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南梁虽地处东南，可国都居北，冬日里也纷纷飘着白雪。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曦宁穿得单薄，静坐于窗前赏雪。若是往年里，她心情好时也找召祁恒进宫来，只是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跟他讲话。她将冰冰凉凉地小手递给他，又将清清冷冷的身子懒洋洋地缩进他怀里取暖，可是眼睛还是盯着窗外细细的雪。

    她就静静享受着这安静的时光，一句话也不说。等到心里烦躁了，就把祁恒赶出去。

    及至曦宁怀孕那段日子，这个习惯越发明显了。为了掩人耳目，他常常是夜深人静了才出现在她的屋子，曦宁已经十分想念他，一定要他抱着不许他走。那个时候她已经长大了许多，且因怀着孩子将养身子，连手指头都变得肉乎乎的，脸蛋也圆润不少。祁恒想要伸手去捏她脸的时候被她一声冷笑一个眼刀飞过来，结果他讪讪缩回了手。

    他知道，她是不喜欢他碰他——以一种那样亲密的形式。

    曦宁怀着重重矛盾的心情入睡，这一夜她睡得不甚安稳。醒来时却见祁恒守在床边，一畔是踌躇的锦瑟——她实在摸不准，放祁恒进来，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曦宁良久没有说话，锦瑟便乘着这间隙悄声退下了。曦宁抿了抿嘴角，固执地拉过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说：“祁恒哥哥，你不要走。”

    他一时间百感交集。曦宁慢慢坐起身子，看着他的脸，她的面色慢慢变了。突然，她摔开他的手，神情变得冷漠了。“你走吧。”她慢慢靠在枕头上，长长的头发垂散下去，语调里平添了一两份怨恨，“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办法忍受这个——我从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语毕她沉沉吐出一口气，厌憎道：“你下去吧！”

    “你说什么？”祁恒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结了冰，带着冷冷的刺。可是他看到曦宁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你果然在监视我！”他重重地说。“事实证明，你确实不值得本宫的信任，不是吗？”她冷冷地说。祁恒深吸一口气：“你明明知道，不是那样——”“我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桩！”她打断他，美丽的眼睛里又多了一丝嘲讽，“你说不是吗？祁恒哥哥？”

    他忽然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他沉沉地说：“你从来都不信任我！从来！”她一时间也动了怒，冷笑道：“你又做了些什么能使我信任的事！”他道：“曦宁，你扪心自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本宫又几时亏待过你？祁恒，你说出话别叫人笑掉牙了，本宫身边缺了你也无关紧要，若论上心，锦瑟待本宫甚于你百倍！”祁恒一愣，顿时盛怒：“你竟拿我跟你那个侍女相比？”

    话音未落，隔壁的宫墙内骤然穿出婴儿清脆的啼哭，曦宁与祁恒顿时都是一怔，停止了争吵。祁恒最先反应过来——孩子在这里吗？他疾步走向殿后。曦宁呵斥内侍道：“你们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拦着他！”这时，浣芸已经匆匆走进来，一瞧见他二人，不由火冒三丈：“你们俩吵架，别当着孩子呀！”她忙走进去抱起晴儿来哄着，宝宝啼哭不止，她心疼得紧，恨恨给了他们一记眼刀。祁恒顿住脚步，曦宁已经走到他身旁，伸手拉住他，不许他走过去。

    祁恒央求道：“给我看她一眼？”曦宁顿时软了心肠，转过眼睛踌躇着朝孩子那边看去。虽说皇后三令五申不许祁恒见晴儿。可是晴儿毕竟是祁恒的女儿，祁恒也是晴儿的父亲。可是曦宁转念又想到他的风流韵事，顿时冷笑道：“你这个时候想起来看她了。看不看有什么要紧的！我看有你这个父亲，她还不如没有呢！”祁恒张了张口，又要与她理论。浣芸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忙将殿门关上，抱着孩子去了别处。

    锦瑟在一旁看得心焦，也越发厌憎祁恒了——他究竟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不好好哄着，想方设法解释一番与那女子之间的事，竟在这种时候跟公主辩论？平日里的好脾气与隐忍到哪里去了？又不是第一日知道公主的脾性！是呢，不挑这种时候彰显一下他的优秀的逻辑思维与流利的口才，便是极大的浪费了！

    曦宁越发生气：“说了你以后不要来了，谁要在这里同你说这些！”她回到自己的寝殿，锦瑟淡淡笑着走上来：“公子请回吧！”祁恒望一眼她皮笑肉不笑的脸，明显也动着怒，只得余怒未消地离去。

    徽若觉得很困很困。她不断地对自己说“我累了”。

    我好累。我好累。

    她总觉得困。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稍微吃了些东西，又随意打发了些时间，竟然又困了。她问自己：怎么回事？我怎么总困呢？祁恒似乎进宫去了，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她的心便提起来，忐忑地去向他身边的人打探。

    那些人都轻蔑又嘲笑地望着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却都不直接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她越发听不懂，越发局促。其中有个人笑道：“自然是因为您了！”她深深一震，顿时慌乱起来。为什么——又是她？为什么她总小心翼翼的，什么都不敢做，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怪她呢？

    她隐隐约约得知了，祁恒与宫中那一位公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而公主因为她的缘故，与祁恒生了嫌隙。

    徽若不懂。她不明白。

    这怪她吗？

    她觉得匪夷所思。她费力地思索这其中的缘故，挑剔自己的错误，给别人的行为找理由，好把这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来——既然别人都这么说，这么想，那么她自己如果不这么想，不这么认为，不是很无耻、很不要脸、很罪大恶极吗？

    可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呢？她并没有想要破坏祁恒和公主之间的感情啊，她从前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事情。而且，她和祁恒之间，并不是情人关系。可是，无论怎么说，是她害得祁恒和公主分开了。这件事确实怪她。

    她越发闷闷不乐了。为什么她总是犯错呢？不犯错很难吗？可是，为什么别人的错误可以被宽容被原谅，她却总得被挑剔不够完美，甚至为所有的事情背负罪责呢？

    她不知道。

    “你打算怎么样呢？”林庭问她。徽若懒洋洋的，什么都无所谓了。“既如此，你与我们一同启程吧！”徽若不解。她什么都不明白，她觉得这不是她的错。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承担那些糟糕的结果？为什么她要承受那些伤害？

    她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听见脚步声就害怕。她还是像从前那样不会讲话，也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得怪自己不可。可是，她好像改变不了这一切呢。她总是拼尽全力，可生活还是一片黑暗。下坠，下坠。什么时候才到尽头？什么时候才能又个结局？她好累啊。

    不过几日，曦宁便听闻皇帝已经下了旨意，封了祁恒一个官职，调派他去往边疆驻守——听说，这是韦贵妃的主意。可是曦宁知道，韦贵妃于朝堂之事一贯无知，这只怕是祁恒自己的要求。她倒想看看，这一回皇帝放虎归山，能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徽若渐渐才明白他们这是在去往什么地方——是边疆的一座城市。至于，为什么要去哪里，没有人告诉她，她自己也不想讨人嫌地去问。

    她只是越来越焦虑紧张。她究竟该去哪里，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处？

    一天，她正在迷茫沉思、脑海内纷乱如麻时，不经意间，抬头望向了远处，却怔然瞧见一片浩瀚的海。

    她慢慢站了起来，怔怔愣愣瞧着远方那一片深蓝。水天相接。

    那是她喜欢的。是她一生的梦想。

    曦宁对祁恒是很舍不得的，可是，她一想到他跟另一个女人之间有了牵扯，便觉得心里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实在不愿想到他。锦瑟体贴她的心思，见浣芸哄好了小殿下，便常常劝她抱着小殿下去公主面前。公主瞧见小殿下越发养得粉雕玉琢，自然就开心了。曦宁望着可爱的女儿，确实怜爱，可一想到将来可能引起的纷争，不由将对祁恒的情谊，又淡去几分——母后的顾虑确实是对的，她们不能不防着祁恒。

    只是祁恒前脚刚走，皇后便匆匆忙忙的，想要另为曦宁选一门婚事。有了前车之鉴，她将目光放在自家的孩子上。庆国府几个嫡亲的侄子大都娶亲了，她总挑不上满意的。加上曦宁板着脸一言不发，虽没出言拒绝，可皇后也看得出她的态度，一时间究竟也没定下来。只是皇后语重心长地教训她：“你终归还是要嫁人的。”曦宁不耐烦地听着。

    又是宁静的一天。曦宁坐在殿内读书，锦瑟匆匆走进来，面上忧心忡忡。

    曦宁瞧她一眼，放下了书。“边疆告急。”锦瑟话音中带着紧张与颤抖，“陛下已经召了几位大臣与太子殿下进宫商议。”曦宁略微迟疑了一下：“是韦贵妃从前——”不用再问了，她看着锦瑟的神情，便明白心中的猜测是真的。她微微地叹了口气：“你下去吧。”锦瑟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她定定盯着桌上的书页，良久没有翻动一页，好似陷入了沉思，又像只是在发呆似的。

    几位大臣与太子尚在御书房内，岂料韦贵妃突然闯了进来。皇帝沉下脸：“你又闹什么！”几位大臣面面相觑，韦贵妃跪下泣不成声，目露哀求道：“陛下！”皇帝挥挥手，很是烦躁：“朕在与几位大臣商议要事，你先下去！有什么事随后再议！”他这般强硬态度，韦贵妃知不好再强求，只得退下。夜里皇帝来到她的宫殿，她立即跪下央求道：“求陛下救救恒儿！”

    皇帝无奈抚额：“不是朕不想救，只是——”“还没消息传来么？”韦贵妃紧张地问。皇帝轻叹着微微点头。韦贵妃顿时绝望了，可转眼又激动道：“一定会有消息的！”

    云霓公主知道母亲心中焦急，特地入宫陪伴：“母妃放心，哥哥福大命大，是不会有事的。”韦贵妃望她一眼，又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韦贵妃问。云霓公主摒退左右，悄声道：“是东魏突然攻了进来，听闻守城的将士全军覆没。”听见“东魏”二字，韦贵妃心头“突”地一跳，可她没叫云霓公主看出来，只埋怨道：“你所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便没旁的？”云霓公主为难地摇了摇头，她却觉得，韦贵妃仿佛反倒松了口气似的。

    “东魏么？”曦宁喃喃念着。她知道，那是个北边的国家，地广人稀，又穷又苦。可是，军事力量一向极为强大的。不过，东魏的国力无法与南梁相比。南梁一向挑唆北边的东魏与北周对立，以坐收渔翁之利。

    东魏不过是南梁脚下的蝼蚁，竟与南梁开战！曦宁轻轻笑了，笑得温婉。她想：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很好，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