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假谲（一）
金陵万府外。
“天河？”
被唤作天河的少年容貌周正，身着雪青色的孟家弟子服，手持长笛，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孟家的弟子。
“云昭兄。”
云昭收了些疲惫神色，强撑着笑意面对少年：“麻烦你了。”
孟天河摇了摇头，“分内之事，云昭兄休息一下吧。”
孟天河与孟星河为同胞姊弟，是云孟二家乃至世家世族之中最擅长阵法的弟子，收到消息后便急匆匆的从扬州赶来。
万府。
偌大奢华的府邸如今空空荡荡，死寂无声。符阵阻挡了探索真相的步伐，却无法阻挡惨案的事实与幕后之人狠辣的手段。
孟天河蹲下来擦了擦地面符阵的痕迹，犯难的皱了皱眉头。
浓郁的灵气源源不断的支撑这些阵法，牢牢的坚守万府灭门的秘密。
孟家的弟子嗅着铁锈般的血味，发怵的围在孟天河身旁。
“四师兄，怎么样？”
孟天河道：“有些复杂，我再看看。”
云昭走过来道：“天河，万事小心，若实在难破，我们再想法子便是，不要勉强。”
“我知道分寸的。”
于是弟子们不再打搅孟天河解阵，沉默的坚守在万府四周，勘测任何线索。
“这个阵法似乎有点熟悉。”孟天河喃喃道，围着阵法细细观察，不断在心中勾勒阵法线条走向，希望从中找出破绽。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孟天河额间的汗越布越多，头脑也有些昏胀。
眼见日影渐斜，他稍作歇息，再去看地面上阵法，忽然灵光乍现。
“等等……角、亢、氐、房、心、尾、箕——东方青龙象！是四灵阵！”
意识到这点，孟天河猛的抓住旁边弟子的胳膊，问道：“今日属何月何日？！”
“回师兄，二月廿六了。”
“龙抬头早已过了……这个阵不是最强的时候——”孟天河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要在这个一点都不特殊的日子设下这样一个阵。
四灵阵是较为常见的阵法，在以前符师一族还未凋落时的世家多用来作为防护阵，且四个子阵在不同方位不同时期皆有不同的效果。青龙阵位列东方时法力最强，在每年二月二龙抬头时更甚。
“四师兄？有办法了吗？”
孟天河回神点头，组织几名孟家弟子尝试依次用灵气攻向阵点，云家弟子闻声，纷纷上前协助。
两家派来的都是精锐弟子，不消多时便齐力破开青龙阵。阵点攻破，整个阵法顿时如失去骨架的病龙，灵气没了支撑，“轰”的四散开来，冲得伶师的乐器齐鸣，剑修的剑身狂震。
血腥味失去遮挡，铺天盖地的袭来，裹着尸臭刺激着弟子们的神经。
“呕——”
顿时吐成一片。
孟天河尤其。
云昭知道他自幼没怎么出过门，潜心在家研究阵法和乐谱，正是因为身子骨天生薄弱。
“天河，你还好吧？”他捏着鼻子担忧的望向孟天河。
只见那少年脸色苍白得过分，五腹六脏都要吐出来了。吐了一会儿实在吐不出什么来，脸涨得发青。
云昭担心他的身体，连忙背起他，招呼弟子们速速远离万府，并加强外围防护，以防不知情的百姓误闯进来。
就在众人撤离不久，两位不速之客还是“意外的”进入了万府。
……
“啊——”白宸安捂住鼻子也难挡刺鼻的气味，苦恼的皱了眉头。
易天问面不改色，随手在半空画出几道符文，灵气波动，将难闻的气味逼到了角落。
白宸安感激的笑笑，小心翼翼的迈过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开始呈现巨人观象，浮肿不堪，光是看两眼也会作呕。那些世家弟子不过匆匆瞥一眼，就要恶心上好久。
府里上到万家家主，下至庖丁侍卫，无一人幸存。
易天问用脚尖勾起一具男尸的衣襟，颈间紫黑色的伤口暴露于空气中。
一道狰狞且致命的伤口。
伤口周围皮肉外翻，深浅不一，似是被长了倒刺的藤蔓割伤。
再深一些，恐怕就要首身分离了。
再查看几具，同样如此。
白宸安看着伤口，却是面不改色，淡定如初，只是心海已起惊涛骇浪，“这些伤……”
易天问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紫黑色的伤。”白宸安咽了咽唾沫，似是有点紧张，“从这些尸体倒下去的姿势来看，并不是毒发身亡的，而是受到致命一击，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向前扑倒。再者，倒下的位置有序，侍卫在门口，小厮在路边，厨娘在灶前——他们都是在同一时刻遇难的，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没有挣扎的痕迹。”
“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能控制某种兵器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出手。”易天问靠着朱漆柱子道。
“可是，这个伤口不是毒。”白宸安欲言又止。
易天问一顿，被看得莫名有些心虚：“是……吧？”
白宸安对他的回答不知作何感想，只能清浅一笑，不多言。
易天问敏锐的察觉到他那一丝丝的不自在，心道糟糕。哥哥他懂得太多，不好糊弄。
果真听到白宸安问道：“天问，可有符箓用来驱散？”
他犹豫一会儿，心知瞒不住，便不留手，在尸身上方凭空画了符。
符文生效，附近尸体冒出滚滚黑烟，向着府内唯一的变数尽数涌来。纹路迸发出了金色的光芒，驱赶令人窒息的黑暗。
没有媒介依靠的符，效果并没有发挥到极致，但也足够让人看明白紫黑色的到底是什么。
“好浓的怨气。”白宸安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场景，不免震撼。
易天问与平日不同的低沉声音自后方传来，拉回他的心神。白宸安清晰的感觉到他靠近的那一瞬，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
“哥哥。魇鬼原来是被怨气侵蚀来的啊。”无辜得很。
“……”
万府全府覆灭，未被处理的尸体凝聚大量怨气，催化出大量异变的魇鬼害人。
还有四灵阵的灵气，决计不是万府这等生在闹市的府邸所拥有的，显然也是那位幕后之人故意引来的灵气。
如果第一次在九子山是意外，那么现在就不该是他们站在这里，但是身旁的少年是符师。一个能够轻松解开阵法，也有足够实力解决魇鬼的符师！
所以幕后之人的目标从来都是符师。
他要怎么确认，易天问会按照他预料的那般来到金陵？
白宸安恍然，不，不是易天问是否会来金陵，而是他知道易天问会去到哪里。
那易天问他究竟知道多少？
白宸安忍不住看向少年，易天问却神情自然，被看着也毫不心虚，还卖乖的冲哥哥一笑。
倒是笑得灿烂，带着少年无害的气息。
白宸安收回视线，心绪不宁。
“照此看，万府里应当也藏着一块玉环碎片，我去找找。”说罢也不等那少年说什么便走开了，颇有些失礼。只是那背影带着点无措茫然和落荒而逃。
易天问悠悠的收回黏在那人身上的目光，不着急追上去。
他心知白宸安聪慧，却不知道他竟然可以在如此少的线索中抽丝剥茧，见微知著，拼凑起了不完整的部分真相。
……
白宸安凭着感觉，往万府深处走去。他现在内心还是乱糟糟的，也迟来的体会到害怕的情绪。符师莫测的实力对付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哪怕心口的血誓隐隐发烫，也不抵那猜想的可怕。
万府修建得奢华无比，红木雕廊，曼回高啄。用锦缎做的步障，衬上绿缕里子，绵延弯曲数几里。
穿过长廊与大堂，后院豁然开朗。无边际似的莲花池，长满了荷花，郁郁葱葱，前院的糜乱毫不影响它的茂盛生长，仿佛开在地狱的彼岸，藏着鲜血的呢喃。
白宸安没有心情欣赏莲池多美，脚步一顿，只觉得头皮发麻，怎么看都令人不适。
显然不合季节开的花，粉嫩的花瓣娇艳婀娜，春风拂过后轻轻摆动，好像少女衣裙层层荡漾。
果然，不消多时，似是感应到鲜活的人类气息，荷花摇曳，危险的气息笼罩着白宸安。他后退数步，便见那些花瓣打开，紫黑色蝎子状的毒虫从中爬出，前呼后应的，几十只毒虫接连出现在这片荷池里，借着荷叶的力，往岸上的人扑来。
白宸安连忙抽出自己的剑，奈何单薄的素剑没有灵气加持根本无法抵挡毒虫的攻击。
眼见将要被毒虫吞没，白宸安心里一紧，双眼都不忍的闭上了。这时从后方冲出一条龙形凶兽，蓝白的身影朝毒虫张开大嘴，一口咬断气一个，牢牢保护好宸安。小螭已经长大不少，显现出凶兽该有的模样。
毒虫密密麻麻越来越多，即便是血统高贵的凶兽螭也敌不过如此众多，好在易天问及时出手，符箓出，明火现。
毒虫看起来很怕这灵火，局势顿时扭转。
符师稀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易天问不断画出明火符，道道符文散落在荷花池的各方，连根带叶烧起来，火焰怒指苍天。
即便如此，毒虫依旧前仆后继。
这样激烈战况，守在金陵附近的云家弟子有所察觉，又谨记师兄叮嘱，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联系家主，等待令下前不敢轻举妄动。
白宸安被一人一龙护在后边，也不空闲着，试图从一片混乱中寻找那一节玉环的踪迹。
云家主听到弟子汇报后沉默一瞬，心道可真另有其人。
再三斟酌后，他保守道：“继续守着，若一刻钟后情势不减，立即传音于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