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刑警世界（九）
刑讯室里一片无声的沉寂。
秦宁将一个购物袋推给对面的孙平央:“这是孙平野送给你的礼物。”
孙平央抬眸，神色有些动容的凄楚。
他在孙平野七岁时亲眼目睹外人眼中对卧病数年的妻子不离不弃的好丈夫，他慈爱的好父亲面不改色的将一碗百草枯倒进母亲的药汁里后诞生。
他默默替孙平野承担了诸多苦难，才使一无所知的他保有最纯澈的初心。
直到孙平野开始察觉到自己不时的记忆空白，为此惶惑担忧的时候，他才在孙平野每天都要记的日记本中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被他保护的可真好啊，他那么温柔的在日记里写:“你别怕，我不会去看医生，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你，我会保护你的，哥哥。”
孙平央动手打开那个袋子里，眼里有喜悦，却不见丝毫意外。
秦宁挑眉:“你能共享他的记忆”
孙平央点了点头，目光温柔的摩挲这件他或许此生都再没机会穿上的泳衣。
哪怕不能看到孙平野的记忆，他也能猜到那家伙会送自己什么——孙平野十三岁时，孙平央背着他跑去游泳，却差点害得被换出来的孙平野溺死在那条河里。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下过水。
秦宁漫不经心的笑起来:“那看起来，他拜托我带给你的话，我也不用转述了。”
孙平野说:“他这么多年没有收到过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礼物，麻烦您把这个送给他，替我告诉他，在触摸不到的时空里，有人悄悄爱着他。”
孙平央点了点头:他诞生于罪恶，成长于苦难，他又何尝不是他罪罚深处的一抹柔软。
他摸了摸还没消肿的脸，出口桀骜骄狂道:“我可不认为你出现在这里，只为了好心的给一个杀人犯当信使。”
秦宁双手交叠，托着下颚，漫不经心道:“那是自然，我来是有一些案件相关的细节要问你。”
孙平央伸出一只手:“秦警官，有烟吗”
秦宁把一包烟连同打火机一块抛给他，孙平央吸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来，露出满足的神情，在烟雾缭绕中道:“洗耳恭听。”
“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杀人计划的”
孙平央说:“这还用想吗至多，算受了一本小说的启发。”
“什么小说你当时怎么不说”秦宁看着他犀利道。
孙平央想了想，理直气壮道:“你们也没问啊，是作者投稿给孙平野的小短篇，详细描写了一个杀人犯骗进厨师家中，杀害三口人的细节，小说的名字叫:《午夜悄悄上门去》。”
秦宁暗暗记下这条信息:“你父亲死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父亲的病发突如其来，接个电话的功夫人就不行了。”孙平央有些哀伤道。
“你父亲那本日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没有，只是香烟味有些重，这没什么特别的，父亲是个老烟枪。”孙平央道。
“你之前说过的那张你父亲和闻志伟的合影还在不在”
孙平央从胸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张保存的很是悉心的老照片。
秦宁掏出一只透明的证物袋:“先借用下，用完还给你。”
孙平央这才不舍的递出去。
“那你还记得当时在街上递给你香囊的是什么人吗”秦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一个穿着棕熊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孙平野记忆有些深刻，当时好多小姑娘凑上去和玩偶们合影。
问到这里，他再怎么愚钝也该察觉出不妥之处:“我给别人当了刀子”
秦宁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你虽然不聪明，但至少一件事你没说错，我不好心，我只会杀人诛心。”
秦宁回到工位上，用自己的电脑破解登录了孙平野以前的工作邮箱，果然发现一篇叫做《午夜悄悄上门去》的小说。
但当点进去细看，却发现内容和孙平央说的截然不同，作者写的是一个恐惧感颇浓的中式场景恐怖故事。
秦宁思索片刻，手指飞快的敲下一行行五颜六色的代码。
十分钟后，一份收件记录出现在屏幕上。
秦宁目光犀利起来，他快步走出办公室，拨出一个电话。
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服声，接着就是老李火急火燎的大嗓门:“翠花，小明，你们自己吃饭吧，局里出了点事。”
半小时后，老李出现在警局。
“你电话里说的案件隐情怎么回事”他边问边把秦宁带进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从内侧反锁。
“我猜测有人背后策划了这起案件，那人或许在两年前就开始谋划布局了。他或许观察了闻家很长一段时间，掌握了闻父的出行规律，提前在闻父的车上动了手脚。”
“孙平央说他父亲病发前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或许就是他父亲的催命符。”
秦宁有条不紊的说出自己的推测。
对面的老李胖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按照你这么说，凶手也许一开始是直接想要了两个人的命”
秦宁散漫道:“并不是，我猜测他一开始针对的就是闻志伟和饭店老板全家。”
“闻父出车祸必定是在离家不远的这条路上，而这条路偏偏是孙平央家到一院和二院的必经之路，凶手或许一开始，打的就是让孙平央和闻家结仇的主意。”
“他或许同样观察了孙平央，他发现他偏激野蛮，很容易钻牛尖，做出极端的事情。”
“孙平野是他计划中的变数，他没想到，他观察的孙平央只是孙平野的副人格，主人格孙平野腼腆纯澈。孙平央能感知孙平野的情绪，所以孙平央并没有起杀心。他等了很久，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于是，在孙平野抱着养父的骨灰盒要把他葬回故土的时候，凶手抢先一步到了那里，并把一本伪造的日记放到了饭店老板的旧宅。”
“伪造的”一直专心聆听的老李疑问道。
秦宁看了他一眼，温声解释道:“孙平央说日记本上有很浓重的烟味，凶手很可能为了做旧将本子整个在香烟水里浸泡过。”
“至于这张照片”，秦宁扬了扬手里的证物袋，“我问过沈御，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留的一直是半长发，中年地中海之后才不得已留了光头。这张照片很可能是凶手经过p图合成的:为了让孙平央认出他。”
“接着再让孙平央知道闻志伟就是当时发生车祸的人，以他的性格，出手的概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这时候，再利用孙平野责编的身份，向他连发两封一模一样的邮件，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多半以为两封是一样的，会点击最近的一封查看，而凶手为这篇犯罪计划设置了阅后即焚，这样一来，就算警方看到邮件，也多半以为是孙平央为了减轻刑罚撒的弥天大谎。”
“他甚至在我们把视线关注到孙平央身上后，去了一趟闻家，带走了闻御的一套衣服，穿着这套衣服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
老李纠结道:“可这一切只是没有证据的猜想。”
秦宁把自己的电脑屏幕转给老李看:“虽然没办法查看内容，但是确实收到过两次邮件。”
老李想了想道:“据我所知，这款邮箱并没有设置阅后即焚的功能。”
秦宁思索了一会儿:“或许他和我一样，会一定的黑客手段，登录邮箱亲自删除了这封邮件。”
秦宁转身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找出邮箱的登录地ip，果然发现了一个和往常登录ip地址不符的记录:经过ip追踪发现是在l市松露县的一家黑网吧里。
根据孙平野的购票记录显示，那时候，他还在去往l市的火车上。
秦宁接着道:“您不觉得我们破案的过程也有些过于顺利了吗怎么就恰好想到茉莉杀人魔，又恰好注意到孙平野”
老李想了想:“是茉莉花香。”
“我去过那个店里了，他们家没有茉莉味的香囊。”
“那凶手为什么又让孙平野这么快的暴露在我们面前”老李有些不解。
秦宁脸色带了一丝凝重∶“他可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见孙平野被我们抓捕了，换句话说，孙平野是他对付闻志伟全家的刀，而我们是他对付孙平野的刀。”
老李震惊的瞳孔微微放大，仿佛瞬间老了三岁:“最坏的情景出现了，也许茉莉杀人魔真的有第四人，但是他为什么蛰伏了十年呢”——除了茉莉杀人魔之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对闻志伟和饭店老板同时怀有这样深的仇恨。
秦宁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老李心头震颤:“假如十年前他只是个十余岁的孩子呢他是在为自己的亲友复仇呢”
老李想了想，正色道∶“闻御现在很危险。”
秦宁语气倏然一变，未语先带三分笑:“他现在在我家里。”
老李长舒一口气，放心道:“那就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秦宁脸上的笑意莫名灿烂起来，像是一直在等着老李说这句话，直看得老李有点发毛:“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片刻后，老李拿着从隔壁交警队取来的一叠罚单，咬牙道:“你个小子，市区超速，连闯七个红灯，你是不要命了吗”
秦宁不以为意的笑笑:“破案心切。”
说完又瞄瞄老李的另一只手，发现没有其他的东西后，俊脸上隐隐露出点真切的失落。
老李作势要踹他:“别看了，户籍科的户口本要三天之后才下来。”
下午时，不值班的老刘老高，顾问薛八方，秦宁戚北沈御老李齐聚一堂。
不知内情的几人满心轻快的赶到天然居包间，赴秦宁沈御的答谢宴。
两小时后，他们走出去时，昏黄的余韵挂在极远处的天幕，微凉的风将一大片暗沉的雨云向这边缓缓吹来，空气中隐约散发出泥土特有的芳香。
几人的心头不约而同有些沉重，他们知道，大雨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