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香山
司柠和南星沿着街道四处乱逛,倒也不担心迷路回不去,反正这平阳百姓大抵都知道燕王府的位置,况且从她们踏出府邸大门开始便有几个跟屁虫一直跟着,甩都甩不掉。
“公主,我累了。”南星实在不想跟着她漫无目的乱跑,真的很危险。
司柠思来想去,最终妥协:“那我们去找个茶楼坐会儿?”
“好啊好啊。”
然后南星就被诓骗去了邀月酒肆。
“这就是你说的茶楼?”南星拽着她要离开:“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去这儿。”
“为什么?”司柠倔强着不走:“我就要去这,我有事情要做。”
“你能有什么事啊?你忘了上次来这你就被人绑了去?不行不行,这里太危险了。”
“南星,我就要去这里。”
两个人在酒肆门口僵持不下,迟迟没有结果。
“二位来都来了,进来坐坐。”
声音自酒肆传来,司柠侧头便瞧见了老板娘明月,她今日着一身绛紫漂红衣裙,明艳不失风雅。
南星沉迷美貌的瞬间,司柠便挣脱被禁锢住的双手快步跑进酒肆。
“公……小姐……” 南星只得妥协。
踏入酒肆,司柠便直言来意,她盯着明月,乖顺又紧张:“不知我可否请老板娘共酌一杯?”
明月淡淡一笑:“自然。”
——
将近十天过去,崔子奕的案子依旧没有结果,崔太尉不断给廷尉施压,平阳城外祸事四起,廷尉人手不足,眼下尹川正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匆匆将沈昱和谢南潇带进地牢又急忙离去。
“不是。”谢南潇叫住他:“你有那么忙吗?”
尹川正头也不回,走过转角消失在两人视野,哀怨的声音传来:“忙得很。”
“他一天到晚忙些什么?”谢小将军极为不解。
沈昱摇头:“不知道。”地牢潮湿阴暗,唯有微弱烛光照明,他转身沿着长廊往深处走去。
“严淮序在哪?”
谢南潇回头快步跟上他:“前面左转就是了。”
沈昱无缘无故问了句:“你前两次见他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谁啊?严淮序?”
“嗯。”
“没有吧。”谢南潇回想起前两次替他传话来这牢狱的场景,越发确定:“没有。”
临到转角,谢南潇一个侧身挡住了沈昱的去路,他两手搭在胸前大有一种不说不让走的架势:“话说,你今日为何要见他?”
“有事要问。”
“何事?”
沈昱嫌弃的抬手将他推开,自顾自走过:“你待会不就知道了。”
今日谢小将军在武定街撞见沈昱时便有此疑问,沈大王爷不肯作答,他只能屁颠屁颠跟了过来。
牢房味道古怪,许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酸臭糜烂的味道。
地牢里墙顶端有一狭小四方窗户,寒风和光亮一同进入,风大时,吹起落地的尘土,从缝隙中飘入,又藏匿于昏暗。
严淮序背对牢门坐在角落茅草上,他抬头静静地盯着那扇小窗,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所想,除了夜晚睡觉,关在地牢的这些日子他皆是如此。
沈昱停下脚步隔着牢门观察他。
昏暗的环境里,突然响起某个囚犯的不甘嘶吼,犹如沉睡经年凶狠厉鬼,刺痛众人耳膜。
严淮序背脊微动,似乎是叹了口气,方才的对话他听见了,许久,他开口:“想问便问吧,我会告诉你们的。”
沈昱紧盯着他,道出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问:“你是谁?”
窗外又有风刮起,尘土飘入,四处乱散。
谢南潇疑惑,侧过头一脸认真看着沈昱:“他是严淮序啊,你傻了?”
“他不是。”沈昱语气笃定。
“什么!”谢南潇惊愕,急得扒住牢门想要冲进去:“在廷尉都敢玩调虎离山这一招,不想活了是吧,你谁啊你?”
牢内的人突然笑了声,他摇了摇头,无奈道:“还是被发现了。”
他转过身,脸上笑意敛去,抬眸一眨不眨与他对视,不同于严府那日的平静淡然,此刻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收敛的杀意。
谢南潇蹙起眉头,更加疑惑:“是严淮序啊。”
“他不是。”沈昱毫不示弱回视着牢内之人,语气平静:“真正的严淮序早就死了。”
“可他们明明长得……那……那他是谁?”谢南潇后背发凉,他松开牢门往后退了两步。
牢内之人起身伸了个懒腰,一步一步走近他们,窗边的缝隙发出呜呜响声,他笑了起来,一字一句:“我是陈棹。”
“陈棹?”
“陈棹……”
沈昱和谢南潇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眸中的疑惑不减分毫。
“你与陆令安是何关系?”沈昱又问。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陈棹微怔,他背过身掩去眸底难以控制的悲伤。
沈昱注意到他紧握在一起的左手,眉头舒展。
严淮序由于身体原因很少出门,日日待在府中不爱与人说话,世人只闻他才子佳名却极少见过他本人。
才华横溢的人总会惺惺相惜,他虽与陆令安交好,但以严淮序洁身自好的个性以及他自小受到的世家教育,他断不会做出下毒行凶之事。
毕竟世家子弟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所以他半年前归来,莫名与崔子奕一伙人混在一处,这一点就有些说不通。
可他又为何要谋害崔子奕?
原本沈昱也只是想试探一下,看陈棹的反应,想来他应该是猜对了。
“你认识陆令安。”沈昱不疾不徐开口。
陈棹再次看向那狭小窗户,缓缓开口:“何止认识,他啊,是这世上最傻最蠢的人。”
谢南潇侧头与沈昱对视一眼,彼此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他说:“我自幼被遗弃,是陆父陆母将我捡回家中,我与陆令安一同长大,双双拜程隐名士为师在净香山待了五年,后来他执意下山来这平阳城,也遇见了云栀嫂嫂,不曾想他们夫妻二人竟被那畜牲陷害。”他抬了抬下巴,转过身看着他俩:“我此番前来就是要为他们二人报仇,虽死不悔。”
地牢的墙壁上长着青苔,滋生出莫名的仇恨,将整个地牢笼罩在朦胧的阴霾中。
“所以你杀了严淮序?”
陈棹满脸不屑:“严淮序那个病秧子还用得着我来动手?他在净香山待了半个月自己就病死了。”
听闻严淮序病情加重随老师处默名士前往净香山养病,竟命丧在那。
“你很讨厌他?”谢南潇从他不善的语气推测出此。
陈棹冷笑了声,不作回答。
“崔子奕死了。”
陈棹似是来了兴趣,语气甚至有些兴奋:“他死了?谁杀的?”
沈昱摇头:“不知道。”
他又回头看着那扇狭小窗户,光线丝丝透入,尘土飞扬,陈棹眼眶红润,眼角有泪滴滑落。
“你以严淮序的身份回来,其他人且不说,你怎会瞒得过严大人?”
陈棹向他走来,隔着牢门与他只差一步之距,他嘴角扬起一抹阴冽的笑:“是啊,他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他抬手伸出牢门,谢南潇快速挡在沈昱身前,陈棹趁机夺走了谢小将军腰间的匕首。
“陈棹,我可以让你出去。”沈昱察觉到他想要干什么,急忙稳住他。
“我大仇以报,对这世间已无牵挂。”窗外的一丝光线落在他身上,他手握着那把匕首,决然自刎。
——
两人隔桌而坐,司柠一连饮下三杯酒,依旧没有开口。
明月静静地望着她,扫过她蜷缩起来的指尖,语调极缓,薄唇慢慢掀开:“你似乎很紧张。”
南星也注意到了,她从见到老板娘开始整个人都不对劲。
司柠讪笑:“没有。”她再次给自己斟了杯酒,下定决心一般:“您可认识南桑百花谷的宁月?”
明月挑眉,唇边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司柠情绪低沉下来,眸中尽是失落。
“这宁月是你什么人?”明月捻起酒盏,不经意一问。
“是我娘亲。”司柠思绪被酒浸润:“您和她长得很像。”
“是吗?”明月将酒饮下,意味深长道:“或许吧。”
“她人呢?现在还好吗?”
司柠摇头:“爹爹说我未到两岁娘亲便走了。”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明月看着她,目光柔和:“她一定很爱你。”
“为什么这么说?”
明月笑了笑,声音酥酥软软:“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她也一样。”
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醉人,司柠离开酒肆时依旧是云里雾里,她说她不认识宁月,可她字里行间却又像是极其了解她。
“公主,我想去买个糖人,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就这般含着心事走在街上,全然没有在意南星说了什么,只点了点头。
街道远处驿站有马匹停驻,不知是何原因,马受惊吓疾驰狂奔,沿路摊贩市民四处逃窜。
司柠思绪混乱,不知危险降临。
南星回过头便见她呆站在路间,惊马飞快朝她奔来,她惊慌扔下手中的糖人跑向她。
与此同时,一直尾随她们躲在暗处的玄羽也冒出身影。
惊叫声下,司柠瞬间回神,待反应过来,人已被拽到路边。
南星长输一口气,心脏久久不能安定:“没事了,公主。”
玄羽见状再次躲回暗处。
——
尹川正刚走开不久又被叫了回来,他看着牢内死去的严淮序,沉重地吐了口气:“你俩真会给我惹事。”
谢南潇和沈昱难得的没有辩驳。
他叫来人将门打开,尹川正踏入牢内将他手中染满鲜血的匕首拿出,忍不住问了句:“你俩说了些什么?怎么就自尽了?”
沈昱随他进来,低低地说了句:“一言难尽。”
“嗯。”谢南潇点了点头。
尹川正扫了他俩一眼:“行了行了,没事了吧,快些走,这里我会处理。”
离开之前,沈昱看了眼那个狭小窗户,原来窗户的角落可以看见一方天空。
陆令安是俞丰郡人,那里流传着一个传说,人死之后会成为天上的一缕云,风会将你想念的人带到身边,所以当风吹云动之时,你所念之人就在你眼前,抬头便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