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馋险(二)
次日,阳光温柔的透过窗棂倾洒在室内,白宸安先一步醒来,见少年抱着被子睡得正香,便轻声换好衣服下楼,去买些早点,顺便打听一下昨晚的事情。
还没走出客栈,迎面走来几名身着雪青色装束,各持乐器的孟家弟子,只是不见往日风华,相互搀扶,面色苍白,皆是极度忍耐的模样。
其中稍微正常一点的小弟子站在柜台前,小姑娘憋着眼泪看着掌柜,将银子递出去,声音还算镇定:“掌柜,五间上房。”
掌柜瞧见是世家弟子,恭敬垂首不敢怠慢:“客官随我来。”
几人与白宸安擦肩而过。白宸安回首,蹙眉担忧:昨夜出现了厉鬼?
“扶好三师姐。”
“小心。”
“咔。”
房门关闭。
白宸安收回目光。
这一幕被客栈大厅里的人看在眼里,一瞬的寂静后,哗然而响,议声渐起。
“天啊,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是孟家人吧?”
“那我们……”
客栈掌柜的忧心忡忡地回到楼下,坐回原处,却闻一道清浅的声音响起:“掌柜叨扰。”
掌柜心里愁着呢,闻言抬头,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他吞下了斥退的话,语气不自觉的放柔:
“公子何事?”
“我自外地来的不太清楚,方才几位是……?”
“哎,是孟家人。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们这里最近夜里魇鬼横行,这来捉鬼的世家人,怎的还受伤了?不会是那鬼太厉害了罢?连世家人都解决不了,你说我们这些普通人该怎么办呐!”老板慌慌张张,手指紧张不安的敲击着柜台。
白宸安柔声安抚道:“不用着急,世家一定会有其他法子的。”
“但愿吧,奈何这魇鬼我们躲也躲不过啊!哎!”
白宸安走在街边,都能听着镇里的乡亲议论纷纷。
“最近老做噩梦。”
“嗳,别说你了,我也是。”
“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这魇鬼怎能进我们的梦里?”
“就是啊。”
“那……就算是魇鬼,世家子弟不是入镇了吗,这都几天了,魇鬼还没消灭?”
“世家子弟?谁知道是不是随便抓几只回去交差啊,管我们睡不睡好。”
“真是的,现在干活没点精神。在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要疯!”
“世家人到底不靠谱!”
“以前那什么符师,一道符就能解决的事,偏生说他们祸害人,被世家杀光了……”
“嘘!什么都敢往外说!你这人嘴上没个把迟早要出事。”
“好啦,我不也就是说说,世家哪有时间管我们这种闲人呐?这不忙着吃喝享乐去了。”
“小心为好。”
白宸安放缓脚步,佯装不经意路过。
心道,这还真是冤枉了孟家人。
不是不勤奋,是鬼太厉害了。
思来想去,又绕回到昨天晚上提到的问题:是什么诱发魇鬼实力大增?
回到客栈,易天问醒来了,只是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呵欠连天。
“方才下去走了一圈,听说金陵有很多鬼怪,东方世家忙不过来了。”
易天问又打了个呵欠,眼角都挂着一点眼泪,“刚刚听到楼下的动静,怎么了?”
“昨夜的伶师受伤了,不过大约是伤了精气神,面色都有些差。”
“估计碰上一个厉鬼级别的了。”易天问吃着白宸安带回来的包子,“世家人手不够。”
“唔。世家说来本就不大,八大世家最多的不过是几百号人,沈家上下加起来甚至只有一百来人。而魇鬼在东方范围影响广,东方文武世家人手确实是不足。”
“不会找人帮忙吗。”
“大概两位家主有自己的考量吧。”
“嗤——”
“行啦,世家很多时候也还算是靠谱的。不过,若我是世家的,你会讨厌我吗?”
“哥哥怎么能一样,你什么样的我都喜欢。”少年懒散的咬着包子,语气乖觉,一本正经道。
白宸安只当他是故意讨他喜欢,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楼上尽头一间房,孟家弟子聚集一起,孟星河强忍疼痛坚持等孟家师父师兄的回应。
“师姐,你还是休息吧,我们都没你这么严重。”
“没关系的。大家去歇会儿吧,尽量不要睡过去,闭眼安神。”
孟家弟子都明了师姐就是这逞能性子,也就只有大师兄勉强能够劝阻她一二。
“师姐……”
“叩叩叩。”
门被出乎意料地敲响了。
“谁?”
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名孟家弟子警惕的双眼。
“在下是名过路的散修,方才见各位脸色不愉,特地送些收藏的安神符,希望有些帮助。”
孟家弟子闻言戒心不减,“散修?”
白宸安生得眉目清朗芝兰玉树,样貌极为出色养眼,浅色发带束起青丝如瀑,笑起来时柔和文雅,总带着亲切与真挚。
那孟家弟子望向师姐——大小事情总是要询问师姐才放心。孟星河强撑着身体走到房门口,门口那弟子连忙扶了她一把。
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
“您是?”
那公子模样的散修只与她对视一眼便垂下眼眸,礼貌而克制:“师承南方沈家门客谢言兮,姓白名宸安。这是家师收藏的些许符箓,望各位早日康复。”
孟星河当年忙于照顾体弱多病的弟弟,没能去文学学堂,也就不那么了解谢言兮,但南方沈家还是知道的,行礼婉声道:“多谢相助,让公子见笑了。星河承恩。”
白宸安亦还礼。
“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几位休息。”
白宸安离开后,弟子们围着那张符纸犹疑不定,“这是不是真的符纸啊?该怎么用?我头一次见真正的符箓呢。”
“我也是。”
“有谁熟悉符箓?”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符师。”
“如果是四师兄在就好了,他学过阵法,或许知道一点。”
“要不去找刚刚那个公子问一下?”
孟星河发白的脸愈加惨白,“我来吧。”
黄色符纸散发出淡淡的药香,不知用什么为墨,符文颜色偏浅,笔画简单随意。却也能直观的感受到蕴藏在符文里的温和力量。
“融在温水里试试。”
一弟子被点醒,附和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大师兄被魍、魉附身时就是喝了符水才好的!我在一旁看着呢!”
于是几人又手忙脚乱的泡符水。符纸甫一接触温水,逐渐融化成茶汤似的符水。
药香霎时充盈着整个房间,被魇鬼折磨一整宿的孟家弟子紧张的神经顿时得到舒缓,仿若干枯的花饱食露水,荒废的枯井涌出甘泉。
“这个效果……”
房间里的人心知肚明,却不能轻易说出口。
符师曾经有多辉煌,现在就有多落魄。
孟星河轻咳两下,道:“放心了?大家一人喝一口,喝完后都回房间休息吧。”
师姐发话,师弟师妹自是照做,不敢多想。
昨夜收到传音后本打算等孟家大师兄前来再作议论,不料一只魇鬼竟然嚣张的从伶师们面前飘过,一溜烟就钻入一个成人的梦里。
几人大惊,也顾不得等待了,立即打算逼出那只魇鬼。但是能进入成人梦境的魇鬼实力不俗,正要把它逼出来时,魇鬼突然发难,居然能够主动反击,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孟星河护在师弟师妹们的身前,硬生生的承受住大半精神冲击,余下人也或多或少受到波及,疼痛铺天盖地。
“啪”的一声,玉笛尾端被处于极度痛苦中的孟星河握碎,几人不敢再战,奈何夜间小镇客栈皆闭门,她们身为世家人更不能打扰百姓休息,只得强撑着等待天明……
符水效果立竿见影,刚刚试喝的弟子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
孟星河在符水作用下渐渐舒展了眉眼,靠着床头就睡着了。余下弟子也打着哈欠,睡意渐升。
“我们出去吧,不要打扰师姐了。小师妹,麻烦你留下来照顾照顾。”
“没问题,师兄师姐放心去吧。”抱着古琴的小姑娘居然是受影响最小的,喝过符水后精神抖擞,她抿唇笑了笑,轻声保证,将师姐扶着躺下来,替她掖好被子。
出了房间,几个弟子才小声交谈起来。
“符纸居然是真的。那散修的师父什么来头?能随身带着符。”
“要么是符箓多,要么是恰好会一点。”
“莫非是符师?”
“不可能,他说自己是南方的世家人。姓谢……是不是谢先生?”
“我都不知道谢先生的名讳。不过,谢先生居然收了弟子吗?那刚刚的那位也是占卜师?”
“谢先生也舍得啊,现存的符箓可不多了。他对弟子真好。”
“不管如何,日后若是见到他,定要好好感谢。”
“那是自然。”
然而他们本来想要感谢的对象准备离开安昌镇了。
“现在走吗?”
白宸安点点头,关心道:“你身体还好吧?”
易天问一噎,满脸不开心:“我哪里不好了?!”
“噗,”白宸安没忍住笑了一下,“看你这几天恹恹的,有点担心你。”
“哥哥放心,我好着呢,只是没睡饱罢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我之间不必言这种客气话。”
白宸安莞尔。笑比春风景明时,少年如玉面如霜。
“这魇鬼到底是怎么来的?”
易天问好笑道:“哥哥,你现在想破脑袋也是白搭,到底怎么来的还是要亲眼看过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这几天我心里一直还有一个猜测。”
“螭?”
心中的答案从对方的嘴中出现,白宸安惊讶的看着他。
“我们在南方寻到的玉环碎片,或许就藏在金陵的一个角落,也许是导致这些混乱的原因。但是螭的出现更加值得深思,有没有可能二者是同一人或者说同一批人所为?”
正与白宸安不谋而合。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里面没有世家的痕迹。”易天问提起世家,语气依旧很不满,“剿灭凶兽是经世家世族的手,藏一两只这么多年不被发现,说实话,我觉得他们未免做不到。”
这少年明白得很。
“……”
白宸安却在这严肃的话题中突然笑道:“天问,我们是出来游玩的吧?”
易天问一怔,“是。”
“我只是个没有灵脉的普通人,你也只是我无意救上来后同游的伙伴,便不去多想吧。”白宸安拢了拢衣袍的宽袖,“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不如顺从心意,好好看看沿途风光。”
易天问自然不会拂了哥哥的意思,应好。
安昌镇弥漫着低迷萎顿的气息,失掉生气。魇鬼惶惶不知在夜晚何时再来。入梦也不再是东方百姓的期待。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古镇的石路北上。