不禁打了个激灵……孙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不声不响，瞪着她。
“东西没找到？又多了件麻烦事儿？”孙平安喃喃地问。
平安嫂没说话，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半晌，才低声问：“那东西真的在塔里吗？”
“不管你瞒了我多少事儿，我对你还是和开始一样，就是瘫了，我也得护着你……”孙平安盯着平安嫂的脸，眼里似乎有泪水，但泪水后面，好像似有无尽的深渊。“我肯定不会骗你！”
“你恨我吗？”
“最开始恨，但躺了这几年，什么都想开了。谁都得这样，早早晚晚的事儿。”
平安嫂轻轻抚摸着男人消瘦的脸，“从你认识我那天，到带我来悬古村，一直到现在，我都是在利用你，因为我你都瘫了，你真的不恨我？”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结果还是踏踏实实给我当了老婆……现在我这样，你有个人也正常，我已经废了，有个依靠是对的！”孙平安停了一会儿，看着平安嫂，“但那个会计靠不住，都是一个村里的，我太了解他了。”
“我知道……”平安嫂咬着嘴唇，“但得让他把事情处理好，那箱东西我也得找到！”
“如果东西找到了，他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你。你要是挡着，他倒是能把你卖了！”孙平安盯着女人的脸，继续说，“你找到东西了，和那杂种的做法也是一样！”
平安嫂不置可否，现在平静的逃亡生活已经被打破，巨大的危险在头上悬着，随时轰然坠落，让自己粉身碎骨。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是拼命一搏了。她的命，不可能像爸爸一样，让一根鞋带就解决了。
“那箱子确实在塔里？”她看着孙平安深邃的眼睛，追问。
“在！”男人也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你快连你自己都不信了吧！”
平安嫂确实谁都不信，连自己都不信！自从眼睁睁看着双亲离世以后，她就学会了利用所有遇见的人。
王命是她第一个利用的人，也是遇见过的最狠的人。但是，王命也是死的最惨的一个，在平安嫂手里。
那箱黄金属于王命和弟弟王独还有平安嫂三个人，那时候的平安嫂还叫秦秀，是他们拼了命从运金车上抢的，那次是他们的得意之作，从行动开始到得手，包括四条人命，只用了70秒。
王命两兄弟操作，秦秀策划，三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虽然行动很顺利，但却在那个南方城市掀起了轩然大波，三个人守着黄金，东躲西藏，成了丧家犬，城里住不了，但也出不去。
王命极狠，头脑却简单。王独有些头脑，但听大哥的。秦秀是王命的女人，有头脑也狠，她有能力让王命听她的，而她也确实没有出过纰漏。
情势危急时，秦秀自然成了主心骨，王家兄弟虽然生性多疑，但慢慢也习惯了信任她。
“有命拿，就得有命用！”这是秦秀说的。
所以，他们听从了女人的计划。
这个计划很简单，也合理。
黄金均分成三份，但藏在一处，由王独留下看着，人和黄金分离。为此，秦秀和王独分别出面租了两间紧挨着的房子，这样起码人安全了。这个计划王命兄弟俩都很满意，至少主动权没有落在外人手里。
王命带着秦秀出发了，他们约好，这边风声一松，就来接王独和那箱金条。
出逃的路线秦秀没有选定，她和王独到了长途汽车站，买了时间最近出城的票，目的地是夭城。
“把身份证准备好，咱俩分开进站，我在你后面……”秦秀叮嘱了王命，和他隔了四个人，排着队进站了。
不出秦秀所料，站里安检异常严格，那箱金条扰乱了这个不大的南方城市。
她注视着王命的背影，只能看见右半边。突然，一种莫名的紧张袭遍周身，她想到了王命杀人时的血腥场面……
如果这次不能成功，王命就得把自己剁成肉馅儿！
终于，王命走到安检台边，他看上去很轻松，把秦秀给他收拾的双肩背包放到传送带上……
缓慢移动的进站队伍停下了，王命回头看了秦秀一眼。
几个警察迅速围了上来，背包放到了桌子上，“应该是管制刀具！”安检员指着屏幕低声对警察说。
王命还站在原地，又回头看了一眼秦秀，女人也朝身后看着，她离大门口不远。
包被打开了，上面是几件简单的衣物，中间是一把匕首被报纸包着，没有人说话。接着，包里的全部东西都被拿出来，最下面，一个小纸包静静躺在那儿，也许是那把匕首被发现的原因，那个纸包看上去也特别不寻常。
纸包被打开了，一根黄灿灿的东西暴露出来，金条！
王命一咬牙，他明白了所有的事儿。刹那间，那把匕首已经到了他手里，狠狠挥了一下，顺着人群的缝隙狂奔向候车的人群……
秦秀绕到了客运站后面的街上，王命是从候车大厅的后窗跳出去的。她得确认一下结果，王命如果跑了，她的命肯定就没了。
离那个窗口五六十米的街上，果然围着一圈人，一辆大货车停在那儿。
她看见了王命，纠缠在车轮里面，乱七八糟的！
计划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容易多了。但秦秀一直哆嗦个不停，王命从活生生的一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堆肉。那个时候，他心里会有多大的恨，她想象不出来……
从围观的人群中出来，秦秀没耽搁，迅速潜回了王独住处的附近。因为出发前，她把水烧好了，又放了足量的安眠药在暖水瓶里。
守了大约十几分钟，没发现任何动静。天快黑了，秦秀不想等到黑天，时间长了，迟则生变！
秦秀站在原地，紧张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哆嗦也渐渐停止了。随之脑子开始极速翻转，她先想到了手机，警察应该没从王命的电话里得到信息，他们三个人的手机里没有保存任何号码，卡也没有实名，用几天就换新的。再说，王命习惯把电话放在裤子口袋里，估计也随着肉都碎了。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里到夭城大概四个多小时，他们到了以后，一定得和王独报平安。所以，秦秀的时间只有这些。如果王独起了疑心，就是找不到自己报仇，那箱金条也就到不了手里了。
其实，秦秀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她最怕发生的是和王命出发以后，王独带着金条转移了，那肯定就是兄弟俩商量好了。如果真的是那样，到了夭城被除掉的，应该就是秦秀自己了……
秦秀咬咬牙，“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了！”就在她刚要迈步的时候，忽然看见王独从放金条那个房间出来了，手里拉着那个大号的行李箱，很沉！
“王八蛋……”秦秀的心猛地一沉，全让自己猜中了！
王独朝四周看了看，拉着箱子不慌不忙沿人行道走着。一直过了两条街，从他身边过了几辆出租车，他也不理，秦秀猜测，他要去的地方不远。
大约走了一公里，眼前出现一栋老式居民楼，只有四层高。墙面已经斑驳的不成样子，抬头望去，窗口处晾晒的衣物显示，这栋楼房虽然老旧破败，但几乎住满了。
王独拉着箱子进了第一个单元门，秦秀紧走几步，跟着进了黑洞洞的楼道，她没敢跟着上楼，侧耳听着王独沉沉的脚步声……二楼，接着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应该是上楼右手边那间。
黑暗中，秦秀转念想了一下，又急匆匆跑回了租住的那两间房子里。
房间里基本没怎么动，但那箱金条在意料之中不见了，秦秀在衣柜最底下摸了摸，走之前藏起来的那把匕首还在。那是王命给她的，另一把她偷偷藏进了男人的背包，还搭了一根儿金条。
把匕首掖进后腰，秦秀到了王独住的那间，衣物都不见了，摇了摇暖水瓶，还是满的。
“只能硬拼了……”
秦秀又小跑着回到了那栋老楼，直接上了三楼。
“出事了，出城检查站，速来！”她给王独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把卡取出来，扔了。
女人拽出匕首，微微弯下腰，此时她觉得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都根根挺立起来，像一头即将战斗的狮子……
时间似乎停止了，空气也凝固了，周围没了声音，秦秀一动不动，盯着那扇门。此时，她有种错觉，恍惚了……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都没发生过一样。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夕阳挂在树尖上，老人坐在三轮车上，一壶淡酒，青菜豆腐……一家人一起，虽清苦，但那真是扎扎实实的幸福！
现在在这昏暗的楼道里所面临的事情，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过去的终是过去了，面对的现实不管多糟糕，还是得面对！
门开了……
一个身影刚一出现，秦秀没有丝毫的犹豫，纵身一跃，用整个身体砸了过去，但还在空中的那一刹那，秦秀的心猛地一沉，不对……
那个出来的人，不是王独！
但来不及了，两个人摔向门里的那个瞬间，她感觉到了刀尖顶到骨头的阻力。那人的脸结结实实砸在地砖上，即使没有那一刀，他也丢了半条命了。
秦秀随即挣扎着站起身，迅速确认了一下，整个房间没有别的人，王独呢？肯定是这间，不会错！
她关上门，大口喘着粗气……现在她实在没勇气把那个人翻过来看看到底是谁，是谁也不重要了？只是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脖颈，有脉搏，但很微弱。
站在原地秦秀咬着嘴唇，到那个时候为止，秦秀从没亲手杀过人……最后她决定，生死有命，老天安排吧！
匕首拔出来那一瞬间，那人整个身体挺了一下，不动了。
房间不大，一目了然，那箱子果然就在墙边，秦秀奔过去打开，那个金库的铁箱就在里面，金条整整齐齐码放在箱子里！
那种紧张引起的哆嗦又开始了，秦秀屏住呼吸拉着行李箱迈过那人的身体，走了……
现在事情的发展都是按照预想实现了，那个人是谁也不重要！但今后的生活会是怎样？大富大贵？还是过街老鼠？亦或是牢狱终老？她不知道，走到这一步了，只能往前走，后退一步，就死的更快！
秦秀出不了城，趁着天黑她把那箱用好几条人命换来的金条藏在了城区一个公园的地下，“大隐隐于闹市！”这句话她不知道，但这个道理她却懂。
她躲了几天，一直盯着报纸和新闻，没有王独的消息，那个被她袭击的人也没有任何音信。
后来她在公园附近一个工地找了份做饭的活计，一边干活一边等待时机把金条带出去。
不久，孙平安这个老实人进入了她的视线。
秦秀觉得，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