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月阁
司柠醒来已是清晨，高热退去，脑袋却依旧昏沉，屋内唯剩她一人，她盯着床帘清醒了许久才艰难撑起身子。
“南星。”司柠唤她，声音沙哑干涩。
迟迟没有人进来，她又朝屋外唤了声。
房门推开：“王妃，您可算醒了。”
来人是大婚陪在她身侧的宫女，司柠初进晟宫之时，皇后娘娘便已派她来照顾衣食起居。
“清容，南星她人呢？”
清容拿来外氅：“南星去给王妃煎药了，她说她怀疑大夫给您抓的药不灵，重新找了一位抓的药，现在正守在厨房呢。”
“没那么严重吧。”司柠起身从榻上下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
“您都昏睡两日了，怎么不严重？”清容怕她着凉将衣服披在她身上，顺带着接过了她手上已经空了的杯子。
“两日？”
司柠愕然：“我竟睡了这么久。”
“嗯。”清容替她倒了杯水：“您寒气入体，高热反反复复，每次唤您一声您就清醒一瞬，随后又会陷入昏睡。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司柠笑了笑，回她：“好多了。”
“如此就好，大家也能放心了。”清容徐徐而言：“原本婚后第一天，您和王爷是要一起进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的，不过王爷已经替您说清了原由，皇后娘娘替您免了这项规矩，眼下您只需要好好养病。”
司柠接过水轻抿了两口：“他……人呢？”
“嗯？”
清容不知她问的是谁。
司柠摇了摇头：“没事。”她将杯子放到桌上，说道：“我有些饿了。”
“我这就去厨房给您拿些吃的。”
“好。”
等到清容离开，司柠搂紧了身上的外氅走出房门，正是微风落花的好天气，院子里落英缤纷，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只觉暖和，明明是陌生的地方，却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另一边，茶香四溢，幽静如风，沈昱坐在桌前虚弱地垂着头。
玄羽走进屋：“司柠姑娘醒了。”
沈昱点头，咳了两声：“嗯，知道了。”他揉了下发胀的额角，问他：“崔子奕那案子怎么样了？”
玄羽面色迥然：“暂时没有结果，案发现场较为特殊，且案发时下了雨，现场基本找不到凶手留下的痕迹。”
“这么些天过去了，尹安连怀疑的人都没有？”
“有。”玄羽回道：“事发当晚，肴香酒楼的客人曾见崔子奕一行人冒雨至路中拦住两名女子，随后便不知所踪。”
沈昱抬眸看他，神情复杂；许久，他才开口说了句：“不可能是她们。”
且不说两名女子怎能敌得那么多人，那日她们身上并没有血腥之气，崔子逸一行人死相凄惨遍地鲜血，哪怕是江湖高手都难以做到独净其身。
“你暗中调查一番，不要让尹安发现，一有情况立刻跟我禀报。”
“是。”
沈昱此刻很不在状态，两眼无神面容憔悴，时不时还要咳两声，见他说完之后便没有其他反应，玄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是不是该休息了？”
他点了点头：“是该睡会儿了，你先下去吧。”
“是。”
玄羽刚走出房门，就有个火急火燎的身影冲过来。
“哎——等等。”徐福急急忙忙走进房间，手里捧着刚煎好的汤药：“殿下，先把这药喝了再睡。”
药香入侵，掩盖了原本的茶香。
沈昱蹙起眉头，有些抗拒：“生病的另有其人，这药别端过来。”
玄羽忍不住停下看了一会。
“那可不行。”徐福将药放在他桌前：“今早我就听见您一直咳个不停，这大病大痛啊都是从小毛小病拖出来的，咱们不比别人，趁早就治防范于未然。”
“我没事。”
“没事也把药喝了，这药补身子的，喝了也没什么坏处。”徐福就站在他身侧，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不像是故意为难他。
“嗯。”沈昱不情不愿答应他：“有些烫，我等会儿再喝。”
“烫？”徐福不解，他边说边拿手碰了碰碗沿：“不烫了，我方才端过来的时候就不烫了。”
沈昱冷眼瞪着他，余光瞧见门口笑得浑身发抖的玄羽：“你还不走？”
“走了。”
徐福注意到他不善的眼神，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提高声调：“瞪我也没用，我知道您不爱喝药，但这都是为了您好。”
“好，好极了。”沈昱咬着牙盯着桌上的汤药，下定决心一口将药灌了下去。
徐福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便塞来一个药碗，沈昱催赶他离开：“喝完了，快走，我要休息。”
“哦，好好好，我立刻就走。”
“等等。”沈昱叫住他。
徐福乖乖停下：“怎么了？殿下。”
“去买些蜜饯。”
“为何？”
沈昱又瞪了他一眼：“让你买就买，哪来那么多废话？”
“是，我现在就去买。”
“去吧！”沈昱甩了甩手，补充了一句：“把门带上。”
——
和煦的暖风吹过，碧蓝的空中出现一只金斑喙凤蝶，不知它从何处而来，此刻正飞过高高的宫墙，沿着风吟溪一路飞到芷瑶池附近，它煽动绚丽的翅膀，最后停落在一株粉色月季上。
“不过几日未曾来这，这些花竟又变了个样。”赫连皇后行至亭榭之下，驻足瞧向芷瑶池对岸。
风吟溪清脆的水声萦绕在耳边，池内锦鲤来回戏游，四周花香悠悠，沁人心脾，赫连皇后接过侍女拿来的鱼粮，漫不经心捻起，洒入池中。
花簇间的金斑喙凤蝶振翅欲飞，不曾想，半道落入了有心之人网中。
“娘娘，抓到了！抓到了！”
蝴蝶不断扇动翅膀，妄图冲破困网，只可惜终究是徒劳。
赫连皇后将手中的鱼粮放回碗内，言语平静，隐隐中夹杂着不悦：“浣碧，何人如此喧哗？”
浣碧朝喧闹处看了一眼，回道：“似乎是冯昭仪的侍女在捉蝴蝶。”
“蝴蝶？”
“是。”
赫连皇后笑了笑：“有意思。”
“奴婢去提醒一下，让她们勿要再喧哗。”
“罢了。”赫连皇后将鱼粮拿过：“芷瑶池本就是嬉戏玩闹之处，如此倒还热闹些。”
“姐姐今日竟也在此。”左昭仪行至亭榭，瞧见赫连皇后便上前请安。
左昭仪冯少绮乃是北燕王冯通的孙女，容貌出众聪明伶俐，盛得晟帝恩宠。
赫连皇后嘴唇极缓地抿起淡弧，懒懒开口：“在宫中闷得慌，出来走走。”
左昭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姐姐就该多出来走走，整日闷在宫里对身体可不好。”
“对了。”她示意身后侍女将方才捕捉到的金斑喙凤蝶拿上前：“这是我方才在园中捉到的蝴蝶，送给姐姐。”
金斑喙凤蝶被安置在一网纱包裹的金丝笼中，笼底置着几朵红色月季，似乎是扑腾累了，它此刻停歇在其中一朵上。
赫连皇后紧盯着蝴蝶，迟迟没有回话。
“姐姐。”
“嗯？”她恍然回神，浣碧上前接过蝴蝶，她才道：“妹妹有心了，只不过这蝴蝶虽美，却时日无多，即便将它强留在身边，也难以贮存这份美。”
“姐姐说得也是，但有总比没有好嘛，反正我们整日待在宫中也无事可做，倒不如找些乐子。”
左昭仪几番纠结，最终还是饶有兴趣问出口：“姐姐可有听闻最近宫中流言？”
“不曾。”
“姐姐不曾听闻？”左昭仪有些震惊，她让众侍女退却，亭榭下只余二人。
她轻声道：“有宫人传言，燕王大婚前夜曾见沈昱驱车入宫前往邀月宫，并且那马车上还有那南桑的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近来一直由赫连皇后管教，左昭仪也是想让她知晓这个情况。
赫连皇后看着她，面容平静毫不在意：“许是宫人看错了，且不说昱儿入宫并未告知我，永宁公主怎会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离宫而去，这晟宫戒备森严，层层皆有守卫，她一姑娘家出去怎会无人发现。”
“那些宫人……”
“宫中传言离奇古怪，妹妹还是不要听信为好。”赫连皇后含笑提醒她。
左昭仪点了点头，只道了声好。
——
一般来说，王爷成婚府上多一位王妃这日子会与往年大有不同，可燕王府的众多侍从侍女却并不这么认为。
一连七日过去，两人除却新婚夜呆在一处，其余几日都在各自房间，足不出户，连吃食都由侍女送至屋内。
“王妃不出门是要养病，王爷又是为何？”几名侍女躲在厨房闲聊。
“你第一天来府上吗？若没要事你见王爷何时离开过王府。”
“那不一样，平日里王爷不出府但他会去听雨轩坐着打发时间，可自从王妃来了，他连听雨轩都没去过。”
有侍从凑过来说了句：“王爷似乎生病了。”
“王爷也病了？”侍女纷纷疑问。
“对啊。”他点头指向旁边煎着的药炉：“那里面就是王爷的药，徐总管每日都会给王爷送过去。”
“怎么王爷也病了。”
“不对不对。”其中一个跟在司柠身边的侍女看出端倪：“王妃昏迷的时候王爷一直守在她身边，王妃醒了王爷倒是消失了，两个人怕不是闹矛盾了。”
“两人之前都没见过面，怎么闹矛盾？”
“那就是王爷做了对不起王妃的事，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所以躲在房间不出门。”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其他人附和道。
“肯定什么呢？”徐福的声音悠悠从外边传来。
他走近厨房，教训她们几个：“都没事干了？在这里讲闲话，还不快去干活。”
“是。”
徐福忙着取药，随意说了两句便让她们走。
几名侍女出去又跑了回来：“哎哎哎，徐总管，王爷为何不去看王妃？”
“你们几个……”徐福说不出来。
“你说说嘛，你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徐福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她们拦住徐福不让他离开：“王爷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王妃的事，才不敢见王妃啊？”
“……”
“徐总管，您只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让您离开。”
徐福要送药，迫于无奈，忍不住点了点头。
“真的啊！”
“嘘嘘嘘，小点声。”徐福趁此溜开，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话题的主人公之一打破传言，走出房间。
司柠伸了个懒腰，兴致冲冲转过身邀请南星：“我们出去玩吧！”
“好啊好啊。”南星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你好几天没出门，我都快无聊死了。”
“那我好好补偿你一下，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走走走。”南星收拾好东西跳出房门。
“王妃，你们这是要去哪？”清容回房便瞧见二人要出门。
司柠乖乖回答：“清容，我们出去玩会儿，很快就回来。”
“王妃，您还病着。”
“我好了。”司柠转了个身：“你看，我没事了，你放心吧。”说着她拉着南星就跑：“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不用担心。”
两人跑出浅月阁，碰巧遇见端药过来的徐福。
“王妃是要出去吗？”
“对啊。”司柠心情愉悦，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雀跃：“谢谢徐总管前些日子给我带点蜜饯，很好吃，我都吃完了。”
“其实那是……”
“我们先走了。”
“哦，好，王妃您注意安全。”徐福对着二人的背影叮嘱。
说完他又赶忙端着药去书房。
沈昱似乎刚起来，睡眼朦胧抽了本书放在桌台。
徐福端着药进来，闻见药味脑子清醒了一瞬。
“殿下，先把药喝了。”
沈昱事先去拿蜜饯，盒子里只剩最后一块，他将空盒子摆给徐福看，顺带威胁了一句：“你看，蜜饯没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喝药。”
“是是是。”徐福哄着他，这本来就是最后一副汤药。
沈昱屏着呼吸将药喝下。
“王妃方才出去了。”
沈昱动作一顿，将药碗放在桌上，擦了擦嘴，迟疑开口：“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王妃看起来心情不错，跑跑跳跳就离开了。”
“哦。”
沈昱将蜜饯吃下，内心不是滋味：“这蜜饯不错，再去买两盒。”
“啊？”徐福不解：“殿下，药已经喝完了，不用买了。”
“你不去？”沈昱紧接着就补了一句：“那我自己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