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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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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曦宁之前,殷皇后便生下一名皇子,取名谢皓。曦宁知道,哥哥是父皇的嫡长子,生来便是要继承大梁天下的。幼年时,母后常常怜惜地爱抚她,她待她是哥哥从没得到过的温柔爱惜。她明白,那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而哥哥因为性别,就已经被母后抛弃了。

    在她之后,母后没有再生下孩子。一方面是因为父皇那时已经有了韦贵妃,另一方面,她隐隐猜测,母亲自己,也并不想要太多的孩子。古来多嫡子女者,儿女必定同室操戈。母后已经厌倦了。

    她信任母后,因为她知道,母后不会允许父亲与哥哥随意地将她嫁出去。脱离了这冰冷的皇宫,她将远离权力的中心。母亲自己凭借皇后的身份控制了殷家,年少时她无权选择自己的婚事,却也不会被动地逆来顺受。

    “告诉殷铮,找到以后,格杀勿论。”皇后淡淡吩咐,下面的人低头应了声“是”,便迅速退下了。曦宁静立一旁,闻言微微蹙眉,身子动了动,皇后瞧她一眼,讽刺道:“怎么?你这是心软了,舍不得杀他?”

    曦宁站直了身子。

    “母后已经做主,何必来问我呢?”她傲慢地昂起头,微微冷笑。

    皇后垂下眸子,神色不悦,轻斥:“都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债!”

    这不就是您想要的吗?曦宁想道,却什么也没说,只淡淡道:“儿臣告退。”

    皇后抬眸望向她离去的、越显孤僻的背影,眸光一冷。

    曦宁知道,母后大约是不会杀祁恒的。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断然不会折于此处。可是,可是……她低下头,摸了摸心口,低声喃喃道:“母后,杀了他吧,母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仰头依靠在椅背上,静静闭上眼睛,不再思想。

    杀了他。让他去死。别让他再出现。让他彻底消息。

    她衷切地渴盼着。

    可是她知道,她大约是不会听到他的死讯的。她心头浮起深深的厌憎,对祁恒。

    这场战事持续了半年多,到第二年年初,新年过了不久,梁魏议和。东魏向南梁求娶公主。陛下的心腹朝臣建议,皇后所出的明漓公主身份尊贵,又是陛下亲女,年龄也正合适,和亲再合适不过。自然,如果皇帝宠爱的云霓公主尚未出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有人,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到她面前来议论和亲之事。曦宁深觉厌烦,便闭门谢客,只说在筹备出嫁事宜,什么人都不见。她甚至不愿见到皇后,不愿与她谈论此事。

    唯一能让她感到片刻舒心的便是小晴儿一日日长大,越发玲珑可爱。她便时常与女儿一起,浣芸待在一边,默不作声。曦宁伸手抚弄女儿,女儿不高兴地躲她的手,翻过身去睡觉。晴儿这般,曦宁反倒觉得,什么事情也没有。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他们一个个的都来提醒她她将走入的是个什么样的深渊,她实在不愿意见他们,她懒得敷衍他们。

    浣芸喜爱小孩子,可是对晴儿偏心得很。曦宁令她在宫外置办一所宅子,等她走后,若是皇后那边有什么异动,就悄悄出宫去,把晴儿带去那里抚养。这件事情谁都不能告诉,自然连皇后也不知晓。晴儿不能没有人庇护,可是她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眼下的她依附于皇后,她的女儿也不得自由。

    可是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了。

    她摸不准皇后将来对晴儿是个什么态度,因此,必先备好退路。

    东魏与南梁,语言不同,文化不同,风俗不同。她翻出自己从前读过的那些用东魏语言写成的书籍,静静看着——她虽认得,却没开口讲过,也没写过。

    锦瑟无疑是要跟着她的,她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了,尽管这样的信任建立在奴役之上。

    她整日淡淡的,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提。皇后命人去东魏置办大量的田产及铺子。曦宁一日望见了,埋怨道:“何需那么多?”皇后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恨恨道:“他没有钱!”

    曦宁正打呵欠呢,顿时卡住了。

    她有些怔怔的。

    她要嫁的,是东魏的六皇子陆颐煊。

    曦宁深深吸气,听母后的意思,那人怕是……她对这桩婚事,更没什么兴趣了。

    她实在感到厌烦。她只不过是他与皇后博弈的棋子罢了。她想问他——何必?何必这么对她?她对他的怨恨,更深了一层。

    曦宁这两日心烦意乱,锦瑟越发小心服侍,有她陪着,曦宁心里的烦躁倒去了几分。

    “浣芸已经置办下宅子了。”一日,锦瑟服侍她宽衣时,靠近悄声道,“一切准备俱全,只等公主吩咐。”

    她厌倦地点头,什么也没有多说。

    嫁人,嫁人。她曾定下两桩婚事,为什么都这么令人恼火!再一想到他,她心头无名火起。顿时,她将自己遭遇的一切,都迁怒到了那个人身上。她白白受这么多委屈。哼,她会让他好过么!

    曦宁远嫁异国,皇后十分不放心,命殷家挑选武艺高强的暗卫跟随保护。她知公主骄纵挑剔,且喜爱戎装少年,便吩咐殷家挑几个好的,再由公主挑选。

    他们都做好了公主万般挑剔,难以周全的准备。岂料曦宁懒洋洋地在殷家的庭院中,只对着几个侍卫看了一圈,便挑中了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了。”他们都大为惊讶。殷家人疑心她根本没有仔细看。不过她挑的那个,确是上好的。

    连林庭自己,也很惊讶。

    祁恒告诉他,你去吧,她一定会选你的。

    林庭不置可否。

    结果今日,她果真选了他。

    可是,为什么呢?

    林庭倒没有特别震动,只向祁恒发了信,说自己被选中,贴身护卫公主。并没多问。祁恒接到信,心里一堵,冷冷地想:他就知道她喜欢那样的,果真!

    他将信揉成一团,丢进火里烧了。

    从那以后,曦宁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命林庭在自己面前舞剑,尽管林庭每次都满脸的不情愿,可这反倒让曦宁有了兴趣,她更加乐此不疲了,常常观察着他的神色,然后逗他:“林庭,舞剑给我看。”曦宁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语调清澈温柔,听来撒娇似的,可这并不能让林庭的心情更好。

    林庭向来是个处变不惊淡然之人,这会儿,他却禁不住深深痛恨祁恒,恨他要自己来保护公主。

    他表现得越气恼,曦宁的心情就越好。

    在一日日的胡闹中,和亲启程的日子到了。

    皇后摸着她的头发,端详她:“若是想回来,就派人传个信给我。”曦宁深深低下头,发饰上的珠宝吊坠遮住了她的神情。

    “儿臣拜别父皇、母后。”

    出了怀孕那阵子,曦宁几乎从没出宫。哪怕是在宫外那段时间,她也一直闷在屋里,没好好看过大梁的秀丽风光。今后,更不必见到了。

    曦宁独自坐在马车内,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锦瑟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很没有耐心,便屏声静坐一旁。她知道曦宁眼下瞧着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谁撞上算谁倒霉。

    果然,片刻后,过来掀帘子的人被曦宁一个眼刀飞过去,挑住错讥讽一番,挨了一顿杖责。曦宁心里舒坦了些,可是她忽然想到什么,目光落在锦瑟身上,锦瑟身子微微一颤,只听曦宁冷冷问道:“林庭又去哪里了!”

    锦瑟知道,这不是一个问句。

    她曾经深深怨恨祁恒,每次他惹了公主不高兴的时候,她们这些下人都会遭殃。

    她真希望车队尽快抵达东魏国都,然后遭殃的就会是祁恒。都怪祁恒,他为什么总要惹公主生气呢?

    她没有立即回答,曦宁忽然靠近了窗边,拉了一下帘子:“林庭,我数三下。一、二——”

    一阵冷风吹过,林庭掀起帘子:“公主有何吩咐?”

    “没什么?”曦宁满意地挥挥手,“你下去吧。”

    她盯着林庭的眼睛,林庭垂下眼,淡淡告退出去,不见愠怒之色。

    曦宁倒是平静下来了。她靠在窗边,心里想道——该怎么罚他才好呢?

    她轻轻弯起了唇角,可是想着想着,唇边那抹笑却淡去了。

    “叫人去盯着林庭。”她冷声说,眸子冰寒。锦瑟心里一沉,忙道:“是!”

    祁恒,祁恒。她带着恨意念这个名字,一边笑一边想着——我要怎么罚你才好呢?

    我什么时候杀了你才好呢?

    哪种死法更适合你呢?

    让他死吧。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她恨恨地想。

    她满心里都是怎么折磨他。锦瑟日复一日地汇报林庭的行踪没有任何异常的消息,曦宁忽然盛怒:“你下去吧!”

    锦瑟不知公主为何发怒,甚至连她也一并迁怒了——这是很少见的。

    曦宁心情好转的时候,会淡淡赏赐锦瑟一些东西,作为补偿。可是锦瑟知道,她是不在乎的,她从不会把她们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除了浣芸因为别具一格且盛极的美貌获得了公主的格外优待外,公主不会在乎任何一个奴仆。很早以前锦瑟便领教到了,她,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是多么的视人命如草芥。跪下的那一刻,就不是平起平坐的人了。尽管,那从来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从那以后,公主便不耐烦听那些监视林庭的消息了。或许公主已经知道,他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他们没有能力去查探林庭的行踪。

    不过,她有的是别的办法。

    一路上舟车劳顿,渐渐的,曦宁连祁恒都不再想——想的自然是一些很不好的事。她谁也不理。她也确实没什么精神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东魏京城,在城外歇一日,第二日,便是大婚之日。

    前一夜,曦宁召来林庭,交给他一个纸包,淡淡吩咐:“洞房前,你寻机将这个下到那六皇子的酒杯中,确保他喝下去。若是这个本事都没有,就别来见我了。”

    林庭看看那药包,再望望曦宁。曦宁极冷淡地盯着他,仿佛看着不值一提的、轻飘飘的尘埃。

    他低下头去:“是。”他接过那纸包。

    曦宁微微笑了。

    我是不会害你的。她轻轻地想,我怎么会害你呢?你说是不是,祁恒哥哥?

    真到成婚那一日,曦宁反倒冷静了——十分的平静。东魏与南梁相邻,规矩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其实,对她来说,新郎是谁都一样。她要做的,就是一丝不苟地、仪态万方地完成那个仪式。

    坐在洞房里的时候,曦宁反倒什么都不想了,安静而无声。

    为这一天,他准备了很久,也等待了很久。可是真到那一刻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全身的血液仿佛变成了毒药,无法抑制地颤抖且刺痛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他喝退奴仆,推门走了进去,立刻紧紧关上房门。她就在那里,静静坐着,一声不闻。他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刺痛,他用力按住。忽然间她站了起来。他想说,不要。可是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曦宁抬起手,慢慢掀下头上的盖头,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和苍白的脸。

    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怔愣,接着怔愣转变成了阴冷与残酷。

    “骗子。”她轻轻动了动唇,继而拿起桌上的杯盏,朝他扔了过去。

    他终于站立不稳,半倒了下去。他的余光看见她还站立在那里,没有动。

    她看着他倒下去。看着他因惨痛而极力隐忍的苍白面容。她淡淡望着他,眸子平静无波,不含一丝感情。我不会毁了你的。她冷冷地想,留着你,对我有大用处呢。

    她等着,等着折磨他一辈子。他也等着,耐心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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