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午夜虫子(第二夜5)
5、求卦
赵喻成磅礴的下体终于萎靡了,平安嫂的体香消失无踪,土炕上满是汗液的气味儿。
“我全身的小虫子都被你赶走了……”平安嫂喘息着。
“什么?”赵喻成抽着烟,一只手还放在女人肿胀的下体上。
平安嫂没接茬儿,自顾自说着,像是自言自语,“白天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接下来是我的……”
赵喻成侧过身,望着黑暗中的女人,“你讲,我听着……”
女人似乎也望着他,又似乎只是望着黑暗。
“父亲走了以后,不到一年,妈妈也跟着去了。去世的前一晚,她和我说看见了父亲,垂着头站在床前,他很孤单,让她过去陪着。她还看见,父亲脖子上还系着那根带血的鞋带。
‘我得去帮他解开啊!’妈妈一直叨咕着。第二天,又是夕阳挂在树尖的时候,她就那么走了,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从那天开始,我成了孤儿,无牵无挂。也是从那天开始,我生出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是透明的,谁都看不见我。无论到哪里,做什么事儿,都不会留下痕迹,更不会有人知道。带着这种让人胆子变大的感觉,我开始生活……后来,我认识了王命,他也是个透明的人,什么事都敢做。……你知道强迫症吗?”
赵喻成没反应,淹没在黑暗中。平安嫂继续说道:“王命是个亡命徒,他有个弟弟,叫王独,死在了怀恩塔里……”
赵喻成还是没反应,好像死在了黑暗里。
“王命绝对是个狠人,狠的他自己都害怕。如果他想杀一个人,他会把那人家里一切喘气儿的都弄死,养的猫和狗都不放过,甚至苍蝇蚊子都要拍死,这是真的,他真这样做过……他曾经在有四具尸体的屋子里为了把最后一只活着的苍蝇打死,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一直到那只苍蝇落在溅满血的墙上被他拍死,他才能长出一口气……”
赵喻成觉得平安嫂的声音越来越远,意识开始模糊了,困意袭来的同时,寒意也包裹了全身,他哆嗦着,睡着了。
噩梦连连的一夜,醒来时天还没亮,他看见平安嫂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炕边。好像这一夜她根本就没睡,一直在守灵似的盯着他看。
“我走了……”看见他醒了,女人走向门口,回过头又说:“尸体得尽快处理好,屁股都擦不干净,怎么享受那些横财!”
容不得赵喻成说话,平安嫂就离开了。他知道,现在的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但把尸体处理好确实是对的。然后,才是那箱金子,有命才能消受一切。
外面的雪很厚,阳光反射在上面让人觉得分外刺眼,怀恩塔直挺挺立在白雪中,塔角的惊鸟铃轻轻晃动着,发出悦耳清脆的响动。
无风自动!赵喻成的心脏猛然紧缩了一下。
很早之前,他就听过村里的宁安志讲过一个传说,塔角上的惊鸟铃有两个作用,一个是风吹时发出响声,不让鸟类停留排泄粪便;另一个作用就是,让人们知道鬼魂是否出入古塔,以便能及时躲避。塔角惊鸟铃无风自动,就是鬼魂出没,带动铜铃!
那时的赵喻成听完了,只当是一个传言,民间传说而已。
现在,他杀人了,就在这座古塔里。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被他用铁锹活活拍死的男人的鬼魂在四周不停转悠,寻找着杀他的仇人。
现在这个时候,赵喻成反而冷静下来。人就是这样,可能觉得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杀人这种事,但真的发生了,可能比屠夫还顺手。
惊鸟铃清脆的声音停止了,鬼魂停止了活动。赵喻成抄起棉衣的袖子,望了望四周没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绕到了塔门,天是白的,给了他胆量。木板歪斜着,倚靠在门框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轻轻搬开木板,怀恩塔里的黑暗迎面呼啸着冲出来,赵喻成本能的退了两步。塔中死寂一片,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缓缓移动脚步,戴上准备好的手套,看过的那些刑侦电视剧告诉他,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留下指纹。
具体应该怎么处理尸体,赵喻成还没想好,肢解成碎块儿他是肯定不敢的,现在最便捷的办法无非就是埋得更深。
埋尸地周围有明显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肯定是平安嫂。赵喻成拾起地上的木板,在尸体周围挖了几下,那个男人硬邦邦的手露了出来,扭曲着……
“不对!”他忽然发现,那男人的手腕处有伤口,很深,让那只手和胳膊只连接着一点儿皮肉了,这伤是自己弄的吗?赵喻成哆哆嗦嗦又开始挖掘,应该不是自己,那就是平安嫂。
天气很冷了,地应该冻的佷实,但赵喻成拿着木板却不是那么费劲的就挖出了尸体,再往下土还是松软的,一种奇怪且不祥的感觉在心中迅速升腾,他加快速度,挖……
一只脚,人的脚,暴露在眼前,硬邦邦的,同样是尸体,又一具!
赵喻成猛然跌坐在地上,望着那条人的小腿,这是谁?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脑袋,他歇斯底里般一跃而起,把那具尸体整个都挖了出来,是一个胖男人,虽然黑色的泥土布满了那张死白的胖脸,赵喻成还是看出他不是悬古村的人,肯定没见过。自己埋尸的时候一定是没有的,这个他敢断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喻成呆立着。他觉得在怀恩塔的四周,布满了眼睛,瞪着,看着他和两具尸体,外面的惊鸟铃又响了起来,很急促,难道真的是鬼魂带着风在古塔中肆意飞舞?
疯了似的,他把两具尸体扔进坑里,胡乱的把土填满,跌跌撞撞地逃出古塔。
幸好,这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平安杂货店的门关的很严,但没锁。平安嫂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面,一动不动,像睁着眼睛的死人。
孙平安的房门关着,赵喻成绕进柜台,俯下身咬着牙,尽力压低了声音,但他听见自己说出的话还是近于嘶吼了,“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平安嫂抬头望着,语气沉稳。
“塔里又多了个死人,是谁?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还有一个?”
“别他妈跟我装糊涂,到底怎么回事?金子呢?”赵喻成疯了似的,伸手掐住平安嫂的脖子,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戴着手套,只要自己的手继续发力,面前的这个女人很快就会被灭口,然后再进到屋里,把那个多一口气儿的死人用同样的办法除掉,自己就踏实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就被赵喻成赶走了,他实在是不敢。
“你放手,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和孙平安,但你不敢……”平安嫂一点都没有挣扎,只是眼睛都不眨,盯着赵喻成的眼睛。
听了女人的话,赵喻成颓然放下手臂,双手抱头。
“我刚才去塔里,那里面死了两个人,那个也不是咱们村里的,不认识……”
“……这事儿复杂了,咱们得尽快把尸体处理好。你告诉我金子放哪儿了,我答应你,金子是你的,咱们带着,我和你一起走。”
赵喻成抬起头,神情极度颓丧,慢慢摘下手套,“我根本就没找到那箱东西,我觉得他骗你呢?塔里根本就没有,我都翻遍了。”说着,他朝孙平安的房里望了一眼。“我和他,你信谁?”
平安嫂垂下眼睑,过了半晌才说:“现在不说这个了,咱们先办第一个事儿,晚上把尸体处理了,那个人不管是谁,都得处理,如果被人发现,你就背上两条人命了!”
此刻赵喻成的脸,白的比死人还白。
赵喻成走了,他不知道,平安嫂望着他的背影,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我信我自己!”。望着孙平安的房门,平安嫂心中也涌起了疑问,“这个已经残废的男人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村部里空荡荡的,但很暖和。赵喻成坐在桌前,点着一支烟,眯起眼睛看着烟雾慢慢升腾慢慢消散。他不想回家,因为那间看似空旷的屋子里,充斥着平安嫂身上那不明不白的味道,以前觉得莫名的好闻。但现在,总好像是掺着一股死人味儿。
那箱金子一定还在,没出悬古村!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是孙平安藏的,但现在这个黑锅却是自己背了……
那个瘫子就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人就死了,还把两个大活人耍的团团转,真是他妈够毒的!还有,另一具尸体是谁?和这事儿有没有关系?一切都雾气蒙蒙看不清楚……
赵喻成掐掉手中的烟头儿,晃晃有点儿僵硬的脑袋,又使劲搓了搓脸。只能等到晚上,叫上平安嫂,把尸体埋好,再商量金子的事,一定得让她相信,是孙平安下的套!
如果是孙平安,他又有什么目的呢?现在以他的情况,就是有一座金山又能怎么样?
除非……赵喻成突然打了一个冷战,除非他根本就没瘫!
要是没瘫,怀恩塔里另一具死尸是不是他干的?平安嫂知不知道?他会不会杀了自己?
在赵喻成的脑中,孙平安狞笑着蛇一样窜来窜去,呼啸带风。
想想这些天发生的事,如果孙平安还是个正常人,那自己岂不是完了!想到这儿,赵喻成双手抱头,脑子成了一锅粥。
四年多了,如果一个人真的能装瘫子装的这么天衣无缝,那他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比平安嫂讲的那个王命还要可怕很多倍。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狠,通常都是杀人于无形!
真的会是这样吗?
赵喻成一直在寻找着否定的答案,他怕如果这些猜想都被证实了,自己会被吓死。
那现在该怎么办?保命不舍财,自己能扛住吗?
这时候,赵喻成突然想起一个人,村里的神仙——庞傻子。
其实,庞傻子是个外号,但还真是个傻子。在悬古村他算是个外人,五年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来了这么一个人,痴痴傻傻,见人就笑。村里人见他可怜,就让他住在村部马圈旁的杂物棚里,白天走到谁家就吃在谁家,残羹剩饭他也高兴。
也许这也算是种缘分,自那以后,这人就留在悬古村不走了,问起他的来历,只是呵呵傻笑,没有只言片语。只是问起姓名,就答姓庞。自然而然的,村里人就叫他庞傻子了。
本来这是个不起眼的人,只要吃饱了就在村里闲逛,晚上回到杂物棚里睡觉。除了这,他只做一件事,就是听宁安志讲古论今。
久而久之,庞傻子也就成了悬古村的人,没有家室,没有来历,吃百家饭,混吃等死。
在村里二年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儿,让这个痴傻的人被另眼看待了。
那也是个冬天,庞傻子在村里游荡。跑到了尤全的家里。热乎乎的炕头坐着几个邻居,抽烟聊天。以庞傻子的身份是上不了炕的,只能在屋地的一边坐在小马扎上,他根本也不在乎,傻呵呵笑着听炕上的人说话。
他们说话的内容是尤全发愁了,儿子三十好几,在城里打工,婚姻也没个着落。在悬古村这样的乡下,二十二三岁不结婚就不正常了。
尤全没结没完的念叨着,炕上的宁安志望着庞傻子,扔给他一支烟,至于他抽不抽烟,其实谁都不知道,只是看着他在地脚那儿坐着,无聊罢了。
庞傻子在炉子上把烟点着,狠吸了一口,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脸憋成了猪肝色。众人笑笑,也没在意。
突然,庞傻子浑身哆嗦起来,愈来愈快,愈来愈猛,仿佛那身体已不是他自己的,里面还有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替他抖动着。
屋里的人都惊了,以为傻子犯了抽风病。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庞傻子停止了剧烈的抖动,没事儿一样,又狠吸了一口烟,“正月……十……三前……前后,你……你抱孙子……”,他指着尤全,那眼神完全不一样了,根本不是一个傻子的眼神,锋利无比。
说完这句话,庞傻子又恢复了常态,傻笑着抽烟。
这事儿当时是在腊月,人们都忙着备年货,根本没在意这码事,谁能拿一个傻子的话当真?可就是过年前,尤全的儿子带回来一个女人,说是自己的媳妇。全家人都傻了,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没操办就这么成了?“新事新办,都啥年月了……”儿子大咧咧的说。
更让全家人发懵的是,这个媳妇大着肚子。
结果,正月十七那天一大早儿,女人嚷嚷肚子疼,手忙脚乱送到医院。下午,尤全真的抱孙子了。
消息不胫而走,事过三人嘴,庞傻子神乎其神了。
最终的结论是,庞傻子平时是傻,但大仙儿就是认准了他,借着他的肉身呢!那些话不是他说的,是老仙家的话,能不准吗?
往后,村里人碰上解决不了上下难决的事儿,都会给庞傻子一根烟,让他抖动着说出预言……
现在,这个被传说成神仙的人,早已搬离了杂物棚,住进了敞亮的大瓦房。据说这几间房是城里的一个生意人给他盖的,庞傻子抽了生意人一根中华烟,抖动着说了半天,这些话让那人发了大财。
他也没忘了为他指点江山的人,把恩人好吃好喝养在了悬古村。
最近的一年,庞傻子很少抽烟了,也很少出现抖动的情况,整天还是和从前一样,在村子里闲逛,痴痴傻笑。
据村里的老人说,借助神力是有定数的,迟早有用尽的时候。神力一旦用尽,人的魂魄也就消散了。
赵喻成心里实在是没底,不知道庞傻子还能不能召唤老仙家上身,指点自己走出没有风险的下一步。
进了宽敞的正房屋,庞傻子抄着棉袄的袖子端坐在炕上,好像知道有人要来,等着似的。
屋子里很冷,没有生火,温度比外面还低。赵喻成没坐,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的男人朝着自己傻笑。如果不是出了这种事,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进这个房间。
“那个……”赵喻成一边思索着怎么开口,一边从裤袋里掏出烟盒。“我……有个难事儿,麻烦老庞你给看看……”说着掏出一根烟递过去。
庞傻子只是自顾自傻笑,双手继续抄着衣袖,没有接面前的烟。
他又递了一下,还是没接,傻笑。
赵喻成有点儿不知所措,把烟点着了,重新递到庞傻子面前。这次他不笑了,抄着手,低头看着土炕。
赵喻成忽然明白了,赶紧掏出一百块钱放到炕上。
手刚离开钱,庞傻子就伸手抢过了手中的香烟叼到嘴里……
赵喻成吓了一跳,又哭笑不得。注意看时,庞傻子已经开始了抖动,袅袅的烟雾弯曲着在寒冷的房间缓慢消散,空气一点点被诡异的气氛挤走了。
就在香烟燃尽的时候,那具躯体猛然间停止了抖动,没有一点儿缓冲。
赵喻成紧张得手心满是汗水,他没敢问,愣愣地望着满头大汗的庞傻子。
“你这事儿……不用问,把……把善后处理好就没事儿了……”那双本是痴呆的眼睛此刻正冷冷盯着愣怔的赵喻成。
心脏猛地一沉,赵喻成甚至都后悔到这儿来了。“那……我该咋办?”
“已经告诉你了,做好善后,然后……不动……”
“哦……我在找东西,能找到吗?”
庞傻子没回答,眼神又恢复成了痴傻的状态,坐在炕上傻笑。
赵喻成无奈,转过身要走。突然,身后笑着的庞傻子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带着人……人命的事儿,都躲不开……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