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和他
原来十字交汇的相交线上,两个人一生只会遇到一次。
那天晚上,我做了最后一个梦。
梦里好像是江南的水乡,我划着一艘小船顺水而行,两岸的樱树隐没在雾气中,不知何处的鸟啼声尾随者我。前方出现了一座神社,打伞的少女站在门口,身型被雾气侵染。
那一刻我抬头与她对视,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庞。小船独自飘远了,我身后的世界渐渐隐没在茫茫大雾中。
这个梦没什么寓意可言,我知道梦中的少女是谁,也知道梦里的相遇代表着什么,神社和河流交叉成十字,十字交汇的相交线上两个人一生只会碰见一次,我看清了她的脸,她也朝我迈步走来。
我跟在阿璟身后穿过娑婆树影,阳光从侧面照来,薄雾笼罩着熟悉的场景,我望向远方,前面是红砖贴瓦的鸟居,绯红色的柱子被花枝缠绕,周围种着梨花和樱花。
阿璟微微抬手,轻轻地点我的额头,她说:“小梨,你该走啦。”
刹那间河流消失了,我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再等等,”我听到自己说,“等雾散去。”
阿璟送我到神社外的时候雾快要散了,我走出几步,回过头,看到她站在布满绯樱花球的围墙边,背靠着不死山,有些虚无缥缈。
她身上的气息已经淡的几不可闻,几乎要和周围的雾气融为一体,我看着她的身影,知晓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心中涌现一股复杂,难以言喻的滋味。永别之后再也不能跨越生死。
“别太难过,小梨。”阿璟歪了歪脑袋,墨色的长发微微摇曳,“离别是人生的必修课,释怀也是。”
雾开始散了。
“我会的。”我说。
我隔着雾气最后看了她一眼,想将她这风华正茂的模样牢牢记住。
然后我说再见,转身离去,没再回头。
“可以再讲一个故事吗?”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握住小巫女柔软冰凉的手,撒娇道。
小巫女笑着摸摸她的头,“你想听什么?”
小白狐狸仔细想了想,说:“我想再听一遍《去年的树》。”
于是小巫女抚摸着她柔软的后背,将小狐狸抱在怀里,一字一句地念这个故事。
“一只小鸟和一棵树是好朋友……”
这是一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下午,没有任何人来打破它,时间静谧而无声流淌,小狐狸在小巫女的怀里沉沉睡去。
小鸟唱完了最后一首歌,拍着翅膀飞走了。
……
伏黑惠是被树枝上突然腾飞的鸟雀惊醒的。
就像是从一场漫长而压抑的梦境中脱身而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他脸上,他有些倦怠的眯了眯眼睛才适应这光芒。
他仰起头,多年前雨幕冲刷下巷口若影若现的身影,和此时此刻眼前的女人的脸重合起来。他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蓦地松开掌心那节纤细的手臂,声音有些干涩。
“抱歉……”他哑声说。
“没关系。”
她轻轻抖平裙子上的褶皱,动作轻盈翩跹。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伏黑惠感觉身体上的时间倒流回八岁,他站在巷口,她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上。他们沉默的对视,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谁也不走进,谁也不离开,就像现在。
伏黑惠无意识的拽住了她白色裙裾的一角,动了动嘴唇,他心中盘踞着很多疑问,譬如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又为什么消失?它们督促着他张开口,可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也没有说话。
这股无言静默蔓延了很久,也许有几个世纪,然后她轻轻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好像被冰霜打醒的鸟雀,抬头,懵然问。
“什么?”
他的手心依旧拽着那缕衣角,好像抓住了十年前在那个巷口溜走的,十八年里唯一的一件礼物。
然后日光洒了过来,她也低头,望向他的瞳眸。
……
我站在阳光下,静静地望着那个少年咫尺的墨绿色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我再次问。
他的手慢慢松开我的衣角,指骨一节节滑落,最后一根指节离开我的裙裾时,他轻声回我。
“……伏黑惠。”他又问,“你呢?”
我在春日微光的晕影里愣怔。
“叫我……阿璟吧。”
然后我听到自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