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午夜虫子（第一夜4）
4、夜“鬼”
宁安志觉得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无常二爷， 真真切切！似乎掠过的那一瞬间，衣角带起的风声都真实存在。
那些关于黑白无常林林总总的传说，经过从小的灌输，已经在他脑中根深蒂固，无法移除。
天亮后，宁安志没有像往常一样大早就起床，他觉得自己又病了，比上次还严重。学究出去关闭铁门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在那之后，宁安志总是隐隐约约听见，肖学究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有声音。
那声音很奇怪，远且模糊，但感觉一定就是在隔壁的院子里，咫尺之外。时而类似狂笑，时而类似低语，时而类似惨叫……，仔细听，却又不具体。
纷纷扬扬般，不绝于耳。
宁安志爬起来，披上外衣，站在矮墙边，院子里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怪异的响动。但他还是觉得，肖学究的院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到底是哪儿不对，一时却说不上来。
鬼使神差般，宁安志又一次跨过矮墙，到了肖学究的院子里，虽仅是一墙之隔，他觉得，这里却阴冷了许多。
学究的房门没上锁，宁安志趴在窗户上朝屋子里看了看，如常。
简单，利落，却又不似人间。
推开门，宁安志进到屋子里。他知道这样不对，如果被肖学究发现，他将无颜面对整个悬古村的人，这个人他丢不起。
但是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裹挟着他，必须进来。这力量包括最原始的好奇心，和偷窥欲。
那座坑出现在宁安志眼前，坑壁上的土已经像打磨过一样平滑，说明它有了一定的年龄，坑里有被褥，像一个居所，但在宁安志的眼中就是一座冰冷的墓，森冷，且杀气腾腾。
坑，对他来说，异常可怕，每座坑，他都能嗅出一股血腥味儿来。
那僵直的铺盖上放着一个线装本，宁安志蹲下身，颤抖着手拿出来，本子一看就知道是学究自己做的，非常厚，裁剪整齐。
翻开后，本子上的字体苍劲洒脱，肯定是学究亲笔，但里面的内容却让宁安志不寒而栗。上面记录的都是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躺在被窝里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巨细无遗。
他明白了，肖学究一直躺在这座坑里，侧耳倾听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一声咳嗽都没放过。
“老鬼……”宁安志紧咬牙关，如果此时肖学究正好回到家，他一定冲上去，狠揍这老无赖一顿。他觉得，肖学究知道了他的一切，他现在是赤裸裸的，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
宁安志哆哆嗦嗦地端着线装本，面红耳赤，他无心细看，肖学究在他心里，瞬间成了一个老流氓，变态。
“得毁掉这东西！”宁安志想着，转身出门，本子里夹着的一张纸片滑落出来。
捡起那纸片，宁安志端详着，纸很糙，应该有些年头了，表面已经泛黄。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个字，只有一个字，“鬼”！
一瞬间，宁安志全身的毛孔就被凉气走了一遍，周围的一切都不正常了，他扔掉本子，小跑着越过矮墙，回到了自己家中。
那张泛黄的纸片，和上面那个“鬼”字，宁安志有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肯定是黑白无常带来的，他们迟早还要来，带走肖学究！
肖学究已经不是肖学究，只是外壳，里面的东西，怪异，凶恶，极阴！
宁安志认定了，就是这样！
他体如筛糠，不能自已。这时，隔壁院子的铁门响了……
那个怪物回来了！
宁安志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喘。他知道，隔壁屋子里有人的时候，自己喘气的声音都在对方的监控中。
猛然间，一道闪电在宁安志脑中闪现……完了，脚印！
院子里满是积雪，从矮墙到肖学究的屋子里，留下了两行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脚印。
他坐在炕边，连手指都不敢轻易移动，生怕发出一点声息。更不敢走到窗前，观察隔壁院子里的情况。只能靠听觉，来捕捉肖学究的一举一动。
宁安志隐隐约约听见，学究打开房门，进屋了。然后，就没了任何响动，他战战兢兢把耳朵贴在墙上，听着……
依然死寂，死一般。
一切都充满着不祥。
这时，他听见肖学究咳嗽的声音，在院子里。宁安志猫着腰，溜到窗前，才敢把腰直起来，侧着身，望向隔壁院子。
肖学究没有在矮墙那儿停留，甚至都没往这边看，应该是没有留意到那两行脚印。他朝着对面的围墙走过去，停住，面对着墙，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像一个面壁修行的人，凝固了。
看着变得怪异的老邻居，宁安志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时常讲起的那个传说……
嘉靖五年，悬古村恶鬼捕食。十五人成为白骨，埋身老秀才家中，黑白无常捉鬼未果。
“恶鬼迟早还会回来，因为有很多得道的方法那些古书里。”宁安志想到传说结尾的这句话，身体一阵发凉。
就在昨夜，自己真切地看见了那一黑一白两道飘忽的身影！亲身见闻和那个荒诞不经的传说的情节竟然如此吻合。宁安志盯着肖学究，心里翻江倒海。
他信！从小的生活环境和熏陶，让他对这一切深信不疑。
正想着，学究嘶哑的声音突然隐约传来。面对着墙壁，他怪异的唱开了……
“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想当年双龙会一场血战，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只杀得杨家将东逃西散，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我被擒改名姓方脱此难……”
就那样在寒风中，面对着墙壁，嘶哑的吼着，宁安志偷窥着肖学究，浑身体如筛糠。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觉得，此时的肖学究是神秘且难以捉摸的，深渊一样无法探究底细。
人的恐惧最基本的来源，就是未知。
宁安志怕死，怕得要死！
但他更怕无法预测怎么死。
他感觉，肖学究肯定敢杀人，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办法，杀人！
为什么能有这种感觉，他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在觉得恐惧的时候感觉到的。
时间被控制着，学究不动，时间就不动！
静止了不知多长时间，一切终于恢复正常，学究转过身，时间也流动起来。
学究的脸色死灰一般，动作机械，缓慢。那根本就不是肖学究！宁安志在内心中嘶喊道。
他揉了揉麻木的双腿，紧盯着那个变得神秘的老邻居，他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没了声息……他站过的地方，仿佛笼罩着一层黑雾，阿鼻地狱一般。
宁安志蹑手蹑脚走到屋子中间，他想象着肖学究的动向，一定是躺在那座坑里，侧耳倾听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做着详尽的记录。
他家里的地底下，会不会像那个传说一样，埋着无辜村民的尸体！
“得出去！”宁安志想着，穿上厚重的大衣，轻轻从后门溜出了院子。
他不敢从正门走，怕看见自己在隔壁院子里留下的那两行脚印，和肖学究阴郁的眼神。
到底要去哪儿？宁安志却不知道，只是先离开那个老家伙的监视范围就好。
村路上的雪很厚，走着有点儿吃力，过了怀恩塔，宁安志朝着村口走去。
村口有家平安杂货店，那是悬古村唯一的杂货店，他决定去买瓶酒回来。如果喝点酒，心中的恐惧和不舒服可能会冲淡一点。
杂货店的招牌已经很陈旧了，红色的油漆字早已斑驳开裂，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饱经沧桑。
平安嫂坐在柜台后面，一如既往的发呆。
虽然头发蓬松着，有些不修边幅，却也掩不住那份俊俏和风韵。
“他嫂，给我拿一瓶辽河大曲。”宁安志的嗓子有点儿哑。
“六块，记账吗？”平安嫂站起身，把酒放到柜台上。
“不，不用，有现钱……”宁安志忙从口袋里掏出钱，“平安怎么样？”
“老样子……”平安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忧郁。
”唉，没办法，也苦了你了。”宁安志摇摇头，拿起酒出了杂货店。
外面，不知何时，又稀稀疏疏飘起了雪花，宁安志踩着厚厚的积雪，望着雪中远处的怀恩塔，缓慢踱着步。
到了怀恩塔前，抬头看着塔尖，上面的惊鸟铃在北风中左右摇摆，“黑白无常”是不是就在这黑漆漆的塔身中？
宁安志突然想到，几十年了，自己每天都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怀恩塔，却从来都不知道这塔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就像那个老邻居，每天都见面，但他躯壳内的心思，谁又能知道！
胡思乱想着，家门出现在眼前，宁安志又绕到后门，他感觉到，学究院子里那股黑雾已经蔓延到自家了。
打开门，屋子里有些冷，老伴出去了。宁安志走到窗前，映入视野的情景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
肖学究站在矮墙边，背对着自己，低头看着雪地，“他发现脚印了！”宁安志吓得头皮发麻。
半晌，学究没动，宁安志侧身望向矮墙，他更害怕了，嘴张得老大。
空气都怪异起来。
从矮墙到肖学究的门口，自己走过的地方……
没——有——脚——印！
宁安志揉揉眼睛，仔细搜寻了一遍。没错，只有学究走过来的脚印，没有自己的，其他地方，光滑如缎。
自己家院子里的积雪一大早儿就被老伴儿清扫干净了，肯定不会留下痕迹。
他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是真的。
怎么回事？外面的雪不大，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就覆盖住那两行深深的足迹！
宁安志紧皱眉头，心里七上八下，他观察着学究，发现他看的方向是早晨站过的地方，久久不动。
宁安志哆哆嗦嗦锁了屋门，坐在炕边，拧开那瓶酒，灌了两大口。
那酒，似乎都掺着一股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