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下生

    巨大满月半悬天空，月光苍白而冷，映照在乱葬岗上，风声凄厉，裹挟着沉闷的呼啸，扫过荒草覆盖的坟地，或高或低的坟墓被冰冷的光辉勾勒出阴影，一块块歪斜着的石碑如幽灵般屹立在寂静的黑暗中，墓碑上残留的字迹在在岁月的侵蚀下已模糊不清。

    墓碑环绕的一块空地上，一个白色光团静静得漂浮着，随着光团的一收一张，周围出现一颗颗白色光点，像被光团吮吸般，一颗颗飞到光团中，进入里面的一个人影体内消失不见。那人影正是董长生，此时的他神态安详，面部红润，身上皮肤竟然比之前还白皙了几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团周围慢慢围满了许多小兽。小兽中间有一个泛着绿色光芒的人影，像是一个清瘦的老头。

    “奇也，奇也……”老头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把眉头皱成一个面团，“这霸道的洗髓伐体之法，就是妖族都受不了，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挺过来的，跟当年那个疯子简直一模一样。”

    一只毛发干枯、黄白相间的杂毛小狐狸闻言人立起来，伸出前爪向光团摸去。

    “停手！”老头赶紧出言阻止，但为时已晚。

    那光团经小狐狸一碰后，快速的收缩舒张两下，然后嘭的一声化作点点光芒，周围那些正在往光团飘来的光点，也瞬间化为虚无。

    董长生仿佛被一双手托举着，轻飘飘落到了地上。小狐狸吓得缩作一团，怯怯的歪头望向老头。老头宠溺的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莫怕莫怕。天地生财，自有定数。取用多少，都是这小子的机缘。”

    话音未落，只听地上的董长生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头半垂着，用力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只感脑中充满了饱胀感，体内还有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努力回忆起昏迷前的景象，只记得自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毛茸茸的大屁股砸倒，便人事不知。

    董长生身边围着的那些小兽仿佛许久没见过人类，一双双或绿或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董长生，那泛着绿光的老头也恶趣味的没有出言提醒。

    约莫半晌，董长生终于抬起头来。“鬼呀！”董长生惨嚎一声，双手双脚支撑着身体，拼命往身后移动，直到被一块歪斜着的墓碑抵住了后背，他紧仍闭着双目，双手在半空中拼命舞动，双脚也在地上不断后蹬，嘴里不停喊道“你不要过来呀！”

    四周的小兽瞬间被吓跑，只有那杂毛小狐狸嗖的一下蹿到老头的身后，抱着老头不是实体的腿，探出半个身子，好奇的打量起董长生来。那老头也饶有兴趣的看向董长生，嘴角含笑，一副看戏的模样。

    过了半晌没有发现什么动静的董长生心情似乎平复了下来，他双眼悄悄睁开一条缝，向老头那边瞄去。见那绿的发光的老头仍在原地，赶紧又闭上双目，嘴里不停的碎碎念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头心中觉得好笑，“哦？竟然还是个读书人。”说罢便飘向董长生。

    那小狐狸也跟着一起，蹦蹦跳跳的向董长生跑来。感受到老头的靠近，董长生死命往墓碑上挤压着身体，半张脸都紧紧贴在了一块断了的墓碑上，“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要过来呀！”

    许是这荒野外的生活太过寂寞，老头戏谑的说道：“小友不用害怕，老夫不吃人！”

    董长生仍然将身体紧紧抵住墓碑，浑身瑟瑟发抖，脸部都扭曲变形，大着胆子说道：“此……此话当真？”一双眼睛紧紧闭起。

    不待老头说话，那小狐狸却快步跳到董长生身上，湿乎乎的鼻子在董长生脸上嗅了嗅，调皮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感受到脸上的湿润，董长生身子又是一震，再次悄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又是一声惨呼“狐狸精啊！”

    见董长生如此害怕自己，老头心中不禁嘀咕起来，此人凭借人类的身体，却经受住了妖族的灌体筑基之法，如此人物怎么还被老夫这一老一少吓成这副模样？

    此时，那小狐狸似乎很气恼被称为狐狸精，一张口咬在了董长生的胳膊上。董长生吃痛，发出哎呦一声惨叫。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将眼睛打开了一条缝，悄悄打量起眼前的一鬼一狐。见这老头和狐狸没有为难自己，心下稍安。

    小狐狸转身从董长生身上跳下，来到老头身边，老头看着坐在地上惴惴不安的董长生，安抚道“老夫只是生前残留世上的一缕魂魄，倒不是什么冤魂厉鬼，不会害你性命的！”

    董长生见那绿的发光的老头宝相庄严，慈眉善目，要不是身上冒着幽幽的绿光，俨然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终于放下心来。他刚要起身，却双腿一软，差点又跌坐地上。

    董长生站定后，颤颤抖抖的冲老头拱手施了一礼：“晚辈董长生，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

    “姓董？那看来就不是那人的后人了。”

    老头略微沉思后，长叹一声：“老夫被困在这里不知已经过去了几十个秋冬，曾经的名讳早就不记得喽。”短暂沉默以后，老头看着交接的月光狡黠一笑：“小友可称呼老夫月下生！”

    “见过月老先生”董长生赶紧施礼，心里却大为震惊，听着老头说自己困在这里几十年，暗自思量：千年王八万年龟，百年的兔子无人追，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头古怪的紧，我可得小心应对，莫把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月老？”月下生闻言一愣，忽然微微一笑，开怀道：“老夫可不是什么能帮人找媳妇的月老。”

    听见“媳妇”两个字，董长生忽然想起昏迷前的种种场景，父母双亡，从此自己在这个世上孤单一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但无法给双亲报仇，还让人任意欺凌，自己却是无任何牵挂和留恋了，如果不能替父母报仇，自己也无脸苟活在世了。他怔怔看着月下生，忽然脑中灵光闪动，似是抓住了什么。他赶紧仔细打量起月下生，虽然这老头浑身绿的发亮，但是抛开这一身油绿，整个人倒也仙风道骨，再加上地上那一只黄白相间的杂毛狐狸，不就是简配版的仙人与灵兽吗。董长生自幼生活在神仙集，在镇子上一个个神话传说耳濡目染之下，心里一直有一个修仙的幻想。少年心性本就活泛，此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怒这古怪老头，便收拾心情，郑重向月下生施了一礼，小心问道“前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琅琊州狐儿岭，已经一百多年没人敢来这儿了。长生你是因何又是为何而来呀？”月下生问道。

    “琅琊州狐儿岭？”董长生小声重复了这个名字，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便继续说道：“前辈可知沧州神仙集？”

    “沧州？那距离这儿足有千里之远。”月下生略一思索，继续问道“你如何来到这儿的？”

    董长生略一思索，实在不知怎么回答，只得便老老实实交待道：“晚辈家住沧州神仙集，父亲是镇子上的一个郎中，早年因救过镇子上教书先生田青山，田青山便与家父定下了婚约，当时我尚未出生，田青山的女儿田晴儿却已经五岁了，家父只当是玩笑。但那田青山却一直将婚约挂在嘴上。等我到了启蒙的年龄，便跟着晴儿姐在田青山家里读书。就在前些日子，家父上山采药，被山间妖兽所吃，尸骨不存。要不是镇子上二狗叔送来消息，家母还以为父亲失踪了。家母当时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镇子上的人一听有妖怪，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山帮忙，家母便拿着菜刀逼二狗叔带她去巡父亲，但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再后来，林族老和镇子上的叔伯帮着我支起了灵堂，林族老也说要把我当亲孙子，林族老真是个好人啊……可就在这时候柳家一个叫柳勋的草包却趁这个时间，带着田青山来灵堂上悔婚，说什么要带晴儿姐去当神仙，我心想，晴儿姐虽然人也是极好的，但是毕竟我一直把她当姐姐看，这婚约家父在时，也没有当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可当我回头的时候，天上却飞来了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大屁股，一屁股就把我砸晕了……等我醒来，就到这里来了。”董长生刚开始还是娓娓道来，到后来便滔滔不绝讲了起来，或许这么长时间没有将心中郁结打开，此时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便趁此机会一吐为快。

    “天上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大屁股？”饶是月下生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一脸疑问。而不知何时又跑过来的小狐狸，也眨巴着一双大眼，满脸问号的望着董长生。

    “啊，那个屁股飞的太快了，我看不真切，只记得屁股上好像有什么电光，辟拉作响……”似乎自己都觉得事情太过诡异，董长生见此声音越来越小，不敢继续说下去。小狐狸此时却忍不住前爪捶地，发出“嘎嘎嘎”的笑声。董长生被这突兀奇怪的笑声吸引，转头看向趴在地上大笑不止的小狐狸。

    月下生便指着狐狸向董长生说道：“让你见笑了，这是老夫的开山大弟子嘎嘎”。小狐狸仿佛能听懂人话，立刻正襟危坐，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董长生。

    “嘎嘎？”听着这个古怪的名字，又听月下生说什么开山大弟子，董长生满脸诧异，心想这老头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他看了一眼地上巴掌大小的杂毛狐狸，再转头看向浑身绿油油的月下生，原先刚刚升起的念头不由得便淡了几分。

    “嘎嘎现在修为不够，正处在破境边缘，所以嘛，品相是尴尬了些。”听着月下生这么说自己，被叫做“嘎嘎”的小狐狸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这时月下生赶紧说道：“不过嘎嘎天资聪颖，资质极佳，就连那传说中的九尾天狐都不遑多让，日后必然是我门派的中流砥柱。”嘎嘎这时候才转过头来，眉眼间俱是笑意，抬着小脑袋一副得意模样望着董长生。

    董长生被这匪夷所思的一人一狐雷的外焦里嫩，但还是恭维道：“见过嘎嘎前辈。”但“嘎嘎”这个名字再加上刚才小狐狸极具反差的笑声，饶是董长生此时心绪不宁，五味杂陈，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嘎嘎却不在意，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便蹦蹦跳跳的向远处的树林中跑去了，也不知是玩耍还是找什么东西去了。

    董长生看着嘎嘎消失的身影，心想，倒是一只颇有灵性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