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帝国主义
巨大的轮船前来接应幸存者，在船上开始清点人数，每一个人都问明身份背景，贵族继续着自己的享受生活，而为数不多的十个黄种人被拉到了一处，单独进行详细的盘问。
这其中黄色人种里面有两个日本人，剩下的七个全是华人劳工。他们留着长辫子将辫子盘在头上一圈，衣着寒酸，个子不高，脸上是饱经风霜皱巴巴的皮肤面黄肌瘦。有一个成年男性和雪柔差不多高，这是长期营养不良产生的结果。看着在警察盘问下战战兢兢的同胞，雪柔忍不住轻声开口提示。
“警察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偷渡。”
雪柔的身份很简单，是坎贝尔伯爵安排好的，她是美国人史密斯先生家的女仆，途经美国，前往萨凡纳港口寻找史密斯先生。
她的身份已经经过核实，警察虽然嫌弃黄种人前往美国，但是看在她是为美国人服务的份上，也没再细问。
“我们不是！我们是在船上工作的！”一个高大一些的劳工说话道。
雪柔看过相关这次灾难的历史记录，她甚至记得这个男人的名字。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没地方撒气的英美二国，大肆挑起事端，谴责华人劳工用不光彩的手段占用了逃生船而获救。
雪柔用美式英语替劳工做出了回答。
警察看了一眼几位黄种人，眼神犀利道：“这艘船上的黄种人本来就只有十五位！为什么中国佬会幸存这么多？你们是不是采取了不道德的方式获得求生机会！？”
他用了“china man”！雪柔气不打一处来，留学的时候，她也经常听到别人用这句话骂她。
因为十九世纪掀起的淘金热，华人劳工前往美国淘金，修铁路，中国人无论到了哪里，从事何种职业，都有着吃苦、勤劳、敬业等传统美德。华人劳工拿着最低的工资，做着最累的事情，还要被骂贱不如狗！
为什么呢？
因为白人认为华人抢占了他们的市场。所以华人被轻易的打杀，抢劫，政府针对华人劳工，甚至专门出了各种赋税。
华人不能享受白人的服务，不能读公立学校，更不能享受公立医院的医疗条件。
在种种的不平等下，雪柔不管处于在现代的国外生活还是如今对华人更加不利的环境下，都感受过诸多恶意。而这句话就相当于美国人指着黑人的脸骂他们“黑奴”一样带有歧视。
她抬起头，声量十足道：“先生，我认为，在灾难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这些华人劳工并没有搭乘那些可能为尊贵之人准备的逃生船。所以，您应该感到好奇吧？这些人是怎么获救活下来了呢？”
警察被她突然又嘲讽又有气势的话问得一愣，皱了皱眉头。
“让我来告诉你，他们利用的只不过是船上脱落的木板，门板，用碎木头块当作船桨，在为轮船航行填充燃烧材料本就又冷又饿的情况下努力追赶着逃生船的方向，才能使他们不被冰冷的大海吞噬！不被目中无人的尊贵之人忽视！是的！如你所见，中国人就是这样坚韧！您在这里追问黄种人为什么生还那么多，倒不如问问为什么明明统计有两千多乘客，却只有十五艘，每艘只能容纳65人的逃生船！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等说完话，身边竟是鸦雀无声。
女孩高昂着头，压抑着语气中的愤怒，像一个斗士，逻辑分明的为她的同胞据理力争着。
警察皱起眉，挥起手掌一巴掌扇在了女孩的脸上。“狂妄的中国猪仔！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打女人？”
“哈？”雪柔被一巴掌扇倒在地上，目光嘲讽的冷笑着。“所以，你被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警察的脚划起一道弧线，狠狠的踢中雪柔的肚子。“闭嘴！该死的中国佬！”
达奇安刚上船就被坎贝尔伯爵带着侍从暴力带走，他救不了雪柔，没有人可以救她。
可这么重要的时候，她居然犯了致命的错误！她应该忍，应该乖顺，应该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审时度势等待最好的机会。
可她，就是没法忍。若是仅仅在一句“中国佬”面前，她不至于动怒，可这是她亲眼看到的这个时代同胞的窘迫和眼泪，从弱势的中国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完全洗清的屈辱，也是她留学在外经常受到的侮辱。
警察穿着靴子，鞋头坚硬，只不过两下，雪柔便觉得胸口几乎都要裂开了似的疼痛起来，这还是在她用胳膊挡住了身体的情况下。
警察见她没了动静，停下踢打，朝她吐了口口水，笑道：“还嘴硬吗？中国猪仔？”
雪柔胸口痛得要死，她扯开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我猜，你是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所以，只能用武力叫我闭嘴。是的，是你们一直以来的风格。”
甲板上的人很多，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有，大都是外国人。大家看着事态从一开始到现在，没有想到这位警察居然如此行事。
先是种族歧视般的问话引导，而后又在女孩给出回答之后动手打人，简直像闹剧。
英国人瞧不上美国这个曾是自己殖民地的国家，却也只能在逐渐强盛的发展中认证了这个国家的实力，此时见到美国人这般行事，倒不妨碍他们阴阳怪气内涵几句。
“嘿，警官，这只是一个小女孩，犯不着动怒，想必，您一定懂得绅士之道。”
“是啊，没必要和一个孩子生气的。”
雪柔在英格兰有居住权，却并不能受到英国的保护，此时却从看戏的英国人身上得到了一点点因为他们自己想阴阳怪气美国人而享受的宽容。
警察不打算再对雪柔动手，但他警告的看着雪柔。“你们中国佬待在一起，别走开！不然，我难保你们一个不小心会掉进大海，再也找不回来。”
………
此时一位戴眼镜的英国绅士一直在注视着雪柔，他在达奇安和丽奥娜的订婚晚宴上见过这个女孩，而听到这个女孩是和达奇安合作研发过滤嘴的合作者之后，他更加联想到了很久之前在电车上遇见的那个黄种女孩。
他很难放着这种聪明的孩子不管，他是一个生物学家，名叫尼贝尔。
而雪柔听了警察询问劳工们问题之后，先是昂头和警察说话，而后被打。作为同胞，劳工们还是关心的询问雪柔发生了什么，关心她伤的重，因为他们很多词汇都并不能听懂。
雪柔不在意的挥手笑笑。“没事，他看我长得好看问我为什么不是眯眯眼，我问候他身为美国人怎么和他的印第安同胞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的样子很爽朗，有点刻意宽慰同胞的意思。同胞们本想笑，但是苦难的生活摆在面前，眼下还因为船难被困在这里，他们脸上的笑僵了僵，又都苦涩的低下了头。
雪柔脸上的笑意也散去，是啊，她失控了，这不是平日里冷静的自己。她知道美国的《排华法案》，她更知道这些人会被送往哪里，这个时候如果宣布他们被遣送回英国已经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这时候的中国虚弱无力，还保护不了他的子民。
她只能安静的等待审判，当然前提是，这些人在自然灾难面前努力的活下来也是一种错。
“美丽的女孩愁眉苦脸可不太漂亮。”贝尔来到了雪柔的身边。
雪柔觑着眉打量了一眼尼贝尔。“是的先生，眼下的情况不容我有一丝乐观的想法。”
“也许你不应该为了这些黄种人而顶撞警官。“
“这些黄种人？”雪柔斜了一眼尼贝尔。“我也是黄种人，你看。”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凑向尼贝尔。“请您看清楚，我和他们没有什么两样。”
很有血性，但是太过鲁莽。“如果你真的聪明应该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你的同胞来说没有好处。”
谁不知道呢。雪柔无奈的笑了笑。“是的，先生。谢谢你的提醒。”
“过滤嘴是你和达奇安一起合作制作的吗？”尼贝尔对此很感兴趣。
雪柔这才正视贝尔。“报纸上都刊登了，先生应该了解事情的情况。”
尼贝尔向她伸出手。“我是尼贝尔琼斯，是一名生物学家，现在正在研究过滤嘴的问题。”
雪柔没心思应付他，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我是雪，但是过滤嘴的事情您需要的话，可以和达奇安说明，我帮不上你。”
“如果你帮我，我可以让你免除和这些人”尼贝尔指了指甲方上焉头耷脑一脸苦难的黄种人，在看到雪柔不悦的眼神之后，换了个说法。“中国人一起待在甲板上风吹日晒的待遇。反而享受到丰富的食物，干燥的衣服，还有学者的待遇。”
这人坏得很，如果真的觉得过滤嘴是达奇安制作的，那么他就应该去找达奇安，而不是在这里缠着自己。所以这个人不管是不是怀疑达奇安，都显然没有安好心思。
从一开始就怀着恶意揣测别人的目的，是雪柔一直以来保护自己的方式，她要将最坏的事情设想，但是她不知道贝尔一早就知道她，并且觉得她适合作为一个学者来培养，曲解了尼贝尔珍惜一个可造之材的心意。
尼贝尔觉得雪柔可能被那个警察打伤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但是这个小女孩对白人有戒备心，言辞犀利又聪明，尼贝尔不敢直说他自己对于雪柔的保护之意，只能用什么方式达到同样的效果，尼贝尔单纯的想要让雪柔脱离现在的困境。
可不等雪柔拒绝，已经有人说话了。
“哦，抱歉，亲爱的学者先生。可能你并不能申请带走她。”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了二人不远处。
雪柔抬起头，只看到那人鼻子坚挺，还有带着寒意的眼神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警官制服，高大强壮，黑色头发，脸庞英俊，整体给人感觉十分不妙，眼神看起来不爽任何人。
这个眼神，突然让雪柔想到了道格拉斯，无意中的一眼，冷漠，要么爱谁谁，要么跟人死杠到底似的。
难缠。雪柔脑子里想到这两个字。
那人从上层甲板上缓缓走下来，雪柔看到他的袖章，一条宽的金色丝绣，然后一条金色，外加一颗金色的星星。她不知道这个袖章代表着的意义，更不知道这个人的军衔，但是他走下来仅仅二十步，士兵纷纷立正敬礼，路人也脱帽致礼。
“雅各布洛普。”他向贝尔伸出手。“美国海军少将，大西洋水面部队司令。”
这头衔让雪柔简直心梗，这人看起来可不好糊弄。
“尼贝尔琼斯。英国生物学家，在牛津大学任教。”尼贝尔友好的握手，“请问需要这个将要前往美国主人家做工的女孩帮您做什么吗？”
尼贝尔交代了雪柔的身份，这是在这位严肃的军官面前保护雪柔，暗示军官扣留雪柔的时候必须找好合适的理由。雪柔搞不懂尼贝尔的目的，但也知道这位叫雅各布的少将相比较于尼贝尔，更是自己最大的危机，只能等着看两人交涉。
“这个女孩身在英国，说的是一口标准的美国话，我有权利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并核查。”
“这不可能，她只是一个孩子。”尼贝尔摆摆手，想要解释。
少将大人脸上噙着笑意。“这谁知道呢？刚刚她还说中国人坚韧，说不定她被从小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奸细。”
这罪名实在太大，尼贝尔没再说话，他在思考如何帮助雪柔。但是很显然，这位大人并不想轻易放过雪柔。
雪柔躲不过，她只能抬起头直视那个男人。“尊敬的先生，请容我为自己解释。我为美国商人大卫史密斯先生工作，所以，我会一些美式口音。”
男人眼眸里带着一些玩味的审视，勾了勾唇角。
“哦？只是为美国人工作，就学习到一口流利的美式发音，而且还知道刚刚那位水兵和他的印第安同胞长得一点都不像。”
雪柔目光一凝，这人居然懂中文，她刚刚为了宽慰同胞而随便说的一句话，被他听见了。
“你确实没有眯眯眼，和我往常见到的中国人不一样，你是混血吗？”这人缓缓用英语问着，眼底都是看待猎物挣扎的冷漠。
他全听到了。
听到这段对话的尼贝尔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看雪柔又看看年轻的军官，伺机而动。
雪柔轻笑了笑。“很抱歉，我失礼了。”
“不不不，你说的是对的。是我们对中国人的印象固化了，你是美丽的，没有眯眯眼。”年轻的少将也笑了笑。“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史密斯那里做什么工作了吗？”
哦，先礼后兵。雪柔需要谨慎对待了。
她定定神。“我在史密斯先生家做女仆，陪伴他6岁的儿子凯文，作为贴身女仆。我会教他中文。”
“贴身女仆？”少将先生皮笑肉不笑。“据我所知，史密斯在英国可没有家庭。”
这话很简单易懂，雪柔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史密斯不常在家，只能几个月见一次。为什么凯文总是很少见到史密斯，对史密斯的印象很少。为什么艾米丽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玩耍。为什么自己会对凯文那个孩子有强大的包容心，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私生子。
“现在，请这位美丽的，没有眯眯眼的女孩跟我走一趟，可以吗？”
对此情况，尼贝尔没有办法控制了，他决定去想想别的办法，也或者，这个女孩真的身份复杂，他爱莫能助。
雪柔跟着少将先生走进船舱中一间类似审讯室的房间，少将先生坐在正方。“请坐。”
雪柔乖乖坐下，没有主动说话。
少将先生悠闲的倒上一杯水，推到雪柔面前。“我想你一定口渴了。”
雪柔一口气将水喝光，望向少将先生。
她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眼神坚定。
“你的眼神可不像一个普通女孩。”少将先生笑笑。“我喜欢这种眼神，就像，即将面对很可怕的事情你都不会害怕，像一个英雄一样勇敢。”
他不问话，雪柔就静静的看他表演。
“你们中国话怎么说来着，无知者无惧。”后面的几个字他用了中文。字正腔圆。
“你一个人前往美国，到史密斯身边，不为贴身服务他的儿子，是为了他吧？你是他养的中国情人吗？还是前往美国，从事卖yin服务？”
漂亮的华人女孩，直到现在进入别的国家，还会被怀疑是卖“yin”，被带着有色眼镜询问。
雪柔很清楚美国对于华人的入境审查十分严格，但是还没上岸就接受盘问，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外。
“我漂亮的这么突出吗？”雪柔害羞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用中文说着。“您可真会给我戴高帽子。”
少将先生脸上笑意渐渐消失。“回答。”
气氛变冷了，雪柔的脸色也随之变冷。“不是，我前往史密斯身边，是因为我的工作。”
“所以说，这该死的史密斯是谁？”少将先生又笑了。
这人之前说史密斯在英国没有家庭，自己以为是真的，结果这个人是在诈自己是吗？就为了让自己上钩？
这个该死的狡诈的男人！
雪柔握了握拳头，“少将先生如果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请您联系萨凡纳港口，史密斯贸易公司的大卫史密斯先生。我来此处，是为了工作。”
少将先生冷冷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找人核实，但是在这之前，请你安静的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