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假谲（二）
一刻钟已过，云家弟子见那火势不退，连忙请示了家主。
云家主不敢放任，接到简讯后就带着几位实力强悍的云家人赶到万府。
“家主！”
“家主大人。”
云家主颔首，皱眉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后花园的荷花池里走水，我们不敢靠近，派了弟子在万府巡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云家主心里有了数。
“无碍，我去看看。”
池中水蒸腾而起，水汽萦绕在池子上方，灼热滚烫。远远望去，白雾茫茫，火焰的高温使空气都扭曲折叠，看不真切。整个荷花池危险得不容靠近。
明火符招来的灵火不似普通火，轻易不能熄灭。
发现这一点后，云家主与同来的几位云家人在荷花池四周设了一道结界，任由灵火在里面燃烧。
岸边一地的毒蝎尸体，带着的怨气早已被灵火烧干殆尽。
还有几只断腿的毒蝎在里面挣扎，被云家弟子关进笼子里带回去探究。
等荷花池中的水分彻底蒸干，荷花连根带茎全部烧的灰都不剩，没有了可燃物，灵火才偃旗息鼓，饶过这一方池子。
云家主微微叹息。
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但万府一直嚣张跋扈，搜刮民脂民膏用来挥霍奢侈，也算一方恶霸。奈何掌控了财权，世家不便与之撕破脸，半推半就的任着去了。
想来是先前作恶曾惹怒到不该惹的人，遭了报复。
“罢了，留下十人处理万府，将尸首送去乱葬岗。”
一弟子犹豫道：“家主，家丁尸首的伤口……不太对劲。”
云家主头疼十分，是万般不想再管万府的事了。
“看看。”
几人移步到前院，果真见到那紫黑的伤。
“怨气。”云家主一眼便知那紫黑色不是来自于毒，拧眉查看。
“怨气不可轻易接触，你们退后。”
待云家弟子都退至身后，云家主抽出佩剑，将灵气灌入剑身，随后手腕转动，一剑破势而出，强大的剑气裹挟灵气蓄势汹涌，横扫过万府与怨气相撞，顿时烟雾四起。
怨气已除，云家主收回剑淡淡的吩咐道：“处理尸体，继续封锁万府。”
返程途中，云家几位尚握话语权的师叔问道：“家主，这尸体上的怨气从何而来？”
“莫不是带着怨气的武器伤着的？”
云家主沉静道：“此事不宜多问。”
几位师叔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家主是武修，从小痴迷武学剑法，性格向来直爽不拘小节，可这次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样的家主也忌惮了？
他们没有继续询问，收起纷杂的猜测，暂且压下担忧。
风雨欲来，却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
万府后的半山。
易天问方才消耗大量灵气，现在有些气喘吁吁。
二人额上都满是汗水，形容狼狈。
易天问靠在树干上，大喘一口气缓了缓，转目看向宸安。
宸安到底出门少，也有些吃力，湿发粘在白玉般的肌肤上，脸颊染着薄红，整齐的衣襟难得凌乱，半敞开来。
小螭“嗖”的爬上二人头顶的树上，在树枝上伸直了身子。
方才恶战也让它感到疲惫。
“玉环还未找到。”
白宸安答到：“是。我们还是要找机会回去的。那些蝎子状的毒虫，也是凶兽？量我腹笥甚窘，并未读过记载的文献。”
易天问敛神回想了一下，“若是没记错，那虫名为虿，远古便存在的凶兽，向来群聚攻之。”
宸安整理好衣着，抬手将微乱的发丝理正，又是那温柔蹁跹的公子模样。
易天问隐涩的垂了眼，不去正眼看。
“看来幕后之人可以控制凶兽，并且精通符箓阵法——”白宸安看了易天问一眼，犹豫着没有说出余下的话。
“是符师的手笔。”易天问蹙眉道，有些许烦躁。
老头当初说过符师都不是什么省油灯，虽然此次并非冲着二人性命而来，但被人算计的感觉着实令人不爽快。
白宸安脸上还印着红晕，听见他这番坦荡的话语，侧过脑袋道：“我们先找个客栈歇下吧。”
易天问样貌本来就生的不错，黑衣明目，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丝毫不显违和，反将那慵懒的气质衬得更盛。
他应了一声，拆下发带，将墨发重新束好。皮肤偏冷的他在不断的灵气输出之后也攀上了些许粉，看起来真实许多，减少了若远若近的虚无感。
想起万府里发生的事情，白宸安对自己的猜想感到微韫又茫然。一时无言，二人默默的并肩下山。
小螭在树间跳跃，最后落在白衣公子的身上，乖巧的缠到属于它的位置。
客栈里，白衣公子淡淡的看着黑衣公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还不算太坏。
“总得稍微解释两句吧？”
易天问无奈道：“哥哥——”
“嗯？”
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
易天问一改对外人懒散倨傲的态度，温温柔柔的哄道：“是我的错，连累了哥哥，但是我很喜欢你，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能害你。别生气了。”
白宸安冷着张俊脸不为所动，只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符师活着，也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就能发现我，若是真知情，也绝不会让哥哥涉险。”
“哥哥你也知道，”易天问苦笑道，“符师这些年如过街老鼠，东藏西躲，我幸运的遇到了师父，可师父走后我又是孤零零一人，哥哥在我失去所有希望时救起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些天也一直很开心，哪想因为我的身份牵连到哥哥，实在抱歉。”
白宸安有些心软了，但还是绷着脸，“可是……”
“我真的不想离开哥哥，才短短一个月，我就已经习惯有人陪伴的感觉了，”易天问低落地说道，眉眼从顺乖巧，“若哥哥真的不愿意，那我只能离开，幸运的话或许还是能找到一个好的藏身之处安度一段时日。”
哪怕万分知道这些只不过是些骗人的说辞，白宸安依旧忍不住心疼心软。
无可奈何般的揉了揉眉心，白宸安沉默的转过身去。
“你回自己的房间去。”
易天问乖乖应道：“好。”
这是默许的意思。
机敏的公子终究沉溺在了花言巧语中，错失独善其身的机会。
烛火明明灭灭，阴影里，易天问勾起唇，深深地看了那公子的背影一眼，转身离开。
轻轻的一声“砰”，背对房门坐着的白宸安松了口气，放缓紧绷的身体。
怎么办。
事情越来越错综复杂了。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当真要涉足在其中吗？可是现在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即便想要脱身，幕后之人还会放过自己吗？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小螭沉默的趴在客房的一角，安然的睡觉，丝毫感觉不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矛盾。
宸安反省了自己这些天对易天问的态度，自觉对他不差，从无隐瞒欺骗。
不论什么样的谎言，也改变不了它欺骗的事实。白宸安心想，那就再气他几日，算是骗他的惩罚。
……
万府荷花池的那把火，烧完了所有的荷叶，余留空旷的池子。底部的土干裂成块，却并没有被烧得焦黑。
“好神奇。”白宸安小声感慨道。
他站在岸边往里看——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莹白，在尘土里依旧不减风华。所幸云家主当时并未细看，否则这枚玉环碎片怕是要易手。
易天问自知有错，也不劳烦白宸安动手，一跃而下去拾那块玉了。
惹得一身尘土。
黑衣公子先前连谦称都不带，也不怎么搭理除白宸安以外的人，性格冷硬倨傲得很。现在捧着玉讨好般的呈给宸安，让宸安不免感到好笑。
“擦手。”一枚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易天问利落的翻上岸，一双凤眼炯炯，嘴角带着愉快的弧度。他伸出手，恬不知耻道：“哥哥帮我擦擦。”
回答他的是丢到他脸上的帕子。
白宸安有些无言，扭头专心看碎片。
“角、亢、氐、房、心、尾、箕，是青龙星宿。”
他取出潭州的那块，两块玉严丝合缝的组合成了半壁玉环。
“还没有结束。”白宸安支着下巴，有些犹豫了。
这后面的路……到底是有些危险。
他悄悄瞥了那人，想到他以及玉环背后掩藏的故事，纠结万分。易天问的身份危险，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形的有人操控着一切。但，不可否认的是，通过这些可以让他更快的增长阅历，不再只是纸上谈兵。何况，易天问也是……他在沈家外交到第一个朋友。
易天问擦完手，却将手帕叠起来藏在自己衣襟里了。
见白宸安在往这边看，他笑了笑，“回客栈洗了后再还你。”
易天问拍了拍身上的灰，回首凝望：
一片春光暖意里，万府朱漆依旧，却不复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